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期行均田法和租庸调法,农民与工商业者关系较少,统治阶级的搜括也还不是过度残酷,工商业因而受到一些限制,发达是较缓慢的。随着土地兼并的盛行,整个统治阶级的骄侈浪费,再加以战乱频繁,南北物资更需要流通,自唐中期起,工商业开始活跃起来。行两税法以后,纳税按钱计算,官与商操纵物价,刻剥民众,取得大量财物,工商业得到空前的兴盛。官商搜括获厚利,另方面,自然就是民众被搜括得无以为生。不过,商业的发达,在全国范围内特别是在黄河、长江两大流域间,经济上的联系更进一步地加强了,这对社会的发展也还是有些积极作用的。
一 手 工 业
唐朝手工业有官营、私营两种。官营手工业的产品供宫中或朝廷使用,私营手工业生产商品,供商贾贩卖致富,但商贾借以致富的商品,主要还是广大农民农妇生产出来的谷物和布帛。
官营手工业
宫中、朝廷的用具以至军需、营造,凡属于百工的事业,都设有专官掌管。少府监、将作监是各工官的长官。下面略举两监及所属各工官的职掌,可以推知官营手工业的规模。
少府监(尚方监)——总的职掌是管理百工技巧的政务。除了率领五署等属官,本监还掌管(1)供给天子和后妃常规的器物、服饰以及祭祀用的玉器、朝会用的仪仗。(2)训练工匠。训练期各工不同,精细刻镂工四年,车舆、乐器工三年,刀矟(音朔shuò)工二年,矢镞、竹漆等工一年,冠冕等工九月。教者传授家传技艺,每季由官考试一次,年终大考一次。工匠制造器物,成品上都署本人姓名。
中尚署——掌制造天子后妃所用艺术品和美丽服饰。附设有金银作坊院。
左尚署——掌制造天子后妃以至王公命妇的车辇,兼领刻镂、蜡烛等作坊。
右尚署——掌马辔加工以及制造刀剑、斧钺、甲胄、纸笔、茵席、履舄(音戏xì,木底鞋)等御用器物,兼领皮毛作坊。
织染署——掌织造天子太子及群臣的冠冕、组绶及织染锦、罗、纱、縠、绸、絁、绢、布。特织品有瑞锦、宫绫,织成对雉、斗羊、翔凤、游麟等形状,文彩奇丽,织法是唐初贵族窦师伦所创。这些特制品,设专官监视,不许流传到外面,一年中用费和织成的匹数,都得奏明。每当掖庭织锦,特给酒羊,七月七日(夏历)祭杼乞巧。唐代宗时,下诏说,在外所织造的大张锦、独软锦、瑞锦等并宜禁断;义绫锦花文织成盘龙、对凤、麒麟、狮子、天马、辟邪、孔雀、仙鹤、芝草、万字、双胜及羌样文字(梵字)等也应禁断。照诏书所说,瑞锦宫绫的织法也流传在外面,并且花样繁多,技巧不比内作差。织染署所领作坊有绫锦坊巧儿三百六十五人,内作使绫匠八十三人,掖庭绫匠一百五十人,内作巧儿四十二人。杨贵妃得宠,专为贵妃院作工的织工绣工多至七百人,其中自然有很多织锦巧儿。
掌冶署——掌熔铸金、银、铜、铁,造成器物,兼领涂饰琉璃、玉等作坊。
将作监——总的职掌是管理土木工匠的政务。类似建筑工程师的高级匠人称为长上匠,州出钱雇用,因而也称为明资匠,名额有二百六十人。柳宗元作《梓人传》,说“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值太半”,就是这种长上匠。将作监率领下的各官有:
左校署——掌木工。宫室有定制,凡官修的宫室,都归左校署承办。
右校署——掌土工。杨贵妃的二姊虢国夫人,造新第宅,中堂造成后,召工圬墁,工价二百万(二千缗)。工匠要求特赏自己的技艺,虢国夫人赏红罗五百段。工匠一看也不看,说,请取蚂蚁蜥蜴若干,放在堂中,过些时查点,如果短少一个,连工价也不敢要。大建筑物不许有蚂蚁容身的微隙,自然是很高的技艺。
中校署——掌舟车工。
甄官署——掌石工陶工。雕刻石人、石兽并制造碑柱、碾硙及瓶缶,又制造各种明器。
军器监——掌制造弩与甲,有弩坊、甲坊。
据《唐六典》说,少府监有匠一万九千八百五十人,将作监有匠一万五千人。两监挑选有技能的工匠,在原住州县专立户籍,按番到两监服役,称为短番匠。也有在家为官府作工,不必上番的工匠。王建《织锦曲》说:“大女身为织锦户,名在县家供进簿,……一匹千金亦不卖,限日未成官里怪”。按限日缴纳织物,大概是对待女匠的一种办法。如工程不多,工匠无须上番,或两监和雇其他工匠,都得由工匠户出钱交给两监。技艺最高的工匠称为巧手,选入两监所属各署供职称为供内,被选后不得纳钱推辞。供内工匠有缺额,先补巧手的子弟。和雇的铸匠中,如有巧手,可补为正工。两监工匠从全国工匠中选拔出来,尤其是供内的工匠,选拔得更精。皇帝和大贵族需要的工艺品,两监能够全部供给。两监是手工业的精华所在,虽然对民众生活毫无益处,但制成的物品,足以代表当时手工业技巧已经达到的最高水平。
少府监最重要的业务是织纴,将作监最重要的业务是建筑,下面举一些例,说明当时技艺上的成就。
唐中宗爱女安乐公主有尚方织成的毛裙两条,料用百鸟毛,正看是一色,倒看又是一色,白昼看是一色,灯影下看又是一色,百鸟形状,都显现在裙上。每条值钱一千缗。又令尚方取百兽毛织成鞯(音煎jiān,鞍垫)面,呈百兽形状。自安乐公主作毛裙,贵官家里妇女多使织工仿制,南方奇禽异兽被猎获,几乎绝了种。
武则天在洛阳用铜、铁铸天枢,高一百零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有铁山,周一百七十尺。用铜制蟠龙、麒麟萦绕铁山。天枢上置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直立捧火珠,高一丈。工匠毛婆罗造模。又铸九州鼎,豫州鼎高一丈八尺,余州鼎各高一丈四尺。鼎上图画山川物产,共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余斤。又铸十二时神(子鼠、丑牛等十二支)各高一丈。
