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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胜唱》2.05 一趣中庸
作者:南怀瑾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中庸胜唱》2.05 一趣中庸

第一节 总论

万派朝宗,到头原汇一海﹔五灯共焰,彻底宁趋二途?峻路堪悲,笃行斯尚,故次践履而曰一趣。二趣者,忘二边,绝中道,无奇异之可名,无平庸之可形,理无胜劣,义失浅深,寄短于长,位高而下,一是非,齐小大,当人必游之的径,三乘入德之共程,然行人于此每生二障:一自许﹔二竞异。总评章悉举也。然亦有远乎此障,逸然达寝,不假阶梯,遂尔及奥者乎?曰:"有。"古德云:"云门干矢撅,全超法报化。无事出山游,百钱杖头挂。"虽然不啐地,折暴地断,即程子所谓"一旦豁然贯通"者,而云云,寐语也。检之!检之!慎勿闭户而王。

第二节 经文

{朱注第十一章}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一、释字

素 《说文》作{[人/人T人/人]/ㄠ/小}。白致缯也。从[ㄠ/小][人/人T人/人]。取其泽也。桑故切。"朱注曰"素,按《汉书》当作'索'。盖字之误也,'索隐行怪'言深求隐僻之理,而过为诡异之行也。"今注曰"素,质也, 本也。"

二、通义

朱子曰:"'素'当作'索',求也。言深求隐僻之理,而过为诡异之行。"此义余是而嫌其未竟,何也?索隐行怪,诡迹易彰,愚尚能辨,和者鲜也。和既鲜,害焉巨?此谓"素,质也,本也,"非索非求也,盖怪行隐于本素,智而难测。从者众也。从者众,祸斯烈,倘无大人者出,辟而正之,以盲引盲,天下梦然从风。后世翕焉归化。人伦失序,社会不轨。祸可问乎?春秋无孔子,少正卯千古闻人﹔战国失孟轲,陈仲子一世廉士。是非失经,大道何揭?

才有是非,纷然失心。行人届此不欣奇异,便困平常。是非名判,吉凶立形。困于常则胜境莫至,功每亏于一篑,事或废自半途﹔欣于异,一德每愆,万行多戾。讵曰索隐行怪?抑亦丝路悲途。然则遵何道乎?曰:"一道。""一何道?"曰:"中庸之至道。"盖中庸者,事离平异,理绝是非,无斯不服。悉举咸宜。竞秀万行,归咸一趋,故曰一趣。

上云"是非失经,大道何揭",又此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自语相违乎?曰:否。否,上之云者,盖未入德,或入而不至,非履乎中庸者也。若而入焉,倘不精检是非,爱河何度?古曰"度河须用筏"。既入德或入而至,己达乎中庸者,必曰是非精检,是到岸犹借舟也。总之,此中庸者,当人必亲证,肆口工心,万劫不至。讵语言能诠意识能缘乎?既亲证已,是亦得,非亦得,不是不非、即是即非总得,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亦得,悔亦得。企此即圣人,非圣人而企此矣,若曰必圣人而企此,是凡夫无分也。凡夫无分,然则说此中庸者为圣人而说,不为凡夫而说。岂理也哉?夫食因饥而食,今曰食因饱食,非饥者食,惑乎非欤?故曰语证则不可示人,说理又非证莫了。

第三节 拈提

唐牛头法融者,学通经史,雅赅儒典。后落发住牛头山幽栖寺北岩之石室,有百鸟衔花之异。贞观中,四祖道信入山访之。见师意端坐自若,曾无所顾。祖问曰:"在此作什么?"融曰:"观心。"祖曰:"观是何人?心是何物?"(先生曰:"毒辣!毒辣!")融无对。便起作礼曰:"大德高栖何所?(先生曰:"可笑拋纶处,金鳞破浪来,")祖曰:"贫道不决所止。或东或西。"融曰:"还识道信禅师否?"祖曰:"何以问他?"融曰:"向德滋久,冀一瞻礼。"祖曰:"即贫道也。"融曰:"因何降此?"祖曰:"特来相访。莫更有宴息之处否?"融指后面曰:"别有小庵。"遂引祖至庵所。绕庵惟见虎狼之迹。(先生曰:"不识闵颜富,焉之石王贫。"祖乃举两手作怖势。(先生曰:"作家宗师,宛尔不同。")融曰:"犹有这个在。"(先生曰:"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拋一片心。四祖,四祖,我为你呼冤。")祖曰:"这个是什么?"融无语。(先生曰:"胡思乱想作么?")少选,祖却于融宴坐石上书一"佛"字。(先生曰:"唉!你破戒不小"。)融睹之竦然。(先生曰:"然为礼也。"祖曰:"犹有这个在。"(先生曰:"好说!好说。")融未晓,乃稽首请说真要。(先生曰:"食他唾余作么?")

祖曰:"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沙河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师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祖曰:"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师曰:"既不许作观行,于境起时心如何对治?"祖曰:"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随心自在,无复对治,即名常住法身,无有变异。"牛头闻已,大悟言下。

先生曰:"你说一句良心话,悟个什么?若言有悟,平地吃扑﹔若言无悟,何年返屋住?后与黄梅并挺高誉,从此百鸟亦不衔花,虎狼已不纵横。师乃躬自于百里外负米供众。瞎汉!瞎汉!这便是大人先生择乎中庸而入一趣的好样子!他又何曾说奇说异、说阴说阳、说取坎说填离来?融师乃于百里外负米供众,他又何曾妆点臭架子,摆点滥套头,目示云汉,不顾他人,废自半途来?负米必躬亲,且远在百里,又何曾使唤六丁六甲驱役什么神鬼来?行人!行人!这便是不废半途、不素隐行怪而一趣乎中庸的好楷范!反此,岂君子之行欤?所以说牛头在未见四祖前,未免被他百鸟和虎狼伺出个漏窦。既见四祖后,不但百鸟和虎狼窥他不破,即无数天、无数魔、无数声闻、缘觉、菩萨、佛等,尽未来际亦窥他不破,又不但无数魔、无数天、无数声闻、无数缘觉、菩萨、佛等尽未来际窥他不破,即彼牛头融者窥彼牛头融自己,亦不能破。何也?"先生以目顾示大众。良久乃曰:"千山月酿枫林醉,一枕秋饶桂院凉。"

复曰:"一,数之始。《书》曰'咸有一德',又'惟精惟一',《礼记;礼运》曰'欲一以穷之'﹔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余固曰成于一,败于二。事以专工,业以纷败,自昔然也。中庸 之立一趣。意在斯乎?意在斯乎?然执一而不通变,嗜歧而不专工,入德之病。障道之愆矣,昔宋有永明寿者,虑学人各封己说,大道失通,于焉启层楼,馆开士,决择微言,去取邪正,一时的向,翕然从风,所谓轨万有之一趋,启众生之一德者也。昌明宗旨,如日丽天。而提倡净宗四偈,至今成为极大窝臼。吁!圣如永明,犹罹斯咎。立言之难为如何乎?近来学人每每以此四偈叩余,余皆不答,或不得已,乃随书数字与之。为窝臼,为醍醐,幸仁者善自检焉。语曰:四偈煌煌耀古今,行人到此每沉吟。万缘非有休狂趁,一物也无何处寻。戏把枯桐收作乐,权将黄叶指为金。等闲透过成亏话,好听清宵昭氏琴。"

先生说是语已,色霁声和,笑而谓众曰:"会么?"曰:"不会"。

先生曰:"不会更好。何也?不会我说的,便是一趣中庸。若会,便成了中庸一趣说我了!"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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