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竟还在洞外,只因拉车的两匹马俱是久经驯练的良驹,所以虽然受惊,也未跑出很远。
俞佩玉虽未赶过马车,试了试居然也能勉强应付,他手挥丝鞭,加急赶马,心中却是忧虑重重,感慨万千。突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在想什么?”
她发现车厢有个小窗子是通往前面车座的,为的自然是便于坐车的向车夫指点途径,此刻却正好让她和俞佩玉说话。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在想……天蚕教主竟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觉得很意外,看来他此后必定不会放过那俞……俞某人的。”
朱泪儿道:“但这位俞某人做事也实在太毒辣,我想桑木空也拿他没法子,因为那封信上既没有具名,说不定不是他写的,桑木空就算将信拿到他面前,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两净,你说是么?”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但桑木空若是存心与他为敌,他也不好受的。”
朱泪儿道:“他要桑二郎在十天之内去找他,现在桑二郎自然不能去了,你想桑木空会不会乘此机会去找他麻烦呢?”
俞佩玉道:“只怕是会去的。”
朱泪儿道:“我也想他一定会去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但桑二郎既然知道,桑木空就一定有法子逼他说出来。”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四叔你实在应该多问桑木空几句话的,我……我的事,再等一时半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问他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四叔你难道不想问问那俞放鹤和桑木空约会的地方么?”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才一字宇缓缓道:“我不想问。”
朱泪儿道:“为什么?”
俞佩玉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朱泪儿幽幽道:“四叔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因为四叔生怕自己知道了那地方后,会忍不住也要赶去,而四叔为要救我,就将别的事全都放下了。”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肯为我做件事么?”
朱泪儿眼睛亮了,道:“当然肯。”
俞佩玉道:“那么你就赶紧乖乖地睡一觉吧。”
※ ※ ※
胡姥姥不断地在车厢中指点方向,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因为她总是怕俞佩玉知道地方,就将她在半路抛下,对这么样一个既狡猾又多疑的老太婆,俞佩玉实在也无法可施。
现在,正是黄昏。
车马连夜急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了,俞佩玉目不交睫地赶着马,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到明天早上,已是整整三天,而要赶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俞佩玉虽然疲倦,也只有勉强支持下去。
他们只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又买了些食物,朱泪儿又买了一大堆刚上市的橘子,一瓣瓣剥给俞佩玉吃。
她神情看来很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发愁,而像是心里隐藏着一些秘密,有几次她似已想说出来,却又忍住。
这小姑娘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事呢?对这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多情的小姑娘,俞佩玉也实在无法可施。
黄昏时车马走过一个并不十分小的城市。
这城市里的人虽非那些乡巴姥可比,但瞧见这么样一辆马车急驰而过,仍不禁人人为之侧目。
街上行人很多,马车到了这里,也只有缓了下来。
街道两旁,虽有各式各样的店铺,但数来数去还所以酒楼饭馆最多,这城市的人也正和别地方的人一样,别的事都可马虎,对自己的肚子却十分优待。
这时虽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酒楼饭馆中已是刀勺乱响,酒香和菜香一阵阵自窗户中传出,引诱着人们的食欲。
胡姥姥忽然大声道:“停下来,停下来。”
俞佩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惊勒马,回首道:“什么事?”
胡姥姥道:“这两天来,天天吃油蛋冷馒头,我老婆子已吃得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若不再好生吃一顿热饭热菜,简直非死不可。”
俞佩玉吃惊道:“你想上馆子?”
胡姥姥笑道:“不错,我方才闻到葱炮羊肉的香气,看来那家叫‘致美楼’的北方馆子菜还做得不错。”
俞佩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赶路,不眠不休,但这老太婆却想上馆子喝酒吃肉。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纵不一个耳光打过去,也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却只是淡淡道:“好,去吧。”
朱泪儿显然也觉得很意外,失声道:“你答应了她?”
俞佩玉道:“嗯。”
胡姥姥笑道:“你莫看这小伙子不说话,其实心里可比你明白多了,他知道和我老婆子争论也没有用的,到后来还是非答应不可。”
致美楼的菜果然做得不错,一只烤鸭更是又香又脆,用鸭骨头熬的汤也很浓,很够火候。
朱泪儿瞧见胡姥姥,将一块烤鸭的皮沾着甜酱,卷着大葱薄饼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肉?”
胡姥姥一口饼全喷了出来,大笑道:“傻丫头,吃烤鸭就是吃这皮的呀,吃肉就是呆子了。”
朱泪儿道:“真的么?”
胡姥姥道:“自然是真的,你难道从来没吃过烤鸭?”
朱泪儿默然半晌,淡淡道:“没吃过烤鸭就很稀奇么?我烧的稀饭你也没吃过呀。”
胡姥姥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俞佩玉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尝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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