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西湖浪静 楼船腾剑气东海波翻(4)
吃了晚饭,歇了一会未到三更,张玉虎就匆匆告别。成海山夫妇不便随他去行劫,就留宿在朱宝家中。
不消一会,张玉虎已来到西子湖滨,一看月亮正在天心,时候还早,心中想道:“我今日还未曾向于阁老致祭,不如趁此更深夜静的时候,到他的坟前偷祭一番。”于是暂且不去找那船户,先到三台山麓的于谦墓去。月色融融,西湖夜景美极,张玉虎的脑海里忽然泛起龙小姐的影子,心中想道,“若得和她在西湖中月夜泛舟,这情景可真美了!”
在这样美妙的夜景里,西子湖滨,还有另一个,也像张玉虎一样的对月遐思,这个人是铁镜心,他比张玉虎想得更要深沉,因为张玉虎是在眺望未来,而他则是在回忆过去。
铁镜心的老家就在西子湖边,他对这个家有一段难忘的记忆。不只是因为他曾在这里度过美好的童年;不单是因为这间古老的屋子是他父亲所留下的,见了这间屋子就会怀念起那位正直的老人;而且是因为于承珠曾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一晚,就在那一个晚上,于承珠因为发觉他泄漏了义军的秘密,留给他一封决裂的书信。
这一段又甜又苦的记忆,在铁镜心结婚七年之后,还在折磨着他。所以他这一次和沐麟前往北京,路过杭州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住他两晚,重温那失去了的梦,痛苦的而又甘香的梦。
自从铁镜心到昆明结婚,做了国公府的郡马之后,这间屋子就托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料理,一切还是像以前的样,书房里的书籍没有散乱,庭院里的玫瑰,也像往年暮春的时候一样,开始绽出了蓓蕾,他一到家中,就想起了于承珠所写的那几句词:“大树凌云抗风雪,江南玫瑰簇朝霞。各随缘份到天涯?”如今他这位天涯游子又回到老家来。
这两天来铁镜心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除了有一次和沐麟去拜访浙江巡抚张骥之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中,对近在咫尺的西湖,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沐麟发起闷来,便不要姐夫陪伴,一天到晚,自己跑出去玩。这两天来,几乎踏遍了西湖名胜。
这一晚,沐麟深夜回来,告诉铁镜心他日间在于谦墓前为那两个江湖卖解的兄妹,打抱不平的故事,又描绘了来劝架的那汉子模样。铁镜心心中一动,想道:“听他描绘的相貌,这个人莫非是我的成师弟成海山么?”从成海山又联想起于承珠,不觉悠悠叹了口气。
沐麟奇道:“姐夫,你为什么叹气?”铁镜心道:“没什么,我难得回家,想起即将离开,有点难过。”沐麟笑道:“你这话若是给姐姐听到了,她一定会怪你,我们的家不也就是你的家么?”铁镜心点点头道:“这倒是的。”沐麟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得你唉声叹气。”铁镜心道:“什么好消息?”沐麟道:“浙江巡抚有一条船要开往天津,他答应让我们顺便搭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今间可以看看海景了,又省得走许多路。”铁镜心道:“什么时候开船?”沐麟道:“今晚四更。过了三更,就会有人来接咱们。”铁镜心想了一想,道:“乘船也好。”言罢又低买默想,如有所思。”
沐麟终道:“舍不得离开老家吗?”铁镜心道:“想不到这样快。嗯,我出去看看西湖,再到孤山折两朵梅花。”沐麟道:“我也去。”铁镜心笑道:“你跑了一整天,养一养精神吧。而且现在已过二更,你不是说张巡抚的人过了三更就要来接咱们吗?你应该在这里等候。”沐麟道:“姐夫,你真奇怪,整天闷在家中,临走了才想起要去赏西湖美景。好吧,反正我也玩够了,就留在家中,让你出去一次。”
铁镜心出了家门,并不定去孤山折梅,却向于谦的坟墓走去,心中想道:“我回到杭州:也该向她的父亲坟墓默,吊一番。”沿着湖滨走去,西湖波静,水平如镜,月色湖光,溶成一片,柔和之极,铁镜心又一次想起了和于承珠在洱海泛舟的情景,再想到他这几年来的生活,当真是像西湖一样平静无波。美是美极了,可总像缺少了一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台山麓,铁镜心走近于谦的坟墓,忽听得有低低的哭泣声,铁镜心吃了一惊,只见于谦墓前跪看一个女子,似是为铁镜心的脚步声所惊动,蓦然回过头来,两人眼光接个正着,这一刹那,铁镜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于承珠。
两人都呆了一会,结果还是于承珠先开口道:“嗯,想不到竟然是你,你这几年好吗?”铁镜心道:“好,你呢?”于承珠笑道:“我这几年天天在风浪之中搏斗,你瞧我不是比以前晒得黑多了吗。日子当然不会过得像你那般平静,至于好是不好,那就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铁镜心默然半晌,低声说道:“这话说得是。你对生活的看法一向就与我不同。”
于承珠拭了泪痕,微微一笑,铁镜心从她的笑容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骄傲与自信,铁镜心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你冒险回来,就是为了祭扫父亲的坟墓?”于承珠笑道:“难道是为了赏西湖的夜景么?年纪大了,我可不像你那样,还有诗人的心情了。”其实于承珠此来,还有别的更紧要的事情,不过她不愿意和铁镜心说。
铁镜心在未见于承珠之前,也曾想过万一有机会和于承珠见面的情景,总觉得有万语干言,可以向她诉说。哪知如今见面,于承珠对他似乎显得更“陌生”了,心中蕴藏的千言万语,竟是一句也用不上。于承珠微笑问道:“你呢?你来此也是专诚为了祭扫我父亲的坟墓吗?”铁镜心面上一红,说道:“我是为了押运云南省的贡物,顺道经过杭州,故来扫墓的。”于承珠“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押运贡物的大员,这是巧遇了!”
铁镜心苦笑道:“还没有走到一半路,已被人家劫了。”于承珠有点诧异,笑道:“小虎子竟然对你一点也不留情面吗?那么你生气过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的忙?”原来叶成林和她都曾经叮嘱过小虎子,若然云南省的贡物是铁镜心所保,就放他过去。于承珠只道小虎子不听她的说话,心中颇为责怪。
铁镜心道:“若是小虎子所劫倒还值得,可惜不是。”于承珠道:“此话怎讲?”铁镜心道:“我知道他有一半是为了你们劫的,虽然直到如今,我还是不大赞同你们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你们要劫贡物,完全不是为了自己,既然是你需要的,那么贡物落在你的手上,我也就觉得值得了。”于承珠秀眉一展,心中想道:“铁镜心虽然仍是以前的想法,但也到底有了一点点改变了。”问道:“那么你的贡物究竟是谁所劫?”铁镜心道:“是一个女子。”将龙小姐相貌描绘了一番,于承珠微微“噫”道:“江湖道上又出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吗?我真是孤陋寡闻了。”铁镜心像小虎子一样,满心以为于承珠会知道龙小姐的来历,闻言颇为失望。
过了一会,于承珠问道:“你在云南这几年,可曾见过我的师父吗?”
铁镜心道:“没有,沐麟则偷偷到过大理一次。”于承珠笑道:“我一时忘了你的身份了,你是沐国公的爱婿,自是不宜到苍山去见我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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