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铁矢神弓少年扶巨宦 金鞍宝马大盗震虚声(5)
酒过三巡,玉罗刹倏的起立,把手一挥,叫道:“把送给王公子的礼物拿上来!”,随即有侍女捧上五个金盘,上覆红巾,玉罗刹将左首的两个金盘揭开,卓仲廉吓得惊叫一声,盘中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微微一笑,对王照希说道:“这是尊大人要的。”又把右首三个金盘揭开,里面也是三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将人头逐个提起,晃了几晃,又微笑道:“这三人冒犯公子,因此我把他们的首级取来,算加送给公子的薄礼。他们还有一个同伙,也吃了大亏,谅他今后再也不敢麻烦公子了。”卓仲廉见了,更是吃惊,这三颗人头,正是石浩昨晚所率领的那三个锦衣卫,想不到在半晚之间,竟全给玉罗追杀了。
王照希肃然起立,恭身说道:“如此厚礼,实不敢当,只是我暂时还未想回家。”玉罗刹道:“我也知道你将有万里远行,这份薄礼,我自会差人送与令尊,连同盟约也一并送去。”王照希道了声谢。玉罗刹笑吟吟的对群盗说道:“你们不打不成相识,我给你们揭了这段过节吧。他的父亲就是陕北的王嘉胤。”群盗强笑说:“啊,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早知是王大哥的,咱们也不敢跟踪动手。”
原来王嘉胤乃是陕北绿林的领袖,手下有高迎祥,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剧盗,声威甚盛,只是势力伸不过陕南。明朝万历年问,陕西有十三路大盗,各不相服,这王嘉胤志向甚大,在陕北和剧盗高迎祥结义之后,不到十年便做了陕北绿林的盟主,他策划把全陕的绿林道都联成一气,翻天覆地的大干一场,但陕中陕南,却不肯奉他号令。到这两年玉罗刹崛起陕南,王嘉胤又有两个大仇家正在陕南活动。因此王嘉胤卑辞厚币,派他的儿子王照希来陕南联络玉罗刹。绿林道中规矩,地盘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绝不能多带人马,只是孤身上道。想不到分布各省的锦衣卫实在厉害王照希刚一上道,他们就调来了石浩等四名高手,暗暗跟踪。而川陕边界的五股剧盗,垂涎他的金宝,也暗暗缀上。
耿绍南听了王照希的来历后,心中暗骂:这小子原来早与玉罗剃有约,却利用我武当派的威名,替他暂挡追兵,好待玉罗刹来到。只累了我与卓家人众,都做了这贼婆娘的俘虏。
玉罗刹顿了一顿,端酒说道:“从今以后,咱们全陕的绿林道都是一家,我与王嘉胤大哥已结成联盟,愿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顾。诸位若无异见,请尽此杯。”咕嘟一声,把酒饮尽,席上群盗哪敢不从,纷纷起立,个个干杯。玉罗刹掷杯大笑,招来一名女盗,吩咐了几句,遣她入内,过了片刻,这名女盗从里面带出了四个人来,耿绍南见了,不禁愕然,这四人都是他的同门兄弟,奉师长之命,在他之前,来陕办事的,怎的却忽然都在寨中出现,难道真如归有章所说,是被玉罗刹俘掳了的?但看情形却又不似,玉罗刹把手一挥,里面已端出一席酒莱,玉罗刹请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绍南道:“咱们到那边席上去,让我也有机会与武当派的高人亲近亲近。”
耿绍南心中一凛,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甜,不觉心魂荡漾,越发以为自己想得不错。
坐定之后,耿绍南与同门招呼,只见他们个个都似意存顾忌,不敢畅谈,内中一两人,且苦笑作态。耿绍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玉罗刹又唤一名女盗前来,吩咐了几句,耿绍南不知她又有何花样,屏息以待。玉罗刹和大家又干了几杯,杏脸飞霞,越发娇艳。忽然寨后一片车声,几十名喽啰,把卓家的车辆都推了出来,满列阶下。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宦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后,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饯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三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廷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于民。另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宫,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宦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帐目分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玉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他刚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令人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酌轻谈,笑靥含春,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酒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哪一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积橘殊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方面却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他口不择官,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的道:“我没醉,谁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己练来的。哪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纤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相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连声说道:“寨主吩咐,哪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句私话,也没办法。
第二日清晨,耿绍南宿酒未消,一个女喽兵进来叫道:“耿英雄,我们寨主约你。”耿绍南慌忙漱洗,结束停当,随女喽兵走下山腰,进入双峰环抱的峡谷,只见自己四个同门都已候在那儿,王照希则坐在另一边。卓仲廉也由两个女喽兵陪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玉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耿绍南见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绍南满肚密圈,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那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玉罗刹轻移莲步,衣袂风飘,缓缓说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语调竟似甚为关怀,耿绍南面上一红,尴尬答道:“好。”玉罗刹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怜呢!”耿绍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断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不是疯话吗?”玉罗刹道:“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残了肢体,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吗?”耿绍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然真个横祸临头,那又有什么办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难为,否则我又怎会有飞来横祸?”玉罗刹忽道:“你倒豁达,我岂敢把你难为,我只是想向你讨教,我听说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我倒很想开开眼界。”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于我,大丈夫宁死不辱,我拼受寨主三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玉罗刹盈盈笑道:“好,那你可要留神一点,我要进招了。”拔剑在手,轻轻刺来,耿绍南见她剑招极慢,状类儿戏,也不知她是真是假,举剑一挡,哪知玉罗刹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喉咙,娇笑道:“你这招不行,另来过!”耿绍南见她持剑不刺,却发语冷嘲,比中剑更为难过,倏的一个闪身,连环剑中的三绝招猛然出手,头一招“金针度线”,剑尖斜点,一转身便变成“抽撒连环”,点咽喉,挂两臂,快逾飘风。哪知唰唰两剑,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已是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剑锋竟贴到了后心,三绝招无法连环使用,急忙施展“旱地拔葱”身法,往上拔身,忽然头顶又是微风飒然,玉罗刹剑峰过处,把耿绍南的头发割了一绺,耿绍南落下地时,玉罗刹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么不留神呀!”抱剑一立,招招手道:“武当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们的同门在这里耍猴戏吗?”耿绍南的四个师兄弟哪还忍受得住,四柄剑联成一线,倏然进攻。玉罗刹笑道:“这才痛快。”剑光闪闪,在武当五剑围攻之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见不是路,急忙跳起来道:“练女侠手下留情!”语还未了,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接着是连声惨叫,武当五个门人,手中长剑全被截断,耿绍南断了左手两指,其余四人也各断了一指。玉罗刹面挟寒霜,厉声叱道:“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师门声望!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我本待断你手臂,剜你双目,今日见你也还有点男儿气概,减刑三等,你快快滚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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