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有心求偶情难表 无意相逢恨更多(2)
史若梅对师父的俗家事情知道得不多,原来妙慧神尼本是姓方,她的弟弟早死,只遗下一个侄儿,名叫方辟符,妙慧神尼自是对他甚为怜惜,因此不但送他到磨镜老人门下学艺,而且又把她自己的武学,也倾囊传了给他。妙慧神尼与聂隐娘相处的时候较多,故而聂隐娘知道这件事情,史若梅却还未知道。
聂隐娘道:“师父可好?”方辟符道:“她老人家上月过了八十大寿,已决意闭关坐禅,从此不走江湖了。她有一封信托小弟带给你。”聂隐娘认得是师父的亲笔,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拆开来看,原来这封信就是给聂隐娘介绍她的侄儿的。信上说她的侄儿方辟符年轻识浅,新近学成出师,要到江湖历练,请聂隐娘代为照料,视他如弟云云。
聂隐娘把这封信与史若梅同看,笑道:“师父她老人家也太客气了,彼此都是一家人,还用得着特别关照吗?”史若梅见信上开列了方辟符的生辰八字,算起来比聂隐娘小几个月,比她则大一岁有多。史若梅暗暗好笑,心想,“师父也太啰嗦了,你只要说一个是师弟,一个是师姐那不就行了吗?何必把生辰八字都详详细细的开列出来,倒像是对亲家了。”
她哪里知道,妙慧神尼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方辟符是她的至亲侄儿,她当然希望他娶得一个好妻子,她的两个徒弟,史若梅自幼许了给段克邪,聂隐娘则还没有人家,这都是她知道的,聂隐娘比较老成练达,性情也更适合她的脾胃,因此她很想替她的侄儿撮合。不过,她也知道这种男女的终身大事,必须两方合意才成,若然她以师父的身份出来做媒,以聂隐娘的性情,只恐她心中不快,认为是师父拿面子压她。故此她信中并不明言,只托聂隐娘照料她的侄儿,用意就是让他们两人多有接近的机会,任其自然发展。
聂隐娘生性豁达,她心上又早已有了一个牟世杰,看了这封信虽然稍微感到师父的客气有点特别,却并未体会师父的这层意思,当下笑道:“方师弟,你的武功兼两家之长,我愧作师姐,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点呢。师父的话实在是应该颠倒过来说才对。”史若梅也笑道:“铁摩勒是你的大师兄,你还怕没人照料吗?”
方辟符面上微赤,说道:“铁师兄的金鸡岭已被官军攻破,我去找他实是不易,只好先来拜见两位师姐了。”原来他却是知道姑姑的心意的,他不先说明自己的身份,直到和聂隐娘比了一场才说,为的就是要试试聂隐娘的武艺是否配得上他。
史若梅笑道:“方师兄,你倒很会说话。你是来拜见聂师姐的,怎么拉上我呢?难道你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我今日也来拜见聂师姐吗?何况我也不是你的师姐。”方辟符哈哈笑道:“那么我就向你告一个罪吧,刚才我在酒楼上还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我的行径不够庄重,惹你生气了。”
史若梅道:“方师兄,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我打赢的那一架,敢情是你在暗中帮忙我的?”方辟符笑道:“你一出手,我就知道你是我姑姑的徒弟了。后来你把那两个家伙打翻,跳下酒楼,我本该对你说明的,但我见你很是得意,所以不想扫你的兴。”史若梅满面通红,聂隐娘闻知经过,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方辟符道:“史师妹,你怎的和灵山派结了梁子?”史若梅道:“我正是莫名其妙。嗯,灵山派是什么东西,方师兄,听你这么说,你敢情是知道他们的来历?” 方辟符道:“我初走江湖,认得的人有限得很,那两个家伙的来历我是毫无所知。不过,灵山派的名头我却是听得师父说过的。你惹上他们,以后可得多加小心才好。”史若梅道:“怎么,他们是惹不起的么?我瞧,他们的武功纵然比我稍胜一筹,也不见得高到那里去呀?”方辟符道:“那贼和尚的谈话透露出他是灵山派的弟子,他的武功虽然平平常常,但他们灵山派的祖师灵鹫上人,却是个极为难惹的人物。”