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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块垒难平伤心话故国 狂歌当哭失意走天涯(2)
作者:梁羽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摘要:梁羽生

 


  金世遗与白教法王在静室对掌,白教法王把金世遗迫得精疲力竭,正拟作最后的一击,金世遗也把毒针吐到了口边,要与白教法王同归于尽。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一声娇呼,金世遗的毒针刚刚吐出,吓了一跳,失了准头,被白教法王展袖拂落,而白教法王分了分神,这一掌推出也减了五成力量,金世遗虽然被他一掌推倒,内脏却没有受伤,在地上打了个滚,又跳起来。

  金世遗与法王对掌,乃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与强敌以全力相拼,心神贯注,连冰川天女进来都不知道。这时翻了一个筋斗,跳起来时,突然见到他所倾慕过又怨恨过的冰川天女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声,叫了出来。嘴巴一张,忽觉一股奇寒之气,直透人体内,原来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弹,将两枚神弹送入了他的口中!

  金世遗适才被法王的掌力相迫,体热如焚,焦渴之极,突然得到冰魄神弹送人口中,真如在沙漠上的旅人,得到从天而降的甘露。只觉遍体沁凉,心头那股火热之气也立时消散了。金世遗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是冰川天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救了自己,要不然自己虽然侥幸能够脱身,不至于毙在法王掌下,但内火烧身,重者全身瘫痪,轻者也得大病一场!

  这刹那间,金世遗神思昏昏,心中混乱之极,他此来本是与唐经天赌一口气,却想不到几乎送命,惨败的情形偏偏给冰川天女见到,而且还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性命不足惜,自尊心的受挫,却令金世遗大感难过。

  金世遗这与众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见他缓过气来,缓缓走近,微笑道:“怎么样?没受伤吧?嗯,你见到唐经天没有,我和你一同走吧,问他讨几颗碧灵丹去。吕四娘说你的内功练得不当,只有天山雪莲制炼的碧灵丹方能给你暂保真元。”冰川天女的声音温柔之极,金世遗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体贴”的话,若在往时,他听到冰川天女这样温柔,不知该有多少高兴,而今听来,却如万箭钻心,温柔变成了讥刺,体贴变成了挖苦。金世遗突然大叫一声,飞身便走,冰川天女追出门外,只见他已上了屋顶,投掷下来的是一片冰冷怨愤的眼光,法王在内,于理于情,冰川天女都不能丢开法王去追踪金世遗。冰川天女只得叹了口气,回转身来,摇摇头道:“真是无可理喻!”

  “真是无可理喻!”法王也摇了摇头,随即向冰川天女合什笑道:“适才这位年轻人是女护法的相识吗?”冰川天女道:“是一位见过几次面的朋友,他如此冒犯活佛,我心中也实在不安。”法王微笑道:“如此年纪,如此武功,也确算得是人所少有。幸亏女护法前来,要不然只怕我要与他同归于尽。”冰川天女随着法王的眼光看去,只见金世遗喷出的那口毒针,插在理石的地砖上,周围也黑了一片。不觉骇然!

  在青海之时,冰川天女曾经做过白教法王的上宾,这回相见甚觉欢欣,法王请她坐下,命弟子奉上香茶,忽见冰川天女眼光,却注视着走廓内一幅壁画。

  白教法王微笑说道:“女护法喜欢这幅壁画么?”冰川天女“噫”了一声,缓缓走出,站在壁画之下,定睛凝视,面上流露出奇异的光辉,白教法王道:“这幅画名叫《八思巴朝觐忽必烈去蒙古》。画中仕女人物,骆驼牛羊,都栩栩如生,草原风光,漠北情调,几乎要浮出画面。确是一幅美妙的壁画。”法王正在口讲指划,替冰川天女解释这幅壁画,眼光忽地停在画中一个少女的面上,也不禁“咦”了一声,奇怪起来。法王事忙,以前对宫中的壁画没有仔细留意,这时才看出了画中那个穿着尼泊尔贵族妇女服饰的少女,面貌竟然有几分相似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画这幅画的画工还在这里吗?”白教法王道:“画工是以前的土司从拉萨请来的,这座喇嘛宫还有若干壁画尚未画好,画工未曾遣散,我叫人替你查查。”立刻将一个护法弟子唤来,叫他去查明是哪一个画工所画。

