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金戈荡寇鏖兵(8)
萧峰进得城来,见南京城街道宽阔,市肆繁华,远胜上京,来来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听到的也尽是中原言语,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萧峰阿紫都很喜欢,次日轻简从,在市街各处游观”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门。东是安东门、迎春门;南是开阳门、丹凤门;西是显西门、清晋门;北是通天门、拱振门。两道北门所称为通门、拱振,意思是说臣服于此,听从来自面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萧峰的阿紫游得半日,但见坊市、廨舍、寺观、官衙,密布四城,一时,观之不尽。
这时萧峰官居南院大王,燕云十六州固然属他管辖,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中京道大定府一带,也俱奉他号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只得搬进了王府。他视事数日,便觉头昏脑胀,深以为苦,见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强干,熟习政务,便将一应事务都交了给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处,王府中贵重补品药物不计其数,阿紫直可拿来当饭吃。如此调补她内伤终于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内游了多遍,跟着又由室里随侍,城外十里之内也都游遍了。
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来到萧峰所居的宣教殿,说道:“姊夫,我在城里闷死啦,你陪我打猎去。”
萧峰久居宫殿,也自烦闷,听她这么说,心下甚喜,当既命部属备马出猎。他不喜大举打围,只带了数名随从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惊小怪,当下换了寻常军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带一张弓、一袋简,跨了匹骏马,便和阿紫出清晋门向西驰去。
一行人离城十余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萧峰道:“咱们到南边试试。”勒转马头,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余里,只见一只獐子斜剌里奔出来。阿紫从手里接过弓箭,一拉弓弦,岂知臂上全无力气,这张弓竟拉不开。萧峰左手从她身后环过去抓住弓身,右手握着她小手拉开了弓弦,一放手,飕的一声,羽箭射出,獐子,应声而倒。从随从欢呼起来。
萧峰放开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视,只见她眼中泪水盈盈,奇道:“怎么了?不喜欢我帮你射野兽么?”阿紫泪水从而颊上流下,说道:“我……我成了个废人啦,连这样一张轻弓也……也拉不开。”萧峰慰道:“别这么性急,慢慢的自会回复力气。”要是将来不好,我传你修习内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气。”阿紫破涕为笑,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一定要教内功。”萧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说话之间,忽宾得南边马蹄声响,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萧峰向蹄声来处遥望,见这队人都是辽国官兵,却打旗帜。众官兵喧哗歌号,甚是欢忭,马后缚着许多俘虏,似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萧峰寻思:“咱们并没有跟人打仗啊,这些人从哪里交了锋来?”见一行官兵偏东回城,便向随从道:“你去问问,是哪一队人,干什么来了?”
那随从应道:“是!”跟着道:“是咱们兄弟打草谷回不啦”纵马向官兵队奔去。
他驰到近处,说了几句话。众官兵听南院大王在此,大声欢呼,一齐跃下马来,牵缰在手,快步走到萧峰身前躬身行礼,齐声道:“大王千岁!”
萧峰举手还礼,道:“罢了!”见这队官兵约有八百余人,马背上放满了衣帛器物,牵着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轻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装束,个个哭哭啼啼。
那队长道:“今日轮到我们那黑拉笃队出来打草谷,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错。”回头喝道。“大伙儿把最美的貌的少女子,最好的金银财宝,统通献了出来,请大王千拣用。”众官兵齐声应道:“是!”将二十多个少女推垤萧峰马前,又有入许金银饰物之属,纷纷堆在一张毛毡一。众官兵望着萧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显觉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们夺来女子玉帛,实是莫大荣耀。
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曾见到大宋官兵俘虏契丹人民,这次又见契丹官兵俘虏大宋子民,被俘者的凄惨神情,实一般无异。他在辽国多时,已约略知道辽国的军情。辽国朝廷对军队不供粮秣,也无饷银,官兵一应所需,都是向敌人抢而来,每日派出部队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丽各邻各国百姓抢劫,名之为“打草谷”,其实与强盗无异。宋朝官兵便向辽人“打介谷”,以资报复。是以边界百姓,困苦异常,每日里提心吊胆,朝不保歹。萧峰一直觉得这种法子残忍无道,只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阵,便要辞官隐居,因此于任何军国大事,均没得出什么主张,这时亲眼见到众俘虏的惨状,不禁恻然,问队长道:“在哪里打来的……打来的草谷?”
那队长恭恭敬敬的道:“禀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从大王来后,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粮草。”
萧峰心道:“听他的话,从前他们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马前的一个用汉语问道:“你是哪里人?”那少女当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张家村人氏,求大王开恩,放小女子回家,与父母团聚。”萧峰抬头向旁人瞧去。数百名俘虏都跪下来,人从中却有一少年直立不跪。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脸型瘦长,下巴尖削,神色闪烁不定,萧峰便问:“少年,你家住在那里?”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禀于你。”萧峰道:“好,你过来说。”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道:“请你远离部属,此事不能让旁人听见。”萧峰好奇心起,寻思:“这样一个少年,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是了,他从南边来,或许有什么大宋的军情可说。”他是宋人,向契丹禀告机密,便是无耻汉奸,心中瞧他不起,不过他既说有重在机密,听一听是无妨,于是纵马行出十余丈,招手道:“你过来!”
那少年跟了过去,举起双手,道:“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我怀中有物呈上。”萧峰拨出腰刀,直劈下去,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直要将他身子劈为两半,但落刀部位准极,只割断了缚住他双手的绳子。那少年吃了一惊,退出两步,向萧峰呆呆凝视。萧峰微微一笑,还刀鞘,问道:“什么东西?”
那少年探手入怀,摸了一物在手,说道:“你一看便知。”说着走向萧峰马前。萧峰伸手去接。
突然之间,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萧峰马鞭一挥,将那物击落,白粉飞溅,却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溅在袋周,原来是个生石灰包。这是江湖上下三滥盗贼所用的卑鄙无耻之物,若给掷在脸上,生灰末入眼,双目便瞎。
萧峰哼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大胆,原来不是汉奸。”点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起心害我?”那嘴唇紧紧闭住,并不答话。萧峰和颜悦色的道;“你好好说来,我可饶你性命。”那少年道:“我为父母报仇不成,还有什么话说。”萧峰道:“你父母是谁?难道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走上两步,满脸悲愤之色,指着萧峰大声道:“乔峰!你害我爹爹、妈妈,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将你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萧峰听他叫的是自己旧日名字“乔峰”,又说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从前在中原所结下仇的家,问道:“伯父是谁?父亲是谁?”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贤庄游家的男儿,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萧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的子侄,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在贵庄受中原群雄围攻,被迫应战,事出无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而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说道:“唉,刃以至逼得他们自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声道:“我叫游坦之,不用你来杀,我会学伯父我爹爹好榜样!”说着右手伸入裤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萧峰马鞭挥出,卷住短刀,夺了刀子。游坦之大怒,骂道:“我要自刎也不许吗?你这该死的辽狗,忒也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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