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在山深处(1)
在山深处,在水之滨,在一个远离红尘的绿树林里,搭一间小小的木屋。
在你饱经忧患,历尽艰苦,出生入死,百战归来的时候,偷半月闲,带一个你所喜欢,而她也喜欢你的女孩,到这木屋来,做一点你喜欢做她也喜欢做的事,或者什么事都不做。
如果你有这么样一间木屋,如果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孩子,你当然不愿别人来打扰。
所以这木屋,这女孩一定是你的秘密,绝不会有第三者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有了危险时,也可以躲到这里来。
卜鹰有这么样一间木屋,在山深处,在水之滨,在一个远离红尘的绿树林里。
“阳光”就是他的女孩子。
这是他们的秘密,本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现在她把小方带来了。
木屋有四扇大大的窗子,一个小小的火炉。
如果是夏天,他们就会打开窗子,让来自远山、来自水之滨的风吹进窗户来,静静的呼吸风中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如果是冬天,他们就会在小小的火炉里生一堆旺旺的火,在火上架一个小小的铁锅,温一壶酒,静静的看着火焰闪动。
这是他们的世界,宁静的世界。
“如果卜鹰还活着,一定会到这里来的。”阳光说:“他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他。”
卜鹰没有来。
门没有锁。
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地方,门不必锁。
“阳光”推开门,脸上的血色就退尽了。
一间空屋,满屋相思,满屋浓愁——他为什么没有来?
她的身子突然发抖,血色已退尽的脸上忽然起了种奇异的红晕。
她的身子抖得好可怕好可怕,她的脸红得好奇怪好奇怪。
她看见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窗下有张小桌,她的眼睛就盯着这张小桌子看,可是桌上什么都没有。
无论谁在看着一张空桌子时,脸上都绝不会露出她这样的表情。
她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兴奋激动?难道她能看得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小方忍不住要问她。“阳光”用力咬住嘴唇,过了很久才能开口:“他没有死,他已经到这里来过。”
“你怎么知道他来过?”
“这张桌上本来有个泥娃娃,是他特地从无锡带回来的泥娃娃。”阳光轻轻的说:“他一直觉得泥娃娃很像我。”
小方终于明白:“你们上次走的时候,泥娃娃是不是还在这张桌上?”
阳光点头:“我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她说:“我们临走的时候,我还亲了它一下。”
“以后你们还有没有来过?”
“没有。”
“除了你们之外,还有没有别人会到这里来?”小方又问。
“没有。”阳光强调:“绝对没有。”
“所以你认为卜鹰一定已经到这里来过,泥娃娃一定是他带走的?”
“一定是。”
她的声音已哽咽,有些问题她想问,又不敢问,因为她知道这些问题一定会刺伤她自己。
——卜鹰既然已来了,为什么又要走?为什么不留在这里等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一点消息?
这些问题她就算问出来,小方也无法回答的。
这些问题她没有问出来,反而有人为她回答了——是用一种很奇怪很惊人很可怕的方法回答的。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听见屋顶上有“笃”的一声响。
接着,这小木屋的四面八方都有了同样的响声,“笃、笃、笃……”一连串响个不停,就好像有无数愚蠢的猎人,将这小木屋错认为一个洪荒巨兽,射出了无数弩箭,钉在木屋上,想活活把它射死。
木屋不会死,世上也没有如此愚蠢的猎人。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这一瞬间,木屋忽然飞起,每一块木板都忽然脱离了原来的结构,一块块飞了出去。
每一块木板上都钉着个钢钩,每一个钢钩上都带着条长索。
他们只看见一条条长索带着一块块木板满天飞舞,一眨眼就不见了。
木屋也不见了。
那张小小的空桌子还在原来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火炉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木屋里每样东西都依然在原来的地方,可是木屋已经不见了。
这里是深山,是在大山最深处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长索飞来又飞去。
木屋也飞去。
大山却仍依旧,丛林也依旧,风依旧在吹,风中依然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虽然是白天,阳光却照不进这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他们两个人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别的人,没有声音。
“阳光”看着小方,小方看着她,孤零零的两个人,两个人的手脚都已冰冷。
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他们虽然看不见任何人,也昕不见任何声音,可是在每一株绿树后,每一个阴影里,都已经布满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杀机。
长索不会无故飞来,木屋也不会无故飞去。
——他们的仇敌已经来了,跟着他们来的,在拉萨,在那火场里,就已经盯上了他们。
——如果卜鹰还没有走,现在当然也已落入这些人的掌握中。
——所以卜鹰走了,而且没有留下一点消息。
——因为他算准了“阳光”迟早一定会来找他,也算准了他的对头一定会跟着她来的。
强敌环伺,杀机四伏。
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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