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水泊隐居一心传绝技 同门义重千里作调人(6)
一天晚上,柳剑吟却突然深夜来访,那正是丁剑鸣就要正式建立门户的前夕。
他的师兄背着一个小包袱,腰悬青钢剑,面容微带苍凉之色,沉痛地说道:“师弟,恭喜你要光大师门,自建门户了。愚兄全靠丁老伯教养成人,这点微末小技,也是拜你们家之赐,师弟要光大师门,这愚兄可没有说的!
“可是师弟,你可知道武林中人怎样议论?他们说你可拣着高枝儿爬上去了,要靠官府的力量开山门,创宗派,好独霸武林。我知道你不是那号人,可也得提防别人给你戴高帽,把你弄得迷糊了。
“你还得小心,创立门户不是易事,收徒弟,做‘大哥’,处处都要当心,不要被一些不肖之徒,江湖无赖,混进门来,败坏了我们的声誉!这层也许是愚兄过虑,但也得请老弟小心些。
“师弟,你前次问我,是否有意思做了派门户掌门的弟子?这我可不敢当,莫说我德薄才疏,就是从师学业,也在师弟之后,当时恩师不按普通武林规矩,以入门前后为序,因我痴长两岁,做了你的师兄,实在有乔。我哪敢做一派的开山宗祖?
“再说武林同道,对我们不能无所误会,我若留在这儿,助你建立门户,恐怕误会更深。我打算马上就回山东去,江湖风浪,我也惯经了,我也没有那份雄心,再闯‘万字’,回到老家,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
“师弟,愚兄言尽于此,我走了!”
丁剑鸣正待挽留,柳剑吟却蓦地一旋身,一点门楣,微风飘然,就像流星疾驶一样飞驰而去。丁剑鸣急急拔步追时,只见柳剑吟边跑边回头道:“我还有一句忘记对你说,以后可别再闹意气之争!”说完,更如蜻蜓点水,飞燕掠波,脚不沾尘,跑得迅疾之极,丁剑鸣哪里追得上?再一迟疑,便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鸣,夜凉如水。哪里还见师兄的影子?
师兄走后,丁剑鸣自然是立门户,建宗派,二十年来,也颇有许多武林后学慕名求教。而丁剑鸣也能稍敛锋芒,很少和别派中人较技“伸量”(故意试试别人功夫之意,“伸量”别人,乃武林常见之事),但却和索家关系,日深一日,渐渐也和官府中人有来往了。
这且不提,再说柳剑吟回到山东后,不久也就结了婚,(丁剑鸣早结了婚,那是他父亲定下来的亲事。)妻子也是武林名家之后:万胜门刘展鹏拳师的爱女刘云玉,岳家在山东、河北边境的高鸡泊金鸡村内,因此不久柳剑吟就在金鸡村里成了家。柳剑吟也自喜欢高鸡泊的幽深险要,正好隐居习技,传授门人。
如此岁月如流,眨眼间又过了二十一个寒暑。
柳剑吟二十余年来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就是以前在保定乡下带出来的,索家佃户的孤儿娄无畏。(这个名字是柳剑吟给他取的,意思是要他在苦难中成长,应无所畏惧。)娄无畏早在八年前出了师门,独自到江湖上去闯道,开头三年还有讯息,后来听说到了辽东,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柳剑吟也曾托人打听,但都打听不出什么。二徒弟是岳家荐来的杨振刚,也曾到江湖上见识过一些时候,但总是在师门的多。三徒弟就是本书一开首和柳梦蝶比试的那位少年左含英,这是柳剑吟的老友左大拳师左琏仓的第三个儿子,左琏仓殷殷嘱托他来学太极门的技业的。这孩子天资聪颖,很得柳剑吟的喜爱。柳剑吟就在金鸡村内,把一生所得,倾囊地传授给了这三徒一女。
光阴忽忽过了二十一个寒暑,于是来到了这一天,师弟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突然来到了高鸡泊。金华是带艺投师的,所以年纪倒比柳剑吟几个徒弟都要大得多。
书接前文,话说柳老拳师阅信后面色大变,问金华道:“事情怎闹得这般严重:又怎会来的什么贡物呀?到了热河呀?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干的勾当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华你说说,你的师父叫我详情问你呢。”
柳梦蝶是个心急的小姑娘,未待金华答语,便先问父亲道:“爸爸你先说呀,师叔的信,说的是什么事?”
