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5)
琴音戛然而止,金逐流赞道:“弹的好琴,但人生百年,又何必自苦若是?”
这少年看了金逐流一眼,推琴而起,说道:“你听懂我的琴韵,想必亦是解人。愿聆雅奏。”说话虽然客气,却也带有几分倨傲的味道。
金逐流也不推辞,坐了下来,接过那张古琴,放在膝上。金逐流是个识货的人,见这琴古质斑斓,琴的一端,木头上有火烧过的痕迹,在不识货的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段烧焦了的烂木头,金逐流却知道这是一张无价之宝的古琴,在琴谱上名为“焦尾琴”。
金逐流赞了一声:“好琴。这大概是春秋时代的古物。”
少年露出几分诧意,说道:“不错。据说这张琴就是伯牙给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的那张琴。”
金逐流笑道:“高山流水的琴韵我是弹奏不出来的,我弹的只是下里巴人之调,兄台休要取笑。”说罢,一拨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弹到急处,恍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金逐流引吭高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琴韵歌声,苍凉沉郁,但却并无悲伤的味道,有几分思古的幽情,更多的却是抒发胸中的豪气!与少年刚才所奏的缠绵悱恻之音大异其趣,但却也是异曲同工。
这少年道:“兄台果是知音。你既然喜欢这张琴,好,这张琴我就送给你了。”金逐流吃了一惊,说道:“如此厚礼,小弟怎受得起?”
少年一声长笑,说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人生难得知音,区区一张焦尾琴何足道哉?”
金逐流本来就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格,见这少年说得豪爽,心里想道:“我若不受,倒显得我是有世俗之见了。”于是接过古琴,笑道:“兄台雅奏,古伯牙想亦不过如是,我却不配做钟子期呢。承以知音相许,我是既感且愧了。兄台好意,小弟不敢推辞,只是我受了你的厚赐,却不知如何报答了。”
少年笑道:“你要报答么?那也容易。”指一指金逐流腰悬的长剑,说道:“吾兄佩剑独行,想必精于剑法。我给你弹琴,你给我舞剑如何?”
金逐流豪情顿起,说道:“我是学过几年剑术,粗浅得很。不过,我听了你的三曲琴音,我回报了一曲,也是有点说不过去。我的琴技与你相差太远,不敢再班门弄斧了。好吧,我兄既然喜欢观赏舞剑,我就耍一套博你一笑。”
金逐流捏了一个剑诀,青钢剑扬空一闪,登时便是银光匝地,紫电盘空,剑花错落,剑气纵横。少年赞了。一个“好”字,拿起金逐流放下的古琴,铮铮錝錝的也弹起来。
金逐流有心表演看家本领,把天山剑法中最精妙的“大须弥剑式”使将出来,心无旁骛,那少年弹些什么,他可没有留意。
舞到急处,忽地心神一分,险些乱了一招。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受了琴音的影响,忽然琴音和他的剑术不大合拍,他这才省觉。
那少年微微一噫,说道:“吾兄剑术果然是当世无双!”重理琴弦,再弹起来,这次他全神贯注,琴声顿挫抑扬,果然与金逐流所使的剑术丝丝入扣。
金逐流大为诧异,心想:“难道他也懂得大须弥剑式,否则他的琴音何以竟能如此合拍?”
金逐流另有所思,舞剑就未能专注,此时他正使到收式之前的一招“横卷六合”,这一招剑术是要使得非常绵密的,他急于收式,使得快了一些,那少年忽地抓起了一把石子,向他一洒。
只听得叮叮咚咚之声,宛如繁弦急奏,那一把石子在剑光圈中化成了粉屑,但有一枚小小的石子,却穿隙而进,打中了金逐流。金逐流大吃一惊,连忙收式。这一枚小小的石子,对他毫无伤害,他吃惊的是,他的剑法只是稍露破绽,便给这少年看了出来。
金逐流一收式,只听得这少年便笑道:“刚才是我错了,这一次却恐怕是你错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收了剑式,拱手说道:“兄台法眼,明鉴秋毫,小弟好生佩服。原来兄台也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却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少年笑道:“什么大行家啊?我这不过是家传的几手三脚猫功夫而已。我是最不会客气的,说老实话,你的琴技比我稍有不如,你的剑术却是比我高明多了。”
金逐流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想道:“这套大须弥剑式是爹爹从天山剑法之中变化出来的,内中还揉合了乔祖师的秘笈中的招数,难道他家传的剑术竟然与我爹爹所创的不谋而合?”但刺探别人武学的秘密乃是江湖的禁忌之一,是以金逐流虽有所疑,却也不便追问下去。
金逐流觉得这少年的性情和自己很是投合,于是说道:“谬承吾兄以知音相许,若蒙不弃,咱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小弟姓金,名逐流。今年刚满二十。”
少年缓缓说道:“哦,金——逐流?有位名满天下的金世遗大侠,不知是金兄何人?”金逐流道:“正是家父。”少年面色微变,说道:“如此,我可是高攀不起了。”
金逐流大笑道:“你刚才还责备我有世俗之见,怎的你也说出这等话来?我的爹爹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我却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叫化!”
少年不禁哈哈大笑,说道:“金老弟,你真有意思。想不到你我一见如故,知己难求,我是非和你结交不可了。我姓李名南星,今年二十有二,比你大两岁,我不客气,叫你一声小老弟了!”
金逐流大为欢喜,当下在城墙上撮土为香,两人相对拜了八拜,结为异姓兄弟,金逐流叫了一声“大哥”,心里想道:“大哥的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江师兄是最喜欢后起之秀的,问他或者可能知道。”
此时已是日影西斜,金逐流是准备明日去闯萨总管的寿堂的,必须早些回去,于是向李南星道了个歉,说道:“小弟住在皮帽胡同一位姓戴的朋友家里,大哥若是有空,过两天请来一聚。”
李南星道:“好,你有事你先走吧。我还想多玩一会。”金逐流告诉了他的地址,他却没有把自己的地址告诉金逐流。
金逐流正要走下去,李南星忽地叫道:“老弟,回来,唉,你这人怎么这样粗心大意呵!”正是:
琴剑相交浑脱俗,少年意气喜相投。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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