  白教法王陪冰川天女说话,冰川天女将她赶往拉萨调停的经过说与法王知道。法王闻得她与达赖活佛以及清廷的驻藏大臣福康安都见过面,福康安并已答应出兵去截印度喀林邦的军队,而达赖活佛也知道了俄马登的阴谋,同意白教法王在萨迦地区有最高无上的教权,萨迦的事情,便由他全权处理,法王大喜,向冰川天女谢道:“多亏女护法以绝大神通,消除了这场弥天大祸。”冰川天女道:“那是仰仗几位活佛悲天悯人的慈悲,大家都不愿挑起战乱,这才得以和平解决。我不过稍尽奔走之劳,有何功德可以称道?目下俄马登的亲兵尚在和洛珠的军队对峙,事不宜迟,咱们且先平定了这场乱事吧。”法王道:“俄马登这厮,我早就想将他拿来法办了,以前只因碍于黄教的面子,我远来是客,不便喧宾夺主,现既承达赖活佛委以全权,俄马登有多大能为,也逃不脱我的掌心。”立刻下令准备法驾仪仗,要连夜到土司堡中去平定这场乱事。

  护法弟子分头行事,不到一刻,去访查画工的大弟子回来报道:“那幅壁画是一个尼泊尔的画工画的。”冰川天女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护法弟子道:“他说他要见到女护法才说。”冰天女奇道:“他怎么知道我在此间?是你向他说我要查问这幅的吗?”护法弟子道:“我没有说。这画工一听我问,便道:‘是冰娥小公主来了,否则无人会来问我。呀,我到西藏来这幅画就是为了等她。’”冰川天女忙道:“快请他进来!”护弟子道:“他就在外边。”将门打开,只见一个自发萧萧的老工走了进来,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冰川天女,忽然用尼泊尔话说道:“长得和当年的华玉公主真是一模一样。”

  冰川天女道:“你是谁?你怎知道我母亲的名字?”那老画工道:“奴仆名叫额都,三十年前,曾伺候过驸马、公主。”冰川天女“呵呀”一声叫了起来,道:“原来是额都公公,想不到有这个缘分见你,失敬了!”盈盈起立,裣衽一拜,护法弟子得呆了。哪想得到活佛的贵宾,佩有贝叶灵符的女护法,竟对这样一个穷愁潦倒的老画工恭敬施礼。

  法王也大出意外,耸然动容,忙叫弟子给老画工设座,笑道:“原来你们是相识,当真意料不到。”冰川天女道:“不,如今才是第一次和额都公公见面。”法王一诧,只听得冰川天女续道:“额都公公是教我母亲画画的师父,母亲生前,时时和谈他的画。他是尼泊尔的第一画师,我的冰宫中还藏有许多他画的画。”法王合什说道:“异国相逢,两代相见,真是缘法。”

  冰川天女浮起一片怜悯之情,道:“额都公公不在皇宫安晚年清福,却跋涉关山,远适异国,这是为何?”额都捋着斑白的胡子,缓缓说道:“就为的等你到这儿来召见我。我本来以为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谁知现在就给我等着了。多谢我佛慈悲,尼泊尔前任的国王,是你母亲的堂兄,在国中横征暴敛,大伤民心;在国外穷兵默武,结怨四邻,你知道吗?”冰川天女道:“母亲生前曾和我说起,她曾托人劝过堂兄。也因此我母亲发誓不回尼泊尔。嗯,你怎称他做前王?”

  额都啜了一口清茶,叹气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抢夺金本巴瓶的那一年,因为和邻邦开仗,受了箭伤,回到宫中,没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儿子继位,比父亲更为暴虐,弄到民怨沸腾,老一辈的都想念起你的母亲华玉公主来,就这王位本来应当是你的母亲的,假若当年你母亲继承大位,尼泊尔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样子了。人人都盼望华玉公主和驸马能够回来。”冰川天女也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母亲已死了十多年啦。”额都道:“这消息我是知道的,可是国人还未知道,他们焚香祷告,总是盼望你的母亲回来。”

  冰川天女咽了眼泪,道:“你怎知道我母亲去世的消息?”额都道:“前王曾派遣国师到西藏来探听华玉公主的消息。听说他曾见过你面。”冰川天女点点头道:“不错,那红衣番僧两上冰宫,被我驱逐下山的。后来他在抢夺金本巴瓶的事件中也丧了命了。”额都道:“他虽死了,可是他对前王所说的话,却种下一个大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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