武则天在洛阳造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明堂凡三层,上层作圆盖形,用九龙捧圆盖。顶上置一涂金的铁凤,高一丈。堂中有十围的大木,上通顶,作为明堂的总柱,各种结构都依大木为根本,又在明堂北造天堂,高五级,到第三级,便可俯视明堂。上列三例,说明织纴、冶铸、建筑在技艺方面有很高的造诣。
少府监属官有铸钱监,分散在产铜地区,是一种重要的官营手工业。六二一年(唐高祖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钱,直径八分,重二铢四累,积十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合宜。隋文帝时铸五铢钱,实重五铢,与汉五铢钱重量相同,形状也相似,顾炎武《日知录》说,“今之五铢,亦大抵皆隋物也”。隋五铢钱一千重五千铢,二十四铢为两,五千铢得十三斤又三分之一两。隋一斤等于古三斤,古十三斤有余等于隋四斤五两,每一五铢钱重六分九厘余。唐开元通宝钱重二铢四累(十累为一铢)。这里所说一铢、一累,等余古三铢、三累,二铢四累等于古七铢二累,比汉、隋五铢钱加重二铢二累。开元通宝钱一千重六斤四两。每钱一枚重一钱。自唐高祖创制一枚重一钱的开元通宝钱,下至清朝,基本上相沿不变,与五铢钱成为前后两个不同的系统。全
国铸钱炉最多时(天宝)有九十九处,每炉每年铸开元通宝钱三千三百缗,全国每年铸钱三十二万七千缗。唐肃宗铸乾元重宝钱(一缗重十斤),以一当开元通宝钱十。又铸一种乾元重宝钱(一缗重十二斤),以一当开元通宝钱五十。钱法紊乱,物价腾踊,米一斗价至钱七千,贫民大批饿死。唐代宗时两种乾元钱罢废,专用开元通宝钱,一直到唐亡。铸钱要有技艺,官出重价募工匠。天宝年间每一炉用工匠和丁役共三十人,用原料铜二万一千二百斤,镴三千七百斤,锡五百斤。每千钱工本值七百五十文,足见铸钱赢利是朝廷很大的一宗收入。
私营手工业
唐朝私营手工业,比以前朝代都有显著的发展,南方手工业特别显出它的重要地位,南北技艺交流,推动整个手工业前进。
七四三年(天宝二年),韦坚引浐水到望春楼下,积成广运潭。唐玄宗登楼看新潭。韦坚聚江、淮漕船数百艘,使一个官员坐第一船作号头,口唱《得宝歌》,船上有盛妆美女一百人和歌,鼓笛及外国音乐齐奏,来到望春楼下,后面漕船各写郡名,依次衔尾前进。船上满载本郡特产,如广陵郡(治所在今江苏扬州市)船载锦、镜、铜器、海味,丹阳郡(江苏镇江市)船载京口绫衫段,晋陵郡(江苏常州市)船载折造官端绫绣,会稽郡(浙江绍兴市)船载铜器、罗、吴绫、绛纱,南海郡(广东广州市)船载玳瑁、真珠、象牙、沉香,豫章郡(江西南昌市)船载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碗,宣城郡(安徽宣城县)船载空青石、纸、笔、黄连,始安郡(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船载蕉葛、蚦(音南n2n)蛇胆、翡翠。吴郡(江苏苏州市)船载方丈绫。漕船来自数十郡,驾船人都南方装束,戴大笠子,着宽袖衫、草鞋。漕船排列在楼下,京城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船桅,看如林的桅竿看呆了。韦坚奏上诸郡轻货,府县乐队和教坊(宫中乐队)相次奏乐,唐玄宗大喜。这是一次盛大动人的南方手工业品和特产的水上展览会。这里只记载几个郡的手工业品和特产,想见其余各郡,产品种类也不少。例如纸,据
《唐六典》所载,有益州的大小黄白麻纸,杭、婺(治金华,浙江金华)、衢(治信安,浙江衢县)、越等州的上细黄白状纸,均州(治武当,湖北均县北)的大模纸,宣、衢等州的案纸,蒲州的细薄白纸。韦坚献轻货,只宣城郡(宣州)有纸,《唐六典》则有许多州产名纸。以此为例,说明全国各州都有好产品,南方诸州产品更多。七三七年,唐玄宗令各州租税改用土物送京城;七四八年,又令各州租税变为轻货送京城,土物即轻货,足见朝廷对轻货有很大的需要。李肇《国史补》说,天下通用的物品,多得不可计数,如丝布作衣,麻布作囊,毡作盖,革作带,内邱(河北内丘县)白瓷瓯,端溪(广东德庆县)紫石砚,天下人都通用。
(1)织纴业
织纴是民间最广泛的手工业,《唐六典》记载全国各地织物的质量,大抵北方诸州长于织绢,南方诸州织布较多,看下页所列表,可知大概。
《国史补》说,越州(会稽郡)人向来不擅长丝织,薛兼训为浙江东道节度使,募军中未曾娶妻的人,多给财物,到北方娶织妇回来,每年得数百人。从此越俗变化,竞添花样,绫纱精妙,在南方有名。这是交流技艺的一个可喜事例。南北互相效法,是唐朝手工业技艺提高的重要原因,南北互相需要和对外贸易的扩大,是唐朝手工业发达的重要原因。
劳动妇女无不从事织纴,绢和布与农夫所生产的
唐代各州纺织品等级表
米同为社会的基本财富,固然,很大一部分绢布被统治阶级搜括去耗费了,但还有一部分,唐朝用来对邻国进行赠送或贸易,发生政治上商业上的重要关系。中国在唐朝时期呈现的盛大景象,织妇与农夫作出的贡献是相等的。
在一般技艺的基础上,还有一些特技,显示民间卓异的创造力。敦煌千佛洞发见唐朝薄绢,并绣有精细的佛画。据记述这种实物的人说,千佛洞所有的绢幡,都是用一种几乎透明的薄绢,挂在穹门或到佛堂去的过道上,不阻碍光线。幡两面都有绘画,风中尽管摇摆,人们总可以看见绘画。美丽的挂幅是用丝线彩绣的,人物如生,绣工甚精。唐时织纴和刺绣的技艺,既有实物作证,因之,下列文字记载的诸例,也应该可信。
