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笑傲生死(9)
梅吟雪呆了一呆,恨声道:“好狠的得意夫人!”
风漫天面容木然,缓缓道:“我早已觉察出了,但我惟愿你们在临死前这短短一段时期里,活得愉快一些,是以不忍说出来。”
南宫平茫然问道:“什么事?难道那两坛酒里,也下了毒么?”
梅吟雪黯然点了点头,道:“正是,那得意夫人算定船将沉时,风老前辈必定要寻酒来饮,她生怕大海还淹不死我们,便早已在这两坛酒里下了剧毒,唉……我怎地这样糊涂,一时竟没有想到她所用的毒计,俱是连环而来的,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她语声微顿,突然大声道:“风老前辈,得意夫人所施的迷药,虽然无法可解,但毒药与迷药的药性却是大不相同……”
南宫平忍不住道:“有何不同?”
梅吟雪道:“她所施的迷药以迷人神智为主,药性乃是行走于神经大脑之间,而且散布极速,便是有通天的内力,也无法可施,但这毒药的毒性,却是穿行胃腑,内服的毒性,虽比外伤的毒性厉害十倍,但内功若是到了风老前辈这样的火候,十之八九,可以内力将毒性逼出,风老前辈,你却连试都未曾试上一试,这是为了什么?”
风漫天垂目道:“老夫一个人活在这荒岛上,又有何意思?还不如陪你们一齐死了,大家在黄泉路上,也落得热闹些。”
梅吟雪呆了半晌,凄然一笑。
南宫平笑道:“我这条命本该早已死过许多次了,此刻不过是捡回来的,老天让我多活一段时候,让我见着了你,让我们还能痛痛快快享受这几个时辰,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仰天一笑,又道:“何况,人生在世,若是堂堂正正地活了一生,又有风老前辈这样的英雄,和你这样的女子陪着一齐去死,当真是可庆可幸之事,我南宫平夫复何求?”
风漫天张目望了他一眼,森严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慈祥的笑意,喃喃道:“好好……”
梅吟雪垂下眼帘,偎向他身边,死亡虽已将至,但他们却毫无畏惧,反而面含微笑,携手迎接死亡!
死亡!你虽是千古来最最可怖之事,但你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
椰子树的阴影,静静地笼罩在他们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漫天突地一拍大腿,大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南宫平、梅吟雪微微一呆,风漫天道:“你俩人彼此相爱之深,可说老夫生平仅见,既是同命鸳鸯,还不快些同结连理?”南宫平道:“但……”
风漫天大声道:“但什么!此时此刻,父母之命,媒妁而言,一概可以免了,待老夫强作媒人,让你们临死前结为夫妻。”
南宫平、梅吟雪眼波交流,对望一眼,梅吟雪虽然豁达,此刻也不禁羞涩地垂下头去,眼波一转,面上突地现出幽怨之色,咬一咬牙,转身大步走了开去。
风漫天大奇道:“什么事,难道你不愿意?”
梅吟雪头也不回,道:“正是,我不愿意。”
南宫平大惊道:“傲……傲……”
风漫天心念一转,忖道:“是了,梅吟雪年龄比南宫平大了许多,在武林中声名又不甚好,是以她暗中不免有了自卑之感,心里虽早已千肯万肯,但一提婚事,却又不免触及了她的隐痛。”
这睿智的老人心念一转,便已将她这种患得患失矛盾到了极处的心情分析出来,当下冷笑一声,道:“梅姑娘,我先前只当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哪知你却笨到极处,此时此刻,你竟然还想到这些!”
梅吟雪顿住脚步,却仍未回过头来。
风漫天道:“你如此做法,难道真要与南宫平含恨而终,在羞辱痛苦中死去么?”
