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流水落花深仇伤寂寞 珠宫贝阙往事诉辛酸(1)
雷震子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跑上去对萧青峰叩了三个响头,忽然一弯腰,就手抓起了地上的长剑,反剑向咽喉便割,须知雷震子在情场失意之后,又惨被意中人辣手毁容,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令人心伤?是以他因爱成仇,除了恨峨嵋女侠谢云真之外,更迁怒到萧青峰身上。岂知含恨半生,出手报仇,竟出其意外的遇到了冰川天女,招来了如斯羞辱,故此他把心一横,便想自刎。
萧青峰失声惊呼,雷震子动作太快,阻已不及,忽听得“当”的一声,水花四溅,雷震子的长剑脱手飞去,堕在地上,原来是冰川天女打出一片寒冰。
只听得冰川天女冷冷说道:“没出息的东西,本领不好不能再练吗?”雷震子听了此言,又被激得死去活来,心想:“对了,我若自杀,她可真当我是示弱了。”只听得冰川天女又道:“若然你罪孽至死,我早已将你处置,还须你动手吗,当年之事,铁拐仙夫妇都对我说了,这固然是你的心术不正,但你受了奸人愚弄却不自知,亦是可怜可笑,王瘤子是什么用心,你知道吗?你若想知道。今年中秋,你自己可以到扎伦去看。”雷震子听了,不觉一怔,心道:“王瘤子已经死了,谁还能知道他的心意?怎么到扎伦一行,可以知道死了的王瘤子的用心呢?”好奇之心一起,自杀之念顿消,当下再拾起长剑,垂头丧气地与崔云子一同下山。
萧青峰一派茫然,如梦如幻,只见谢云真与铁拐仙低声谈笑,状极亲热,萧青峰心中一酸,想道:“真是各有各的缘分,勉强不来的。铁拐仙虽然丑怪,但到底是驰名一代的江南大侠甘凤池衣钵真传的弟子,与谢云真匹配,也算不得辱没了她。”如此一想,想到自己少年时候的意中人己得佳偶,不必再劳自己牵挂,心中反觉坦然。忽见铁拐仙撑着铁拐,一跛一拐地向自己走来,到了面前三尺之地,忽然手抚铁拐,施了一礼,萧青峰慌不迭地还礼,连道:“不敢当,不敢当!”铁拐仙嘻嘻一笑,道:“萧老弟,你可知道我为何打你一拐,现在又向你赔礼吗?”萧青峰愕然不知所答,只听得铁拐仙道:“我自知是个丑八怪,所以嘛,所以……”谢云真一声喝道:“不知羞的老鬼,要惹人笑话吗,快别说啦!”原来铁拐仙因为自己相貌丑陋,妻子则貌美如花,他性情本就怪僻,竟因此而起了奇妒,凡对他妻子起过念头,纠缠过的,他都要去打那人一拐,铁拐仙这种奇怪的妒念,萧青峰做梦也想不到。
铁拐仙的说话被妻子打断,很不自然地又勉强笑了一笑,说道:“好啦,打你的原因我不说了,现在我说向你赔礼的原因吧。喂,萧青峰,你今年几岁?”
萧青峰又是一怔,心道:“铁拐仙问这个干嘛?”答道:“小弟今年四十刚刚出头。”铁拐仙道:“如此说来,你比我年轻多啦。可怜你颜容苍老,发都白了,听说十多年前,你还是个蛮漂亮的小伙子呢!”萧青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微红,心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妻子,将我无缘无故地牵入了这场漩涡,以至我为避强仇,远走塞外,终日担心,不知不觉之间,就白了少年头。青春的时光都虚度了,只听得铁拐仙道:“萧老弟,我知道你心中埋怨什么,所以拙荆要我代她向你赔礼啦,她说牵累你遭了一场祸事,心中实是过意不去,除了向你陪罪之外,还要送你一件礼物。”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玉匣,递过去道:“你打开看看!”萧青峰打开一看,只见匣中藏的乃是一朵硕大无朋、有如巨碗、鲜红如血的大红花。萧青峰奇怪之极,莫名其妙,只听得铁拐仙续道:“这是优昙仙花,吃了可令人白发变黑,返老还童。我这个丑八怪反正用它不着,就送给你吧。”原来谢云真少年之时,号称“夺命仙子”,心狠手辣,厉害无比,做事不择手段,所以才有当年那一场凶杀,而萧青峰却糊里糊涂受了雷震子与谢云真双方利用。谢云真结婚之后,性情渐变,甚为后悔。恰好与铁拐仙漫游西北之时,在天山上找到了一朵优昙仙花,便决意拿它来与萧青峰作为赎罪。
萧青峰又惊又喜,说道:“呵,原来这是优昙仙花!”想起前辈的传说,这仙花要六十年才开一次,百余年前,武当派的远祖卓一航想采优昙仙花送与白发魔女,守候一生,还守不到开花。不料如今得见,而且铁拐仙还送给自己。萧青峰怔怔地看着那朵红花,不敢伸手去接。谢云真缓缓行近,一笑说道:“青峰,吃了它吧。五年前我在川西遇见你的表妹吴绛仙,她在问候你呢。你母亲也还健在,你不想回去看看她们吗?”萧青峰心念一动,猛地想起了故乡亲友,思乡之心陡起,心道:“现在冤仇已经解开,是该回乡的时候了。我为她遭了一场大祸,要她这朵仙花,也不为过。于是伸手接过那朵红花,仰天叹道:“飘泊江湖数十秋,相逢未白少年头。”谢云真接道:“而今好自还家去,竹马青梅觅旧游!”萧青峰大笑道:“好,好,你说得好!宇儿呵,为师的要和你分手了!”