缭绫——白居易《缭绫篇》说,“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草色。……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这是用青白两色丝织成的花绫,丝细质轻,费功极大,宫中用作春天的舞衣,“汗沾粉污不再着,曳土踏泥无惜心”,随便浪费了。统治阶级中人只求快心悦目,民众的痛苦根本不在意中,缭绫作舞衣,对他们说来,不过是最小的一种浪费。
八梭绫——邺中李母村人织绫,必三交五结,号八梭绫,一匹值米五筐。三交五结,是说一种特殊的织法,费功自然很大。
轻容——无花薄纱,是最轻的一种纱。陆游《老学庵笔记》说,亳州出轻纱,入手似无重量,裁作衣服,看去象披轻雾。一州只有两家能织,世世相互通婚,防秘法传入别人家,说是从唐朝传来已有三百余年。亳州纱可能就是轻容的一种。
轻绢——一匹正够四丈,称起来只有半两。《太平广记》记载此物,小说容有夸张处,极轻当是事实。
红线毯——白居易《红线毯篇》说,“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花,织作披香殿上毯。……采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宣州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卷不得”。据诗人说,织造这种广十丈余的大地毯,要用丝一万多两。同情民众的白居易,禁不住慨叹“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桂管(广西桂林)布——布质粗涩,厚重可以御寒,可能是木棉布。唐文宗时,夏侯孜着桂管布入朝,唐文宗也着桂管布,满朝官员都仿效,布价骤贵。
唐朝织纴业的发达,也可以从下列的一些事例看出来。琼山郡(广东琼山县)太守韦公干,有女奴四百人,其中一部分是织花缣文纱的女奴。定州大富豪何明远,在驿站旁开设旅店,专住外国商人,家有绫机五百张。这种规模甚大的织造,显然与对外贸易有关。由于织纴普遍发达,原料的生产也随着发达。唐高祖时,梁州野蚕成茧,百姓采用野蚕茧。唐太宗时,滁(安徽滁县)、楚、濠(安徽凤阳)、庐等州都采用野蚕茧。唐玄宗时,益州献三熟蚕。唐代宗时,太原民韩景晖养冬蚕成茧。野蚕被利用,又是织纴业的一个进步。
(2)染色业
染色业中新技术,有柳氏女所创印花法。《唐语林》说,唐玄宗时,有柳氏女,性巧慧,使工镂板为杂花,印在织物上。柳氏女献一匹给王皇后。唐玄宗看到,很喜欢这种新制,令宫中依样仿造。当时秘惜印花法,不许外传。后来逐渐流行,成为极普通的衣料。
(3)坑冶业
唐制:天下出铜铁州府,听人私采,官收矿税。《新唐书·食货志》概举坑冶数:“凡银铜铁锡之冶一百六十八,陕、宣、润、饶、衢、信五(六)州银冶五十八,铜冶九十六,铁山五,锡山二,铅山四。汾州矾山七”。从文字看,似一百数十处坑冶,都在陕、宣等六州,事实上,他州不能不有坑冶,疑这是唐初收税的矿,不曾收税的矿不在此数中。此后矿数常有增减,大抵以收税与否为准。六三六年,权万纪上书说,宣、饶二州银矿丰足,派官开采,每岁可得数百万缗。唐太宗革权万纪官,使还家。足见官是不采矿的。唐高宗时,废陕州铜冶四十八。这里所谓废,当是采矿的业主因矿竭报废,官不再收税。七二七年,初次收伊阳县(属河南府)五重山银、锡矿税。这也是私人采矿官府收税的一个说明。七七九年,唐德宗下诏说,邕州金坑,任人开采,官不得占。唐德宗时,规定天下坑冶统归盐铁使收税。从此,在征收矿税上,朝廷与地方官发生了矛盾。唐文宗大和年间,盐铁使王涯奏称,今兖郓、淄青、曹濮等三道私自占采坑冶,出产铜铁甚多。王涯要求朝廷勒令三道长官还给盐铁使,以便照例收税。王涯又免采炼民户的其他差役,实际就是立坑冶户,朝廷直接占坑冶。开成年间,朝廷退还诸坑冶给州县,朝廷收得的矿税,总数不过七万余缗,比不上一个县的茶税。这是因为朝廷有甘露之变,宦官对地方官让步,换取对宦官势力的承认。唐宣宗时,盐铁转运使裴休,奏请收回坑冶收税权,当时朝廷还有些威望,算是收回了一部分。唐宣宗以后,朝廷大概连七万余缗也收不到。
《新唐书·食货志》载有两个采得的矿物数字。唐宪宗元和初年,每年采得银一万二千两,铜二十六万六千斤,铁二百零七万斤,锡五万斤,铅无常数。唐宣宗时,每年采得银一万五千两,铜六十五万五千斤,铅十一万四千斤,锡一万七千斤,铁五十三万二千斤。这种数字未必真实,实际产量可能还要多一些。
唐朝采矿业规模不大,因为缺铜,豪富人家销毁开元通宝钱,取铜铸恶钱并制铜器(包括铸造佛像),唐德宗时市价,销钱一缗,得铜六斤,每斤值钱六百文,厚利所在,重刑不能禁,流通的钱愈益稀少,农民很难得到现钱。八○四年,唐德宗令市上交易,可用绫罗绢布杂货与钱并行。八二一年,唐穆宗令两税改收布、丝等实物,惟盐、酒税用钱。所谓两税改收实物,只是允许纳税人免缴现钱,用实物折合税钱,并非废除两税收钱的定制。唐文宗时,又宣布交易可钱谷并用。这都说明行两税以后,钱重物轻的现象特别严重。“豪家大商,积钱以逐轻重”(《新唐书·食货志》),官在收税时用物折钱,也大获轻重的利益。只有生产实物的民众,永远处于物轻的地位,被有钱有势的人抑价操纵,肆行敲剥。市上钱少对剥削者反而有利,因之朝廷急于要钱,但不急于铸钱。