梅吟雪双手捂面,放声痛哭起来,突地回身扑到南宫平身上,哭泣道:“我愿意嫁给你,只要你愿意,我愿意生生世世做你的妻子。”
南宫平颤声道:“我……我当然愿意……”语声未了,喜极而涕。
风漫天哈哈一笑,道:“两个傻孩子……”一手一个,将南宫平、梅吟雪两人强拉着跪了下来,接口道:“大喜的日子,还哭什么,皇天后土为证,天地君亲为证,今日我风漫天作主,令南宫平、梅吟雪两人结为夫妻,生生世世,不得分离。”
他早已站起,此刻又换了个地方,大声道:“新郎官,新娘子行三拜礼,一拜天地,二拜鬼神,三拜父母……”忽然又移到南宫平、梅吟雪两人的身前,大笑道:“第四拜还要拜一拜我这个媒人。”
他一身竟兼了主婚、媒人、司礼三职,南宫平、梅吟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声来,他两人面上泪痕未干,笑容又起,亦不知是哭是笑。
要知这两人的婚事,在为世俗难容,若不是两人一齐来到这荒岛,若不是有风漫天这样的磊落英雄强作媒人,他两人纵然彼此相爱,却再也不能结为夫妻,只是此刻聚时已少,他两人的毒性已将发作,思想起来,又不禁令人伤感。
风漫天哈哈一笑,道:“大礼已成,新郎倌新娘子,便该入洞房了。”
梅吟雪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风漫天大笑道:“新娘子还怕羞么?”
这老人兴致勃勃,将南宫平、梅吟雪两人拉起,指着一对高高的椰子树道:“这便是你两人的龙凤花烛,虽嫌太大了些,但却威风得多,洞房里……”以手敲额,喃喃道:“洞房在哪里,噢,有了有了,那船上的船舱反正未被海水浸湿,就权充你两人的洞房好了!”
那怪物“七哥”一直咧着大嘴在旁观望,此刻突然笑道:“等一等。”
众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见他寻了一柄斧头,将船底的漏水处砍得更大了些,船中的海水,便自舱内流了出来,他又在船上拆下些木板,寻了些钉子,那艘船本已斜斜搁在海滩上,不一会舱中的海水全都流出,“七哥”便用木板将那船舱的破洞补好,大笑道:“我们陪新人一齐上船,黄昏涨潮时这艘船便又可回到海上,我们一齐死在海上,总要比死在这荒岛上好多了,;”
风漫天含笑道:“近年来你果然聪明得多了……你们这对新人,还不快人洞房!”
南宫平、梅吟雪,两人双手紧握,互相偎依,心里既充满了柔情蜜意,也充满了悲怨凄凉。
风漫天眼望着这一双佳偶,心中又何尝不在暗暗叹息,忖道:“这两人男才女貌,当真是天成佳侣,今日良辰美景,我能眼见他两人结成连理,本当是天大的喜事,怎奈会短离长,最多再过五六个时辰,毒性便要发作了。”
“会短离长,会短离长……”他心中反反复复,只在咀嚼着这短短的四个字里那长长的悲哀滋味,但却始终未曾说出口来,口中反而连声大笑着道:“今日万事大吉,只可惜少了两杯喜酒。”
他拉着南宫平、梅吟雪两人走到船上,送到舱门,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两位切莫辜负了春宵,快些进去……”说到最后一句,他已将两人推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舱门,面上的笑容,也随着舱门一齐关了进’去。
他手扶舱门,瞑目低语:“别了,别了……”只因他知道这舱门一关,彼此就永无再见之期。他黯然叹息一声,踱了开去,他要独自去迎接死亡,他本是孤独地来,此刻又孤独地去,只是他绚烂的一生,却永将在人间流传佳话。在这刹那之间,他才真的苍老了起来。
他对“七哥”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哪知他话犹未了,舱门又开,南宫平、梅吟雪携手走了出来。
风漫天瞪起眼睛,大声道:“你俩人新婚夫妻,不入洞房,出来作甚?”
梅吟雪嫣然一笑,“出来陪你!”
风漫天道:“谁要你们来陪,快去快去……”南宫平、梅吟雪一言不发,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黄昏已临,海潮涨起,“七哥”扬帆握舵,一艘船果然缓缓向大海中荡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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