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血酬知己(1)
陈玄机到哪里去了?他也正像云素素一样,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接连遇到了许多意外之事。
他昨晚夜入云家,拼着身冒奇险,无非是想见一见心目中人,果然天从人愿,意中人不但见了,而且芳心相许,蜜意缠绵,不料云舞阳却突然回来,父女相逢,隐情待诉,云素素示意叫他回避,令他心中甚是不安,思潮纷起:云舞阳愿意将女儿给他吗?自己受了师友重托要行刺云舞阳,纵许云素素对自己倾心,翁婿之间又怎能相处?再说父女之情终究难忘,云舞阳只有这个女儿,若然自己不顾一切将云素素带走,这岂不是将他们父女之情离间,怎能保得住云素素他日像她母亲一样埋怨起自己的丈夫?
陈玄机的性格正好与上官天野相反,上宫天野爱恨趋于极端,可以不顾一切;陈玄机则冷静得多,正因他对云素素爱得太深,所以也为她想得周密,想到令她父女生分之后,云素素这一生是否能够始终幸福欢愉,心中殊无把握,尤其想到她母亲那副幽怨的神情,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心道:“若然素素他日有半句怨言,我这一生就愧悔不尽。”然而若教他就此舍弃素素,那更是不能想像之事。
陈玄机渴望云素素早点出来,但他们两父女的话却好像谈之不尽,其实也没有等得多久,但一分一刻,在陈玄机都感觉得像一月一年,他轻轻的开了角门;走出院子;心中想道:“好,我就像一个待决的囚徒,等待素素的宣判吧。”他只道云舞阳是和他女儿谈论他的婚事,哪知云舞阳却是向女儿忏悔他平生的罪孽。
正自焦躁不安,忽听得林子里隐约传来一声尖叫,“这是上官天野!他遇到了什么奇险?”陈玄机无暇思索,上官天野曾冒了性命之险要来救他,他听到上官天野的叫声,又怎能踌躇不去?
他追入了密林之中。只听得铁杖触地的叮叮之声,声音就在前面,然而任他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却总是追之不上!过了一会,那里又传来了一声尖叫,这回听得更清楚了,绝对是天野的声音,而且声音中充满骇惧。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天野,居然会发出这种骇惧的声音,真真令人难以相信!然而这却实实在在是上宫天野的声音!
陈玄机稍为一慢,那叮叮之声渐远渐隐,是什么方向也分辨不出了。就在这个时间,林子里传来少女的歌声:“天上的月亮赶太阳,地下的姑娘赶情郎……”这是萧韵兰的歌声。陈玄机又忙向歌声相反的方向逃跑,跑了一会,歌声也听不见了。”陈玄机本没睡,连遇奇险,这时疲倦不堪,椅在一棵树上稍歇,忽然听得离身几丈之外有谈话的声音!
只听得一阵极其刺耳的笑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笑声过后,接着说道:“上官天野,你给我这老怪物吓着了吧?”陈玄机在大树后面偷瞧出去,这一瞧直吓得毛骨悚然,但见一个相貌奇丑的怪人,脸上伤痕纵横交错,而且只有一条手臂,左足又跛,正以铁杖支地,向着上官天野说话。
陈玄机用了最大的定力才镇得住心神,想道:“怪不得上官天野刚才骇叫出声。他怎的落在这个怪物手中?”正待掏出暗器,只听得上官天野说道:“多谢老前辈救我出来,只是,只是——”陈玄机怔了一怔,料不到这老怪物竟是救上官天野的恩人,伸入暗器囊中的手又缩了出来。
这老怪物正是毕凌风,上官天野在石室之中瞧不清他的面貌,出了石洞之后,在晨光蹑微之中骤然见着这副奇丑的颜容,确是心中惊悸,但说也奇怪,相对稍久,反而觉得在毕凌风奇怪无比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种令人感到温暖的慈祥,上官天野双亲早丧,自小便是孤儿,长大之后,苦恋萧韵兰,却又遭她冷淡,但觉一生之中,从无一人像这个“怪物”一样的关心他,救了他还怕吓坏了他。
毕凌风微微一笑,脸上肌肉牵搐,在陈玄机瞧来,更显得狰狞可怖,上官天野却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避开。毕凌风一笑说道:“只是,只是什么?”上官天野道:“晚辈曾在心中自誓,若非凭着本身之力,决不出那石洞。”毕凌风道:“如此说来,那你倒是怪我救你出来了。”上官天野道:“不敢。但晚辈确是想待自己练成本领之后,才与那姓云的老匹夫算帐,报夺谱辱身之仇。”
毕凌风道:“大丈夫不愿因人成事,你这副硬脾气正合我这老怪物的心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纵许你在石室之中练成本领,那还是沾了云舞阳的恩惠。”
上官天野睁眼说道:“怎么?”毕凌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云舞阳若收你为徒,那你定然不愿。他将你关在石室之中,墙壁上刻有达摩剑谱,在你的心意,以为这剑谱原是你派之物,只要不是云舞阳亲授,那你学了也是心安理得,是么?”上官天野点了点头,毕凌风道:“云舞阳为什么要将你关在石室之中,那还不是有意要成全你!”