歇了一歇,接着说道:“灵山派是西域红教的一个支派,但教祖灵鹫上人却是汉人,收的徒弟品流复杂,番汉各半,僧俗都有。据说灵鹫上人就是当年名震一时的大魔头展龙飞的师兄,因为不得志于中原,故而远走西域,削发为僧,另开宗派的。”聂隐娘吃了一惊,说道:“展龙飞不就是展大娘的丈夫,展元修的父亲吗?”方辟符点点头道:“不错。当年各正派围攻展龙飞,我的师父和我的姑姑都曾参与,还会合了疯丐卫越,西岳神龙皇甫嵩等人才将他打败的。”聂隐娘道:“灵鹫上人是展龙飞的师兄,想来更为了得。这么说来,这灵鹫上人可当真是个难惹的人物了。”但灵山派远处西域,史若梅却是中原武林中一个藉藉无名的小辈,一个初出道的女子,与灵山派风马牛不相及,却怎的会结起怨来?众人都是猜想不透,暗暗纳罕。
聂隐娘道:“这等莫名其妙的事,要理会也理会不来,暂且不必管它。方师兄,你上哪儿?”方辟符道:“我意欲前往长安参加秦襄的英雄大会,长长见识。聂师姐,你们是不是也准备去瞧瞧热闹?”聂隐娘知道她们刚才的谈话,方辟符已是听到的了,心想,“师父郑重的嘱托我照料他,若是不与他同去,这就显得见外了。”当下便道:“不错,我和史师妹正在商量前往长安的事,难得方师弟也有此意,咱们就一同走吧。”史若梅一心要往长安访段克邪,她可有点不大愿意与方辟符同行,但聂隐娘已经答应,况且方辟符份属同门,她也就不便反对了。
当下聂隐娘招待方辟符在她家住了一宵,第二日一早起来,聂史二女已易钗而弁,扮作军官。聂隐娘觉得方辟符一身农家子弟的衣裳,和她们同行,不大像样,便叫方辟符也扮作一个校尉模样的随从武官,并教了他一些当军官所应注意的礼仪和习惯,方辟符笑道:“我一向跟随师父,帮他做个磨镜的小厮,想不到现在一步登天,做起官儿来了。但做官儿却有这许多拘束,那是远远不及做磨镜小厮的自由自在了。”史若侮这才明白,原来他这身乡下少年的装束,倒并非矫情打扮,而是因为他随着师父磨镜老人干这一行职业的关系。
聂隐娘把假充上京公干的文书准备好,又发给方辟符一个腰牌,然后挑选了三匹骏马,即日动身,赶往长安。
一路同行,彼此免不了讲一些江湖见闻,武林逸事,聂隐娘发觉方辟符虽是初出师门,但懂得的却并不比她少。原来磨镜老人带徒弟与众不同,他并不是闭门传艺,而是要徒弟挑着磨镜的担子,跟着他穿州过县跑的(磨镜是古代的一种职业,古代用的是铜镜,每隔一些时候,便要将铜镜磨光)。所以方辟符的江湖经验实在不少。聂隐娘暗暗好笑,“师父叫我照料他,其实应该反过来叫他照料我才对。”她可没想到师父此举另有私心。
他们马快,不过七天,已到了兴平,这是一个相当兴旺的市镇,从兴平到长安,骑着马只不过是两天路程了。时近黄昏,一行三人便到兴平镇上,挑了一家最大的客店投宿。
走到客店门前,史若梅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哪里来的这两匹好马!”聂隐娘举目一观,只见门外空地的拴马桩子,早已系有十多匹客商的骡马,其中有两匹马卓然不群,一匹通体火红,一匹浑身雪白,一看就知是千金难买的骏马。史若梅悄声说道:“这是康居种名马,从前牟世杰劫夺的那批御马,就是这一种了。我曾骑过一匹,但却也比不上这两匹的神骏!”
聂隐娘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有大内高手在此?”她把自己的马系好,悄悄走近去看那两匹名驹。原来御马定有内府的烙印,与众不同。只见那两匹马一点疤痕都没有,更不用说老大一块的烙印了。
那两匹马甚通灵性,见有生人走近,而且不断的打量它们,忽然都发了脾气,嘶叫起来,振鬃扬蹄,便要踢聂隐娘。聂隐娘连忙避开。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喝道:“你找死么?胆敢逗你爷爷的坐骑!”
只见客店门开,有个人伸出头来,戟指而骂,生得好一副怪相,就似《西游记》描绘的那个猪八戒一般,猪鼻朝天,额头平塌,满头黄发,用个金环束住,似是个西域头陀,一看就令人憎厌。史若梅忍不住怒气,回骂过去道:“岂有此理,看一看有什么打紧,你就出口伤人?”聂隐娘连忙将她按住,陪笑说道:“大师休怪,我从未曾见过如此神骏的龙驹,不觉多看了两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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