钱重物轻的原因,一是铸钱太少,二是私家囤积和佛寺用铜造像。唐宪宗曾下诏,禁止积钱,富家积钱过五千贯,处死刑,王公大臣积钱,受重罚,钱没入官。原来京城市上所积钱,很大部分是方镇将帅的钱,一个将帅名下,至少也有五十万缗;一部分是富商的钱,富商与左右神策军有关系,私人钱托名为神策军官钱,得到宦官的保护。京兆尹想执行这个严诏,但根本行不通。唐文宗又禁积钱,允许富家积七千缗,余钱送市上流通。河南府、扬州、江陵府三大都会,也照京师例禁积钱。结果还是行不通。唐武宗时,废灭各宗教,铜像钟磬炉铎全部销毁,州县得到大量的铜,又令各州按开元通宝钱模型自铸州钱,与朝廷铸造的京钱同样通行。要改革钱重物轻的积弊,这是较为有效的措施。可是,唐宣宗即帝位,以否定会昌年间的一切措施为施政方针,销州钱改铸铜佛像,恢复钱重物轻的积弊。官商利用轻重的差别获取厚利,发生官商与民众间的矛盾,民众因贫穷不能满足朝廷收税的要求,发生朝廷与积钱者间的矛盾。唐宪宗、唐文宗禁积钱,唐武宗铸州钱,都是试图解决这些矛盾,但都没有成功,钱重物轻的紧张状态,一直继续到唐亡。
金银产量远比铜少。除了岭南地方钱与金银丹砂象牙同用作货币,其他地方只是当作一种宝,可在市上买卖。《新唐书·食货志》说,“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唯银无益于人,五岭以北,采银一两者流他州,官吏论罪。”这是唐宪宗元和初年的禁令,意思是督促采矿人专心炼铜。但金银既然是宝,统治者首先是皇帝自然也要搜括这种宝。一九五六年西安市发现天宝时银铤四个,各重五十两。银铤上刻呈进的郡名和官名。郡名是信安、宣城、郎宁和南海。信安郡即衢州,宣城郡即宣州。衢、宣二州在采矿六州数中。郎宁郡即邕州,南海郡即广州。邕、广二州在岭南,本是用金银的地方。往年发现的唐宣宗时端午节进奉银铤一个,重五十两,进呈官是浙江西道都团练等使兼润州刺史。润州也在采矿六州数中。据这些少数银铤的呈进地看,似乎有土贡的性质,不产银的州不一定要贡金银。八八八年,朱全忠派人带银一万两到魏博镇籴米,用银作货币来使用,值得注意。八九四年,浙东威胜军(治越州)节度使董昌大肆搜括,向朝廷贡献财物,每十天发一纲:金一万两,银五千铤,越绫一万五千匹。董昌曾发若干纲,史无记载,但当时已有相当数量的银。可以想见,有了相当数量的银,随着交易上的需要,就会出现用银当货币的趋向。
(4)造船业
建造航海和江河用的船舰,历朝相沿,造船工匠积有丰富的经验。唐太宗想再伐高丽,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刘晏做盐铁转运使,在扬子设十个造船场,造漕运船只。这都说明唐朝造船能力是强的。在一般造船技术外,还有一些新的创造。
唐德宗时,荆南节度使李皋造战舰,用人力踏两轮,速度象奔马。
刘恂(唐昭宗时人)《岭表录异》说,贾人船不用铁钉,只使桄榔须缚船板,用橄榄糖涂抹,糖干后船极坚固,船底如涂漆,便于速进。橄榄糖是橄
榄树枝节上生脂膏如桃胶,采来与橄榄树皮、叶同煎调和,制成象黑饧的膏,涂海船极坚滑。唐朝航海大船,举世无匹,可能就是刘恂所说的贾人船。
(5)制瓷业
唐朝制瓷技术,已经进入由陶到瓷的完成阶段。瓷器普遍使用,各地多有制瓷窑,其中还有不少是名窑。陆羽(唐肃宗时人)《茶经》所举越、鼎(陕西泾阳县)、婺、岳、寿、洪等州,都是当时著名的制瓷地方。邢州窑(包括《国史补》所说通行天下的内丘窑)与越州窑是唐朝南北诸窑的代表窑,瓷器品位不相上下。陆羽按照瓷色与茶色是否相配来定各窑优劣,说邢瓷白盛茶呈红色,越瓷青盛茶呈绿色,因而断定邢不如越,甚至取消邢窑,不入诸州品内。天宝时,韦坚献南方诸郡特产,豫章郡(洪州)船载名瓷,足见洪州瓷一向著名。陆羽因洪瓷褐盛茶呈黑色,定洪瓷为最次品。瓷器应凭质量定优劣,陆羽以瓷色为主要标准,只能算是饮茶人的一种偏见。
中国最优良的瓷器产地江西景德镇市,唐时属饶州新平县,唐玄宗改称新昌县,又改称浮梁县。《浮梁县志》说,唐高祖时,昌南镇(景德镇)民陶玉献瓷器,称为假玉器,昌南镇瓷由此名闻天下。昌南镇有制瓷业(《江西通志》载陈后主曾令昌南镇制陶础,巧而不坚),唐时制法有改进,但未必已能生产名瓷。韦坚所献南方轻货,名瓷独举豫章郡;陆羽比较越、邢两种瓷,说邢瓷类银,越瓷类玉;邢瓷类雪,越瓷类冰,意思是邢瓷不透明,越瓷半透明。如果昌南瓷类玉,而且唐初已名闻天下,陆羽似不会遗忘。昌南制瓷技术提到高度是在北宋时,在唐朝还未入名瓷之列。
唐三彩也是名瓷的一种。所谓三彩,就是在无色釉的白地胎上用铅黄、绿、青等色画成花纹,烧制成瓷器,因是唐朝创制,称为唐三彩。
(6)磨面业
磨坊一般用马牵硙,有水力处,设水磨。不过,普通民众是不能有水磨的。水磨的所有者都是权豪、富僧、大贾等有势力的人。这些人霸占河道,筑高堰阻水,利用水力推动碾硙,妨碍河道两岸农田的灌溉。例如郑白渠(在陕西泾阳)本来溉田四万余顷,到唐高宗时因水磨大增,只能溉田一万余顷。唐代宗时,只溉六千二百余顷。足见富贵人的水磨是农民的大害。
《旧唐书·高力士传》载高力士在京城西北截沣水作碾,并转五轮,每天磨麦三百斛。这是筑特别高的堰,使水力大到能并转五轮,农田受害自然更大。不过,单从制造水磨的技术上说,一轴能转动五具磨,却是一个新创制。
(7)印刷业
唐初已有印刷品。《云仙散录》引《僧园逸录》说,玄奘用回锋纸印普贤像,施给四众(僧、尼、善男子、善女子)。后来逐渐流行,见于记载的也渐多。八三五年,唐文宗敕诸道府不得私置历日板。冯宿《禁版印时宪书奏》里说,西川淮南等道,都用版印历日,在市上发卖,每岁不待司天台奏准颁下新历,私印历本早已通行天下。佛像和历本都是大数量发行,利用印刷术是很自然的。纥干泉作《刘弘传》,雕印数千本。司空图为东都敬爱寺讲律僧惠确化募雕刻律疏,说印本逐渐散失,想再雕印版。柳玭《家训·序》说,中和三年(八八三年),在成都市上看书,多是阴阳杂说占梦相宅九宫五纬一类书,又有字书小学,雕版印纸,模糊不很清楚。依据这些事例,唐朝印刷业在广泛应用的情况下发展着,印刷技术也自然在继续改进。现存唐朝印本有咸通九年(八六八年)王玠“为二亲敬造普施”的《金刚经》。全卷长十六尺,高一尺,卷首刻佛像,下面刻经文全部。又近年四川成都唐墓中出土印本陀罗尼经咒一方,约一尺见方,中刻佛像一尊,环绕佛像刊印梵语经文,四边印各种小佛像。这两件仅存的实物,足以证明印刷技术已达到较高的水平,为五
