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
他是被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惊醒的,听来那就像骤雨打着屋顶的声音。
开始时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海滨的小屋里。
窗外密雨如珠,床上的被单虽陈旧,却是刚换过的。
他正躺在床上,紧拥着他爱妻光滑柔软的胴体,倾听着雨点落在屋顶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就像是音乐。
只要有她在身旁,天地间每种声音,听来都如音乐。
风正从窗户里吹进来,吹在他脸上,清凉而舒适。
他突然张开眼睛。
没有雨,没有窗子,也没有他心爱的人。
但却有风。
风竟是从那本已被封死的铁管中吹进来的,敲打的声音也同样是从这里传进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又要为他挖坟墓。
他想不通,更想不出有谁会来救他?
但是的确有风,那不但使他渐渐清醒,也使得他精神渐渐振奋。
他感觉一种新生的活力,又随着呼吸进入他身体里、血管里。
死亡已离他远去。
他摇了摇自己的手,好像要澄清这并不是梦,然后正想坐起。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点火光亮起,接着,他就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伸出头来。手里高高举着火折子。
一个陌生人。
他当然有些惊讶,这陌生人神色却更慌,眼珠子溜溜地四下一转,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钻回水池里。
过了半晌,他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那通风的铁管中传进来。
“里面只有一个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他忽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他等着。
并没有等太久,他就又看到一个人从水池里钻出来。
这人并不陌生。
律香川已从水池中跃出,站在床前。而且已用防水的火折子燃起了灯。
他脸上虽然还带着微笑,但看起来已远不及平时那么温文尔雅、容光焕发了。
无论谁一身水淋淋的时候,样子都不会太好看的。
孟星魂却很喜欢看到他这样子,所以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
律香川的眼睛却在四面移动着。
一个人样子很狼狈的时候,非但不愿意被人看见,也不想去看别人。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找谁?”
律香川只好回头看着他,也笑了笑,道:“你瞧我是来找谁的?”
孟星魂笑道:“我只知道,你绝不会是来找我的。”
律香川道:“为什么不会,这里除了你之外,还会有什么人?”
孟星魂道:“你知道老伯不在这里?”
律香川笑笑。
孟星魂笑笑道:“你当然知道他已不在这里,才敢下来。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律香川没有回答。
他一向拒绝回答对他不利的话。
所以他又朝四面看了看,走到床前,在床上按了按,又走过去,撕下条咸肉尝了尝,皱着眉头喃道:“床太硬,肉也太咸,我若是他,一定会将这地方弄得舒服些!”
孟星魂笑笑道:“他用不着将这地方弄得太舒服。”
律香川道:“为什么?”
孟星魂道:“因为他绝不会在这地方待得太久的!”
律香川霍然转身,盯着他的脸,过了半晌,忽又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孟星魂道:“我的确很佩服他,可是,最佩服他的人却不是我。”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淡淡道:“最佩服他的人是你,所以你才怕他,就因为怕他,所以才想干掉他。”
律香川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已很勉强。
孟星魂道:“你难道不承认?”
律香川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承认,能骗过我的人并不多。”
孟星魂道:“一心想骗朋友的人,自己迟早也有被骗的时候,这句话你最好永远记住。”
律香川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孟星魂道:“我。”
律香川冷笑道:“但你自己岂非也同样被他骗了?”
孟星魂道:“不错,我也被他骗了,也上了他的当,但这样的当我情愿再上几次。”
律香川目光闪动,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的?”
孟星魂道:“一走进来我就知道了。”
律香川道:“你也已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孟星魂点点头。
律香川又叹息一声,道:“你可不可以从头说给我听听?”
孟星魂道:“可以。”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奇特,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就算你不想听,我也非说给你听不可。”
律香川道:“我在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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