柳剑吟放下信道:“你师叔说,他一月前保护一批贡物到热河,要解到承德离宫的,哪料还未到承德,在距离承德约二百里的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劫去了,他率众去追踪,追到了‘三十六家子’(地名),怪老头子这一行人就突然失了踪,而他回到保定后,就接到江湖令帖,要赶他出保定。哎!还把他丁派标志的太极旗给拔去了。这、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来找麻烦?”
金华道:“在热河下板城出事时,我没有随着去,是师父带二师弟、三师弟还有另外两位别派武师去的。那贡物嘛,说来话长,简单说吧,师伯还记得那个常来拜访我师父的索善余吧?现在他已七十多岁了,老了躲在家中‘纳福’,倒不常来了。只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叫做什么索志超的在直隶总督府里当了一名差使,今年皇上循例到承德离宫去避暑,要到举行了秋猎之后才回。(按:满清皇室在承德没有大围场,每年几乎都要到那里作一次‘秋郊野狩’,用意是在保持未入关前的习俗和训练皇室弓马。)直隶总督的贡物要纳到承德离官,而恰恰指定索志超办这回事,索志超就凭老父的情面,央求了师父去保护的。”
金华刚说到这里,突然见柳老拳师蓦然张目虎喝:“相好的,下来吧!”
话未说完,只见在柳林中的一棵大柳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左边厢,金华已倏地扑上前去;右边厢,柳梦蝶也已经出手,刷!刷!刷!用“刘海撒金钱”的手法,一手三钱镖,三缕寒风,分上中下三路打到。只见那汉子好生了得,身形一沉一纵,猛地旋展“燕子钻云”的轻功,身驱凭空蹿起二丈多高,中、下两枚钱镖都被他躲过,取上三路的那枚金钱镖,恰恰擦着他的鞋底,只听得当的一声清脆音响,那枚钱镖,已给他轻拨落地,他穿的是铁掌鞋!
身形未落,金华已猛地扑到,“进步七星”,右掌便横斫他尚未沾地的双足,那汉子竟一个俯冲,用“撑椽手”双掌斜直撑下,左右分开,金华待再变招发掌时,他已经使出“细胸巧翻云”的轻功绝技,翻到金华的身后去了。金华急一翻身,“摘星换斗”,右掌猛击敌人顶梁,左手双指径取敌人双目,那汉子身法好快,倏地避开,大喝道:“停手!停手!我是形意门下来谒见柳前辈的!”在他说话之际,金华又已进了几招,只见他几个解招手法竟真是形意门的!
柳剑吟急忙喝:“停!”亲上前去,那汉子立刻俯身作礼,说:“晚辈晋谒。”柳剑吟运用“太极生两仪”之式,气纳丹田,提气贯顶,用双手轻带他的两腕,叫道:“请起!请起!”这正是柳剑吟试他的双掌的内力,可发可收,那汉子竟然身形不歪,但也给轻飘飘带起。
那汉子自称就是形意门钟海平的师侄王再越,奉师命前来,话说得谦虚之中带着刻薄:“敝师叔听说柳老前辈要管这档事,特叫晚辈前来传话,说不看金面看佛面,柳老前辈要伸手,我们本应退让,无奈令师弟依附官门,忘了江湖的义气,谅老前辈也不愿随师弟沾这一浑水。如果老前辈真要伸手,那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可别责怪?”
柳剑吟既不动怒,也不答话,只“哦、哦”了两声,便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起闲话来,问问钟海平的近况啦,又请形意门几位前辈的安啦,又问那汉子在哪里“高发”啦,倒弄得那汉子不知应付,最后竟逼问道:“晚辈听你老的吩咐,只讨老前辈的一句回话!”
柳剑吟又笑道:“别忙!别忙!你大远来,无论如何请歇一晚!明日我陪你去找你师叔吧。”
这汉子却似微露不安之色,再三推辞,说是有要事就要离开。于是柳剑吟正容道:“请你上复钟师,柳某一定按照江湖义气办事!”
送走了这汉子后,柳剑吟问门人弟子道:“你们瞧这人可真的是形意派?”
金华、杨振刚等齐声说是。金华说,“我听他喝‘停手’时,还进了几招,原就不是要真的和他过不去。按江湖礼数,我是该立刻停手的。但我听他自报是形意派,那倒不能不试他几招了。可不是的,他拆法招数,真是形意派的!”
杨振刚也说:“在师妹和金师兄出手时,我不动手,就是存心在旁边看他的家数,他躲避师妹那一手三钱镖时,所用的轻功身法,不就是形意派的?尤其是那一手‘细胸巧翻云’,可更是形意门的绝技,那难道还有假的?师父此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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