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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道家及道教思想与中国文化的教育精神
作者:南怀瑾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讲到中国文化,在春秋、战国前后,便包括诸子百家所有的学术思想,由战国
末期到秦、汉之间,作为代表而足以影响上下社会各阶层的,应该算是儒、道、墨
三家,到隋、唐以后,便以儒、佛、道为代表。这个观念,我要再三反复说明的理
由,就是希望讲中国文化,不要偏废,更不要弄错方向。关于道家与道教的学术思
想,它影响中国历史文化的巨大和悠久,实在源远流长,普遍深入每一部分。例如
以中国的宗教与哲学而言,佛教经典及佛学内容的翻译,有许多名词、术语,以及
注释与疏述,很多地方,都是借重道家学术思想的名辞和义理;当然,后来道家与
道教,有很多是采纳融会佛教学理的学术思想,那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至于儒家
学术,以及侈谈玄之又玄的思致辨慧,更离不开道家思想,尤其是老子、庄子、列
子的学问。其他如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文学、艺术、工业、农事等等,无不
与道教前身的道家学术思想有关。我们为了尽量简化来做大概的介绍,列举最重要,
而且最普遍、最熟悉的事,莫如中华民族以及各地方所有的风俗习惯,尤其是过去
的农业社会,渔猎社会,平原生活、海洋生活与高原生活,对于五候、六气、二十
四节气的关系与重视,几乎与整个的生活打成一片,不可分离,这都由于传统道家
学术思想的影响,直达三千年之久。其次,如过去民间岁时过年的伏腊、送灶、元
旦、祭天地祖宗、正月初七的人日、初九的九皇诞、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春社的宴
会、二月十二日的花朝、三月三日的上坟扫墓、五月端午的插菖蒲、饮雄黄酒、六
月六日的晒曝、七月七的乞巧、七月十五的中元鬼节、八月十五的中秋、九月九的
登高等等,不尽细说的风俗习惯,都由于道教思想所形成。若在一般民间迷信道教
观念的习惯而言,几乎每一个月当中,便有大半时间,都在禁忌与信守之中,简直
不敢错走一步。至于婚丧庆吊等与礼仪有关的习俗,无一不从道家的观念而来,但
是,这些种种的习惯风俗,我们只要试读《礼记》与《荆楚岁时记》等书,便可知
道其渊源久远,而且是儒、道本不分家的综合文化,我们因为生活在道家学术思想
之中过的太久了,反而忘其所以,致使自己对于道家内容太过陌生,岂非有违常理。
  至于讲到道家及道教与中国文化教育的密切关系,更为重要,我们都只知道中
国过去教育的目的,大体是走儒家孔、孟思想的路线,为建立人伦道德,至于修身、
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教育,所谓功名科第,仅是它的余事而已。然而因为后儒对
于道、佛两教,素来便有视为异端的因袭观念,所以对于道家与道教在中国教育文
化上的功劳,都是阴奉阳违,忘其所以。现在在这个阶段,总算还有若干前辈的长
老,尚在人世,可以证明我的所说。所以我肯定地说一句话:中国过去的教育,与
中国前辈读书人的知识分子,他由少年到一生的人格道德教育,大多都以儒家的思
想做规范,以道家与道教的精神做基础,这是什么理由呢?这便是道教两本书的力
量:(1)《文昌帝君阴骘文》。(2)《太上感应篇》。这两本书的内容,等于便
是道家与道教的戒条,也就是中国文化教人为善去恶的教育范本,它以天道好还,
福善祸淫的因果律做根据,列举许多做人做事、待人接物的条规,由做人做事而直
达上天成仙的成果,都以此为标准。从汉、魏开始,经晋代抱朴子的提倡,一直流
传到两三千年。它主张的道德,是着重在阴德的修养,所谓阴德,便是民间俗话所
说的阴功积德;阴功,是不求人知,被人所不见,人所不知的善行,如明求人知,
已非阴德了。由此思想观念的发展,过去认为科第功名的中取与否,除了文章学问
以外,更重要的,便是靠为善去恶,阴功积德的结果。因此,很多世代书香的人家,
尽管大门口贴着“僧道无缘”的标语,但在他们案头放着教导子孙家庭教育的范本,
都摆有《文昌帝君阴骘文》与《太上感应篇》等书,如果一个立志上进,要读书求
取科名的青年,不照这个规矩做去,虽然文章学问最好,也难以有求得科名的希望。
甚之,进入考场以后,在那种阴森萧瑟的考棚中,阴风惨惨,鬼气森然的环境里,
还有人大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场语,如果自己做了亏心事,不但考试不能
中取,甚之,暴毙在考棚中的传说,随时随地都有。从我们现代的眼光看来,可以
是考棚中的卫生设备太差的所致,但在过去人格人伦的教育思想中,确为最重要的
一环,相传所谓“救蚁得状元之中,埋蛇享宰相之荣”的思想,便由此而来。甚之,
如宋代的大儒欧阳修,一生不信道、佛,当他出为主考官,在灯下阅卷的时候,也
会很明显地浮上这个阴影,他看见在他前面站着一个隐隐约约穿古衣冠的朱衣人,
便是主持对于密封录取考生命运的监临者;当他在巡视考场时,便有很轻松的当场
即景诗说:“下笔春蚕食叶声。”但在录取考卷的时候,便有戒慎恐惧到非常神秘
的诗句说:“文章千古无凭据,但愿朱衣暗点头。”这种精神与风气,在中国文化
教育界中,一直延续到十九世纪末期为止,同时,各省、各府、各县,在在处处,
都有文昌阁与魁星楼的建筑,它与东岳庙、城隍庙、三官大帝词庙等,巍然并峙。
所谓榨握文昌帝君,从唐以后便兴盛风行,是专管文运的神道,魁星也是专管科第
功名,赏善罚恶的文运之神;乃至由此普及到达戏剧方面,如过去的唱戏(包括京
戏、地方戏等),当开锣上台以前,第一出场的,便是魁星,其次,才是跳加官,