代北宋的印刷业准备了条件。(8)造纸业
造纸是极普通的一种手工业。因原料和制法不同,各地多有特产,如萧诚(唐玄宗时人)善造纸,用山西野麻及虢州(治弘农,河南灵宝县)土谷,五色光滑,称为斑石纹纸。又如薛涛(唐宪宗时人)侨居成都,取百花潭水制深红小彩笺,用来写小诗,时人称为薛涛笺。用纸写字印书以外,还有糊窗的纸,专包茶叶称为茶衫子的纸和作纸钱的纸。《封氏闻见记》说,送葬用纸钱,从魏、晋时开始,现在自王公至于庶民,通行纸钱,葬时焚化。纸的用途极为广泛,足见造纸业的发达。
(9)制糖业
六四七年,唐太宗遣使人到天竺摩揭它国学熬糖法,令扬州送上甘蔗,榨取蔗汁,如法制糖,色味远胜西域糖。《元和郡县图志》载蜀州贡沙糖,青州贡糖,足见制糖法已经流传。《幽燕记异》说,茅草地冬季烧去枝梗,到春季掘取土中洁白的余根,捣汁熬制,得糖味极甘,称为洗心糖。又有糖霜(一名糖冰),制法是唐代宗时人邹和尚所传,原料用甘蔗,遂宁(四川遂宁县)产最有名。
上列手工业只是许多种手工业中的一小部分,唐朝手工业生产确是超过以前各朝代。唐朝农业生产不见显著的提高,据各种记载,田有地势高下、土壤肥瘠、年景丰耗的区别,平均计算,一顷田不过得粟一百斛或米五十余斛,这和东汉仲长统所说平均一亩产粟三斛(隋唐一斛等于东汉三斛),北宋范仲淹所说“中田一亩,取粟不过一斛”(《上资政晏侍郎书》),产量相等,农业的进展,比不上手工业的进展。凡是精美的手工业产品,总是供统治阶级享用的,统治阶级从农民得到米绢布或钱,转向手工业者取得消费品和奢侈品,因之,手工业的进展与统治阶级从农业方面取得财物的增加是联系着的。隋唐以及后来的封建朝代,尽管每亩产量不比两汉有所提高,但中国南部的继续开发,却使剥削者取得大量的财物,借以满足奢侈品的需要。自隋唐以后,手工业比两汉大进一步而且继续进步着的原因在此。这种情形对唐朝说来,自唐中期起,农民破产流亡,农业一直在下降,手工业却一直在上升,与手工业关系较密的商业也一直在上升。
二 商 业
商业在交易有无、加强黄河、长江两大流域的经济联系以及与四邻各国进行贸易等方面,是有积极作用的。但是,商人对农民和手工业工匠,剥削的残酷,并不次于以皇帝为首的官吏。官与商各有一套剥削方式,韩愈说官商卖盐事,可以当作一个例。
八二二年,有一个官替唐德宗想括钱法,建议官自
己卖盐,可以获利一倍。韩愈逐条驳斥,说,乡村居民,很少有现钱,他们买盐,多用杂物交易,盐商什么东西都要,也有人一时没有杂物,先赊贷得盐,日后偿还。这是商人的剥削方式,居民得到一些必需品,仅有的一点杂物却被商人拿走了。韩愈又说,现在,如果吏人坐店铺卖盐,不得现钱,决不敢卖,贫民无钱买盐,官怎能获利一倍?又,贫家吃盐极少,淡食往往十天一月,非不得已不吃盐,如果官吏按户强迫买盐,势必用威刑逼勒民众出钱,这样,到处会发生骚动,对朝廷很不利。这是官府的剥削方式,用威刑要钱,不顾民众的死活。商人是巧取,官府是豪夺,方式不同,目的都是要吸尽民众的膏血。
商人用商品获利,官府用威刑获利,剥削的范围,同样广泛。商人所凭借的商品生产者自然是农民和手工业工匠。特别是行两税法以后,农民所有的米和绢布,必须先变钱才能纳税,商人因而有更多的获利机会,商业也就大大发达起来。
下面略述唐时商业的一般情况:
(1)市
两京市
全国最大的市是西京、东京两市,两市中西京市更大。
西京皇城南面有一条大街名朱雀街。朱雀街东有五十四坊,属万年县管,西也有五十四坊,属长安县管。每坊广长各三百余步。东市(隋时名都会市)在朱雀街东,西市(隋时名利人市)在街西,各占两坊(两坊太小,恐有误)的地面。东市是四方财物的聚集处,有二百二十个行。贵族和官员住宅多在朱雀街东,因之东市商业尤为繁盛。西市店肆略同东市,居民多是浮寄流寓,人口比东市多。
东京市称为南市(隋时称丰都市,又称东市,有一百行。又有大同市,其中有一百四十一个邸和六十六个行)。南市占两个坊的地面,有一百二十个行,三千 多个肆,四百多个店(《唐律疏议》“居物之处为邸,沽卖之所为店”。旅舍也称为店,这里所说四百余店,当包
括旅舍)。又有北市,本是临德坊,唐高宗对立市。
州县市
下列诸市,也是较大的市。广州从来就是中外贸易的重要商埠,到唐朝,广州贸易更盛。李肇《国史补》说,“南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广州。师子国(斯里兰卡)舶最大……至则本道奏报,郡邑为之喧阗(热闹)。”《唐大和上东征传》也说,西江中有波斯、波罗门、昆仑等舶,不计其数。广州市规模自然远不及两京市,但在州市中与扬州同属第一等。扬州是南北交通的枢纽,江、淮盐茶漕米和轻货,先汇集在这里,然后转运到关中和北方各地。扬州有大食、波斯贾人居住,多以买卖珠宝为业,朝廷在广、扬二州特置市舶使,足见扬州也是一个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埠。诗人张祜(唐宪宗时人)《纵游淮南》诗,有“十里长街市井连”句,商业大概比广州更繁盛。福建泉州(治晋江,福建泉州市)唐时已成通商口岸。