陈天宇在这半日之间,目睹许多奇情怪事,恍如置身梦境之中,忽然听说师父要返回家乡,不禁怔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萧青峰也觉十分难舍。铁拐仙笑道:“你这个徒弟心肠甚好,极合我的心意,我这个化子,见了别人的好东西就想乞讨,萧老弟,你这个徒弟就让了我吧。”萧青峰喜道:“你肯收宇儿为徒,那是最好不过。宇儿,过来磕头!”陈天宇道:“师父,你真的要回去了么?”萧青峰道:“我不回去,还在这里做什么?宇儿,为师的也舍不得你,但你的父母家人都在此地,我又怎能带你回去。”铁拐仙道:”哈,你个小娃娃也生了一对势利的眼睛,不肯拜我这个臭叫化做师父吗?”陈天宇急道:“不敢,不敢。”连忙磕头,铁拐仙哈哈大笑。道:“我可没有你师父的和气,你在我门下,要替我讨饭乞食,若不听话,我就用这根铁拐打你的屁股。”谢云真道:“你别吓唬这好孩子啦,我说呀,你就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徒弟。”萧青峰咽下眼泪,看了陈天宇一眼,又看了谢云真一眼,道:“好,我去啦,宇儿,你好好听这位师父的话。若是有缘,咱们日后还能相见。”提起拂尘,飘然下山。后来萧青峰回到中原,不久就得了一位称心如意的伴侣,而且练成了青城派的第一高手,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铁拐仙笑道:“这老儿去就去了,偏好生罗嗦。”谢云真悄悄说道:“你瞧,还有更罗嗦的人呢!”铁拐仙回头一望,只见刚才在湖边焚香礼拜的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这儿,正在冰川天女的跟前低声说话,冰川天女仰首望天。神情淡漠之极,竟不理睬他们。这两个尼泊尔武士,指手划脚,说了又说,说个不休,脸上现出一派焦急的神情,似是期待,又似哀求。他们说话的声音好似蚊叫一样,而且铁拐仙也不懂尼泊尔话,留心静听,也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心中好生奇怪。陈天宇在西藏长大,西藏常有尼泊尔的人来做生意,所以他稍懂得几句,听个断续的如“金瓶”“父王”之类,意思却连接不起来,猛地想起了麦大侠和铁拐仙他们在日喀则旅店之中争夺瓷瓶的事,心中想道:“莫非这两个尼泊尔武士所说之事,与瓷瓶有关吗?但那可是瓷瓶,并不是什么金瓶,父王又指的是谁呢?”心中也是好生纳罕。冰川天女似是很不耐烦,忽而高声说了一句尼泊尔话,这句活陈天宇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是说:“除非上面这座冰峰倒了,否则我此生绝不下山。”一挥玉手,指一指那座冰峰,决然说道:“去,去,你们自己回去。”她的话声并不严厉,但却似乎是一个统帅在百万军中下令一般,有一股凛然不可拂逆的神情,这刹那间,陈天宇只觉得她不但是美艳如仙,而且气度高华,既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像尊贵之极的女王,这两个印象本极矛盾,但眼前的情景,这两个矛盾的印象却揉合为一,再难找到第二种适当的形容。
那两个尼泊尔武士面面相觑,懔然而退,不敢再说,面上却都现出一副极其失望的神情!
冰川天女随手摘了一朵野花,抛进湖中,正当冰河入口之处,水涡一卷,一瓣一瓣的花瓣随着水流漂去,冰川天女一派怅然的神情,似是心有所感,意兴阑珊,陈天宇突然想起了“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这两句说话,不觉打了一个寒战,看那雪山冰峰,高耸入云,上面定是寒冷无比,而眼前却是一湖春水,遍野花香,湖畔玉人,风华绝代,一山之上,境界悬殊;这风华绝代的玉人,却长年累月孤单一人住在雪山冰峰之上,陈天宇忽发奇想,想道:这就好比冬天里的春天,可惜这春天的景色,却永不为世人所知,雪山之中,居然会有一个天湖,已是奇妙,冰川之上,竟有一个天女,更是神奇:难道这冰川天女,将来也像这湖畔的春花,自开自落,花自飘零水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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