招财进宝。戏剧到了最后完场时,便是关公拖着偃月刀来净台,这样的一个戏剧文
化思想,他是代表什么意义?大有文章,可以值得深长思也。关于《阴鸳文》与
《太上感应篇》的内容太多,研究教育思想的人,不妨找来做一参考,以很客观的
胸襟去读,对于中国文化,与世界道德教育的了解与重建,我想还是具有相当价值
的,青年的同学们,不妨以极度的耐心去试试看。当然哦说的耐心,也是有意义的,
否则,你也许不肯卒读,大起反感,过去读书人用的日常“功过格”,便是根据这
两本书的精神而来。
  在此附带说明中国文化对于人伦道德的基本哲学,彻始彻终,都建立在因果报
应的观念上。无论儒家与道家,毕竟没有离开这个范围,只有程度的深浅而已。儒
家的思想中,成分比较轻,道家的思想中,成分很重,后来加进佛家的思想,更特
别注重三世因果的信念,所以在人生道德修养的方面,便与儒、道思想,不谋而合,
很容易互相辅掖并行了。但在隋。唐以后,直到现在关于佛家的三世因果观念,与
传统道家的因果观念,始终是互相冲突,大多都在半信半疑的概念中存在着,这是
什么理由呢?因为儒、道的思想,都是根据《易经》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
恶之家,必有余殃。”与“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的传统而
来,所以形成的因果观念,是讲究祖先、父母、子孙宗族血统的三世因果报应。佛
家的三世因果观念,是从个人做基点,形成前生、今世、后身的三世因果从祖孙父
子的宗族三世而论因果,有时容或可据,使人易信,从生前身后而言因果,更加使
人茫然,不易相信。但无论属于道、佛两家的那种观念,在汉初,已有司马迁在
《伯夷列传》中,提出部分的怀疑论,他对于道家所说“天道福善祸淫”的理论,
有疑问,然而他在别的传记中,义很肯定地相信。王充著《论衡入在他的思想体系
里,也否认命定的因果观念,但同样地,他又主张人生应当为善的思想,这个有关
东方道德教育的专门学问,牵涉太广,只在此略一提出,以供注意。现在所要借此
做说明的,便是关于《阴骘文》与《太上感应篇》等的思想渊源,以及隋、唐以后,
道、佛两家因果报应观念的汇流,因此而形成中国民间上下,国民道德观念的思想
背景而已。
  复次,道家与道教,从魏、晋开始,到唐、宋以后,它与中国文学的因缘,正
像佛学与禅宗一样,都与文学结有不解之缘的,如果勉强地以时代来分界限,魏、
晋的文学,含有道家的成分比较多,无论为诗歌与散文,都是如此。唐人的文学,
道、佛两家的气息并重,尤其以唐诗是如此,至于唐人的笔记小说中,却以道家的
成分为多。宋人的文学,似乎比较偏向于禅,无论诗词与散文,大体都有这个情况。
元代的戏曲、小说等等,佛学成分多于道家,明、清以来,才慢慢走上融混的路道。
为了讲这样一个严肃的课题,最后要使大家轻松一些,我们不妨举出唐人诗中一些
有关道家与道教的材料,使人读后多少可以沾些仙人气息的意境。唐代的名士才子
中,例如李商隐有名的一首《无题》律诗,便可处处见到他含有道家的情绪,“来
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
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莲山一万重。”又如他的《锦瑟》
一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偶然。”他所用
的刘郎、蓬山、庄生梦蝴蝶、望帝托杜鹃、沧海珠泪、蓝田暖玉等等,无一不是与
道家、道教有关的典故,无此修养,无此意境,无此感情,便做不出这种诗境,这
比较王维的具有道家意境的诗,“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艹梨炊黍饷东囗,漠漠水田
飞白鸳,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模,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
海鸥何事更相疑。”各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至于唐代名僧、道士的诗,好的作品,
也非常的多,因为一般限于诗体的成见与偏见,便轻易地忽略过去,道士的诗,例
如:“因买丹砂下白云,鹿裘唯惹九衢尘。不如将耳入山去,万是千非愁杀人。”
“佛前香印废晨烧,金锡当门照寂寥。童子不知师病因,报风吹折好芭蕉。”“似
鹤如云一个身,不忧家国不忧贫。拟将枕上日高卧,卖与世间荣贵人。”“帆力劈
开沧海浪,马蹄踏破乱山青。浮名浮利浓于酒,醉得人心死不醒。”等等,都是惑
乱人生中,偶然一服的清凉镇定剂,大可有助于修养。至若唐人笔记小说中的裴航
遇仙,云英滴嫁的仙人艳迹,平添后世许多神仙眷属的幻想与佳话,那都是道家与
道教给予中国文学的生命活力,并无颓唐、衰愁、灰色的情调。宋代名诗人,如苏
东坡、王安石、黄山谷等人的作品,更与道、佛思想不能分离,苏东坡的名词,如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
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
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以及“鸟噪猿呼昼闭门,寂寥谁识古皇尊?青牛久已
辞辕轭,白鹤时来访子孙。”等句,不一而足,如要研究道家思想与中国文学,此
中大有文章,也不可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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