唐文宗大和八年(八三四年)《病愈德音》说,南海外国船来到中国,地方官应优礼相待,岭南福建及扬州的外国商人,除舶脚(船税)、收市等外,任其往来流通,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税率。福建与岭南、扬州并列,足见泉州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商埠。此外,楚州(治山阳,江苏淮安县)、洪州(治南昌,江西南昌市)、荆州(治江陵,湖北江陵县)、明州(治鄞县,浙江宁波市)以及成都、汴州等,都是著名大州市,唐人称扬一益二,就是诸州市中扬州第一,成都第二。各县也有市,如富阳(浙江富阳县)县市在县城西北隅,周围二里五十步。盐官(浙江海宁县)县市在县城西南二百五十步。杜甫《盐亭县》(四川盐亭县)诗:“山县早休市,江桥春聚船”,县市商业,一般比州市小,山县自然更要小些。
草市
离州县城较远,在交通便利的地点因商业上需要自然形成的市称为草市。陈谿所作《彭州新置唐昌县》(四川崇庆县)《建德草市歇马亭并天王院等记》,可以说明草市的情形。《记》中说,从前商人往来,苦无投宿的地方,因而在建德乡立起一个草市。现在旗亭旅舍,屋屋相连,珍贵的货物都有,享用的器具全备,成为兴盛的商业区。《唐会要》载德州安德县(山东陵县)与齐州临邑县(山东临邑)接壤处有灌口草市一所。大抵草市所在,都是交通要道。杜牧《上李太尉论江贼书》里说,凡江、淮草市,都设在水路两旁,富室大户,多住市上,近十几年来,江南、江北,所有草市全被抢劫,只有三年遭两次劫,没有一个五年得安。唐人诗文和小说中,多说到草市,想见州县市以外,还有为数更多的草市存在。这种草市与当地的大庄主有关系,杜牧所说富室大户,就是兼营商业的大庄主。
行市、墟市、亥市、集、庙会
某地有大集会,商贾来会地出售货物,称为行市。岭南有墟市,西蜀有亥市,北方有集,都是村落间定期交易的小市。在神庙定期举行交易,称为庙会,性质与行市相似。
自两京到乡村,都设立大小不等的市,说明唐朝有比较发达的商业。
(2)行
同业商店的组织称为行,行有行头。《周礼》地官司市职:“以次叙分地而经市,以陈肆辨物而平市”,意思是司市官划分市地成行列,同类的货物陈列在同一行列内称为一肆。一肆立一肆长,贾公彦疏说,“若今(唐时)行头者也”。肆长由司市指派,是服徭役的性质,并非官吏。唐时行头也是服徭役的商人。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记载中,市确是划分行列,如“伯有死于羊肆”(《左传》襄公三十年),“与小人游,如入鲍鱼之次”(《大戴礼记·曾子疾病篇》),“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史记·循吏·孙叔敖传》),“曾不如索我于枯鱼之肆”(《庄子·外物篇》)。这里所说肆、次、次行,都是指市上的行列。《汉书·食货志》“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又“(桑)弘羊令吏坐市列,贩物求利”;班固《西都赋》“九市开场,货别隧分”,左思《吴都赋》“混品物而同廛”。这里所说列、隧、廛,也都是指市上的行列。自春秋、战国以下,尽管名目不一,市上同业商店开设在同一地点却是定制。隋、唐时肆专指各个店铺,行是若干同业店铺的总称。隋丰都市有一百行,唐西京市有二百二十行,行数增加,显示唐商业比隋更盛。行有行头,又有牙人(也称牙子、牙郎、牙侩)。牙人招揽买卖,协议物价,官府和商人交涉,有时也使牙人出面。
诸书所记行名,有金银行(又称金市)、铁行、太衣行、绢行、织绉锦行、秤行、肉行、鱼行、药行、鞦辔行等。以此为例,二百二十行出售的商品,种类是很多的。唐武宗求长生药,道士献药方,内开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生鸡膜十斤,龟毛十斤,兔角十斤。唐武宗使人到药行寻找,所有药店都说没有。一个大官要用白牛头作药,果然在肉行买到。大抵难得的物品,在行里总可以找到,只有象道士开出的那种药方,药行才无法供应。
行是商店的组织,自然也是商人的组织。为商人制造物品的工匠,附属于商人,本身并不组织成行。如果工匠自己制造物品,由自己直接出售,那末,他加入本行是因为有商人身分。唐时手工业工人没有行,凡是行都是以商人为主、工匠为从的商业组织。隋、唐以前,行的意义仅仅是同类的货物须在市上同一地点出售,唐朝的行,又有拒绝非本行人任意加入本行的权利,例如织宫锦巧儿李某,要求加入织锦行,行中人借口如今花样与前不同,拒绝李某入行,显然,行有行会的性质,工匠不得行中人同意,便不得入行。
(3)交通
交通对政治、经济、文化有极其重大的意义。唐国内水陆交通畅达,就在许多地方被割据的唐后期,交通仍保持畅达状态,这给商业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陆路交通——全国交通以长安为中心,分为四条干线。东路自长安经洛阳至汴(河南开封市)、宋(河南商丘市);西路自长安至岐州(陕西凤翔县)以至成都(中唐以来改由郿县经汉中入成都),夹路都有店肆待客,酒食丰足,每店备驴供客租用,称为驿驴。南路自长安至荆(湖北江陵县)、襄(湖北襄樊市襄阳城),再南入长沙经广西达交州。北路自长安渡河至太原(山西太原市)出娘子关至范阳(北京市),或沿黄河东进转北,沿现在的京广线至范阳。沿路也都有店肆供商人旅客住宿。远行数千里,无须带兵器。上列诸城市都是西京以外的四方交通枢纽,从这些枢纽再到其他城市,同样安顺。例如出西京安远门,西到凉州(河西节度使驻在地,甘肃武威县)再西到西域诸属国凡一万二千里,沿路有驿,供行人酒肉。