这本来是极易明白的道理,但上官天野素无机心,而又一意要练成本领自己复仇,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想起,顿时神沮气丧,毕凌风道:“何况你要练成本领,最少也得十年,云舞阳若是早死了呢,没人送食物给你,那你也不出石洞吗?你真像一个倔强的孩子,一时兴起,就不再想及其他。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个倔强的孩子。你要亲自报仇,那也不难,我管保你三年之内,便可练成绝技!”上官天野道:“不,我不能拜你为师!”毕凌风哈哈笑道:“我岂会勉强你拜我为师!”
上官天野道:“待我回到武当山禀明本派长老之后,他日若还有缘相遇,那时再请你老指点武功。”须知在武林中的规矩,改投明师,那是一件大事。但若只是以私人情谊,传授几手武功,其间并无师徒名份的,那就不算违反门规。不过上官天野乃是掌门弟子,所以纵许只是私人之间的切磋,也得禀明长老。
毕凌风笑道:“你要禀明长老,何必要回武当山去?贵派的五个老头儿一直就在你的身后,你不知道么?”上官天野愕然回顾,道:“什么?五位师伯师叔都来了么?”毕凌风道:“你前脚下山,他们后脚就跟着出门。现在只怕正在山前跟云舞阳要人了呢,你要见他们么?”毕凌风所料不差,这时武当五老正在以“五雷天心掌法”合战云舞阳,上官天野侧耳细听,还隐约可以听到五雷天心掌独具的风雷之声。
上官天野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喃喃说道:“他们怎知道我是到贺兰山来找云舞阳?为什么不与我说明?暗暗跟在我的后面?”要知他受了师父牟一粟的临终遗命,向云舞阳索回剑谱,这事情极为隐秘,他从未向任何人露过半点风声,只在下山之前留下一封密信,请智圆长老在一年之后才开拆的。这也是牟一粟临终时的吩咐,用意在于顾全亲戚的情谊,若然云舞阳善罢干休,交回剑谱,那么上官天野在一年之内必定能回到武当山,那封密信也就可原封取回焚毁,这样便连武当五老也不知道此段情由,免得与云舞阳留下芥蒂。若然一年之后不回,那就是上官天野遇了意外,那时智圆长老拆阅留书,自会替他报仇。
可是他们现在就赶来,不由得上官天野心中大为疑惑,毕凌风双目炯炯,逼视着上官天野道:“智圆长老对你如何?”上官天野道:“爱护我有如子侄。”毕凌风冷冷一笑道:“只怕是爱护那本达摩剑谱吧?”随手取出一封书信,道:“你瞧这个,智圆长老正要招集他在外云游的八个得意弟子回山呢。”
那封信是写给其中一个弟子的,叫他就近通知其他两人,说明上官天野已去索剑谱之事,叫他们急速回山,果然是智圆长老的笔迹,看来除了这封信之外,定然还有写给其他弟子的相同的书信。上官天野所留下的那封密信,早已被智圆长老拆阅了。
上官天野呆了一阵,道:“智圆师伯这是什么意思?”要知上官天野虽属晚辈,但究是掌门人的身份,在约期之前偷拆掌门人的密信,那就是对掌门人的羞辱。毕凌风叹了口气道:“私心自用,贤如武当五老亦自不免,岂不可叹?”上官天野叫道:“老前辈此言何来?”毕凌风道:“你当我是低毁你的师伯师叔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师父牟一粟是怎么死的?”
上官天野愕然说道:“我师父可是寿终正寝的啊。”毕凌风道:“不错,你师父是病死的,但他不过五十之年,便溘然早逝,那不是很可惜么?”上官天野听他话中有话,愤然说道:“请前辈明言,我师父是否死得不明不白?”毕凌风道:“那倒不是,但俗语云:忧能伤人,自你师祖死后,十多年来外忧强敌,内又见逼于同门,忧郁交煎,早死亦不足怪了。”上官天野叫道:“什么外敌内忧,请老前辈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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