以上陆路交通是安、史作乱前情形,安、史作乱后,行路有时会遇到危险,但交通并未阻塞。唐玄宗时,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唐宪宗时,陆庶开福建陆路四百余里,两条新路的开辟,主要是为商业上的便利,想见其他地方也会有新开辟的商路。
水路交通——东南州郡,大都通水路,商运多用船舶。唐宪宗元和初年,宣歙遭旱灾,谷价上涨,有人主张平抑谷价,观察使卢坦说,宣歙地狭谷少,一向依靠外地输入,如果抑价,商船不肯来,粮食将更困难。宣歙地方多山,仍能利用水路通商,江湖附近地方水运的作用自然更大。长江中大船,载重量不超过八九千石。唐中期有俞大娘航船,比一般大船又大得多,船上驾驶工数百人,南到江西,北到淮南,每年来往一次,获利很大。凡是大船都为富商所有,他们以船为家,居柂楼下,奏乐歌舞,使唤婢仆,生活非常安适。至于洪、鄂等地,很多人水居,泛舟谋生,大抵从事商业或运输业。
水陆交通以扬州为中心,通济渠是南北水路交通的总干线,自扬、益、湘南至交、广、闽中等州,所有公家运漕、私行商旅,都依靠通济渠。《元和郡县图志》说“隋氏作之虽劳,后代实受其利”,唐朝廷收入主要来自江、淮,唐朝人特别感到通济渠的重要性,是很自然的。
唐建都关中,漕运有三门砥柱的险阻,从洛阳运米到长安,漕船多在三门峡覆没,一斛能送到八斗,就算是最好的成绩。改走陆路,两斛要运费一千文。民间苦于漕运,有斗钱运斗米的谣谚。唐高宗以后,朝廷经常想开凿砥柱,畅通河道,都未能成功。五代以下,不再有建都关中的朝代,三门为害,漕运不畅,是最重要的原因。
水陆驿——兵部属官有驾部,专管驿务,全国有官
驿一千六百三十九所(《通典》作一千五百八十七),其中水驿(备有船只)二百六十所,陆驿(备有马驴)一千二百九十七所,水陆相兼驿八十六所。陆路上一般是三十里设一驿(不在通路上的驿称为馆),每驿有长,管理本驿,招待旅客。官驿馆在全国交通线上普遍设立,对商业有很大的便利。
对外海陆交通——唐朝前期国势强盛,威力远被四方,中期以后,仍保持大国声望,中外交通主要是海上交通,畅达无阻。《新唐书·艺文志·地理类》所录有关海外诸国的记载,为数不少,唐德宗时宰相贾耽著《皇华四达记》十卷,《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四十卷,最为详备。《新唐书·地理志》采贾耽书,叙述唐与外国交通最重要的路线凡七条,五条是陆路,两条是海路。陆路:(一)自营州(河北昌黎县)入安东道;(二)自夏州(陕西横山县)通大同云中道;(三)自中受降城入回鹘道;(四)自安西入西域道;(五)自交州通天竺道。海路:(一)自登州(山东蓬莱县)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二)自广州通海夷道。所谓海夷道,就是从广州出航,经越南、马来半岛、苏门答刺等地以至印度、锡兰,再西至阿拉伯(大食国)。上列七路中,海夷道是商业上最重要的道路,也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道路,中国在两汉时已是航海大国,到唐朝海路走得更远,比两汉又有进一步的发展。
(4)对外贸易
《唐律疏议》引《关市令》,说:“锦绫、罗縠、绸绢、绵布、牦牛尾、真珠、金、银、铁,并不得度西边北边诸关”。西边、北边外诸邻国,向来有侵扰边境的惯习,唐禁止铁出关,显然是防止铸造兵器。其余禁物,衣料是要控制进关货物,目的在换取以马匹为主的各种牲畜,真珠、金、银、牦牛尾,国内稀少,不愿外流。少府监属官有互市监,在边境上掌管外国贸易,可见唐对西北边市,商业与军事兼顾,不许商人任意谋利。
从南方海路上来通商的各国,都是远国,不会发生军事行动,因之,禁令稀疏,朝廷在广州设市舶使,专管收税,外国商人,只要不违犯唐法律,贸易往来,完全自由。中国商人到外国通商,也很发达。据阿拉伯人苏莱曼《东游记》说,唐时中国海船特别巨大,波斯湾风浪险恶,只有中国船能够航行无阻。阿拉伯东来货物,都要装在中国船里。当时中国船称雄海上,也就意味着中国对外通商的繁盛。中国输出的主要商品,丝织物以外,瓷器也以世界最先进的资格受国际市场的欢迎。埃及开罗南郊福斯他特遗址,发现唐至宋初的瓷片数以万计,叙利亚沙玛拉遗址发现大批唐陶瓷器,其中有三彩陶器、白瓷器、青瓷器。印度勃拉名纳巴特遗址也发现唐瓷片。可以设想,瓷器在唐朝已是大宗出口货。婆罗州北部沙捞越地方,发现唐朝人开设的铸铁厂,据当地考古学者的论证,铸铁技术自中国传入,对当时还在铜器时代的社会,起着推动作用。依据这些事例,唐朝高度发展的手工业产品和技术,通过商人曾对海外诸国作出了贡献。
(5)大商业和商人
唐时商业多至二百余行,每行总有较大的商店。据现有材料看,最大的商业当是放高利贷的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质舍等名称,类似后世的当铺。唐德宗借长安富商钱,仅得八十余万缗,搜括僦柜的钱物,借四分之一,得一百多万缗,足见柜坊是大商业。柜坊所藏物品,主要是钱帛、粟麦。钱,一部分是柜坊自备的资金,一部分是别人的存款。唐僖宗乾符二年《南郊赦文》里说:自今以后,如有入钱买官,纳银求职,发觉后,钱物没收。柜坊明知事情,代为隐瞒,不来告发,要严加惩罚。因柜坊资金大,有钱人愿意寄存钱财,柜坊又兼似后世的钱店。钱以外的帛、粟、麦,是农民借钱的抵押品。柜坊剥削的主要对象,仍是农民。七三二年,唐玄宗下诏说,近来公私放债,取利息颇多,自今以后,天下放债或收息,私人只许收四分,官本收五分。朝廷规定四、五分,实际收息当高于规定。
开设柜坊的人,自然是巨富,还必须与权贵有关系。长安大商小贩多列名神策军籍。求官人通过柜坊等富商向宦官买官职,宦官也通过柜坊等富商成为工商业者的政治代表。
次于柜坊的大商业有盐商、茶商及波斯珠宝商。八八○年,侯昌业上书斥责唐僖宗和田令孜,说“强夺波斯之宝贝,抑取茶店之珠珍,浑取柜坊,全城般(搬)运(藏匿财物)”。杨师立《数陈敬瑄十罪檄》里说,“搜罗富户,借彼资财;抑夺盐商,取其金帛”。田令孜又想借京外富户及胡商的货财,盐铁转运使高骈上书阻止,说,“天下‘盗贼’(指黄巢等起义军)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田令孜被阻不敢再夺取。田令孜强夺富商,失去作为政治代表的地位,但唐朝廷与富户胡商的关系,高骈却说得很清楚,即这种人受朝廷保护,与官吏相辅而行,刻剥民众使陷于饥寒的绝境。黄巢在广州为什么杀胡商,理由就在这里。
隋炀帝时商业已很发达,唐高祖时富商郑凤炽(一作邹凤炽,说是唐高宗时人),家产不可计数,邸店园宅,遍满海内,与权贵往来,势倾朝市。曾对唐高祖夸富说,终南山上每株树挂绢一匹,山树挂满,我家里还有余绢。这种记载未必可信,郑凤炽是隋、唐间巨富,却是事实。唐太宗时,安州(湖北安陆县)人彭通献布五千段供攻辽东军费,赐文散官宣义郎(从七品下)名号。唐高宗时,安州人彭志筠愿献出绢布三万段助军费,赐奉议郎(从六品上)名号。武则天时,张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内殿赌博。唐玄宗时,京城富商王元宝,被称为天下至富,也称为王家富窟。这些都是唐前期的巨富,都和朝官甚至皇帝有来往,但除两个姓彭的人,得低级文散官名号,其余都没有官位。自唐中期起,富商依靠宦官得入仕途,正如唐中宗时辛替否《陈时政疏》说“遂使富商豪贾,尽居缨冕之流”,商人加上官势,更便利于剥削。
(6)官商合流
唐制,士族称为清流,作官称为清资官,不许兼营商业,工商算是贱业,不许入仕。随着宦官势力的兴盛,商人入仕的禁例逐渐消失;另方面,士流兼营商业,在开元年间开始,此后愈益盛行,禁例也逐渐消失。官商合流,都增加了刻剥民众的力量,同时,也加剧了宦官与士流的冲突。下面举出士流兼营商业的事例。
《旧唐书》开元二十九年,唐玄宗禁九品以下(当是上字之误)清资官置客舍邸店车坊。诏书说,近闻南北街百官等在京城东西两市及近场(市场)处广造店铺出赁,妨害商贾的利益。自今以后,凡出赁店铺,每间每月赁费,不得超过五百文,依法令清资官不许置产,已造的店屋准许出卖。开元末年,朝政已极腐朽,这种诏书,只表示朝廷要清流保持形式上的所谓高尚,并不求有实效。唐肃宗女政和公主,经营商业,获利逾千万。千万当是万缗钱,她在短期内成巨富,自然是凭借贵族势力。其他官员势力较小,获利也会少些。商业与官势相依附,才能获更多的利,是很显然的。唐代宗时,令王公、百官及天下长官不得与商人争利,在扬州所设邸店,一概禁止。原来诸道节度使、观察使,多托名军用,派人到扬州开设店铺,经营商业,官势再加军势,不仅普通商人受损,就是王公、朝官也不能相敌。唐代宗下令禁止,据《唐会要》说,诸道的店铺“至是乃绝”。朝廷禁令所以生效,因为得到王公、朝官和商人的拥护,但地方长官势力在上升,朝廷只能做到暂时的禁绝。
京城大商业多使用地方长官的存款。自唐代宗时起,节度使多从神策军大将出身。大将出加倍的利息,向商人借巨款,送给中尉,到方镇后,尽量搜括,偿还本息,自身还私蓄一大批钱存放在商店。足见唐中期以来,极大部分的钱是在神策军系统的内外各级军官手中。士流也不放松商业利益,唐武宗《赦文》里说听说朝外衣冠(士流),私置质库楼店,与人争利。归根说来,唐朝文武百官,在直接剥削民众以外,还利用商业作为另一种剥削手段。商业特别是高利贷业和奢侈品业的兴盛,正说明民众生活的极端贫穷和合流了的官商贪得无厌。
京城有大量的方镇存款,大商业也多是方镇所经营,因此,唐宪宗时,出现一种称为“飞钱”或称为“便换”的汇钱法。商人在京城,送钱到诸道进奏院(驻京办事处)及诸军、诸使、富家,自己轻装出京,在当地凭券取钱,购买货物,运回京城。飞钱法可免带现钱行路,对商业大有便利处。朝廷想取得飞钱的利益,令商人到户部、度支、盐铁三司飞钱,每千钱官收汇费一百文。没有一个商人肯来三司飞钱,朝廷只好允许免收汇费,结果还是没有人肯来。飞钱是官商合流的产物,朝廷意在收取商人的钱,不准备再付出,自然不会得到商人的信任。
汉、魏以来的士族制度,唐朝还保持着,到北宋才废除,这在科举制度里表现得很清楚。士族制度所以不能再继续存在,官商合流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唐朝手工业比前朝有很大的进步,商业也比前朝发达。手工业进步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着有益的作用,商业的发达刺激着手工业进步,也加强着各地区的经济联系,但官商合流却使官僚和商贾都增加了剥削的力量,受害最重的自然是农民。自唐中期起,农民破产流亡愈来愈普遍,反之,庄田和商业一直呈现殷富气象,显然,官商的殷富是从农民的穷困中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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