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天帝留宾(7)
“南宫世家”的公子到了临潼!
这消息像旋风似地震惊了临潼——临潼的深户大院、临潼的小户人家、临潼的正经店家,甚至临潼的花街柳巷。
有的人羡慕他的身世,有的人嫉妒,有的人仰慕他的声名,也有的妒忌,爱俏的姐儿想看一看他的风采,爱钞的姐儿却在贪婪地思念着他囊中的财富。
快聚楼中,满是等候谒见南宫公子的人,各式各样的名帖,堆满了他面前的桌子,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如此张扬。
到了临潼城的人,谁都会立刻想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两句有名的诗句,因为那有名的华清池,便在临潼县里。
浴罢温泉,小作梳妆的梅吟雪,也像旋风似地震惊了临潼。
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今生会见着这天仙般的美人。
接风筵盛开,五音弦齐拨,临漳县,竟起了一道七色的彩光,没有荣幸参与接风筵的人们,惆怅地拥在快聚楼外,他们只能偶然在窗口见到南宫平那俊朗的人影,但这却已足够使他们回家炫耀妻女了。
瑟歌喧笑中,快聚楼上,突地悄悄走下一个英俊的少年,他衣衫整洁而不华丽,只是合身得很,他神态轩昂而不倨傲,只是大方得很。
他悄悄下了楼,悄悄拉了个店伙,轻轻道:“今夜有没有一个虬须满面的威猛大汉,和另外三个少年男女到临潼来?”伙计恭敬地摇头,他沉声道:“去打听。”伙计恭敬地点头,他又问道:“那口棺材可曾安排好了,那小店中的老人可曾请到店里来?”
伙汁面色变了,此时此刻,又有谁会想到那陋巷中小店里的老人?
少年的面色亦不禁微微一变,人丛中突地发一阵欢呼:“看——那就是南宫公子!”一连串惊讶赞叹声立刻随之响起,但南宫平却已悄悄自店后闪了出去!
乘着夜色,他闪避着人群,来到那条陋巷,奇怪,这陋巷的小店门外,怎会也拥挤着这么多人,难道这临潼城中,除了一些锦上添花的人外,还有一些雪中送炭的人么?
他心中奇怪,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那一堆拥挤着的人群,向里一看——于是他赫然看到了那骇人的景象!
※ ※ ※
蒙蒙的雨丝,洒遍了西北苍凉的古道,湿润了道上褐黄的风砂,雨丝中,突地有一行出殡的行列,自临潼城走向西安古城外的大墓。
漫长的队伍,庄严华丽的枢车,素白的花朵,将它前后左右都点缀成一座花山,无数挽联跟在那七队奏着哀乐的队伍后,甚至连拖车的骡马踏着的都是沉重的步子。
是谁死了?为谁出殡?
有的人奇怪。他们便去寻找挽联上的名字:“屠公仁道千古!”这是个生疏的名字,人们心里更奇怪了。
一个遍体黑衫的少年,潇洒但却庄肃地走在行列的前端,有的人知道,他便是“南宫世家”的南宫公子南宫平!
但奇怪的是,他在为谁出殡?
连死鸟都要好生埋葬的南宫平,见到那老人尸身时,心情的沉重与哀痛,是可想而知的,他猜不出这老人的死因。
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老人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知道在这老人一生平凡、穷苦,但却安静的生活中,极少有波动,有的仅是轻微的涟漪,然而,他却想不到,仅仅一个波动,便使这老人无辜地丧失了性命,这份歉疚,使得仁厚的南宫平中宵反侧,难以成眠。
他只有以死的哀荣,来补偿这老人生前的苦痛。
行列蜿蜒地伸展着,终于望见西安古城那雄伟的城郭,但前面的道路上,却突地起了一阵动乱,南宫平垂首而行,剑眉不禁微微一皱,目光抬处,只见一个白衫白履,亦似为人带着重孝的汉子,大步奔了过来,仅仅望了南宫平一眼,立刻翻身跪倒在地上,南宫平方自一愕,这白衣汉子已恭声道:“小的魏承恩,蒙公子庇荫,现在西安城为公子照料着生意……”
南宫平恍然“哦”!”一声,沉声道:“此刻不是叙话之时……”
魏承恩惶声又道:“小的们昨日知道消息,是以特地到城外来接屠老爷子的灵车,并作路祭,哪知……”
南宫平回首望了望后面的队伍,和声道:“辛苦了你,且站起来说话。”脚下不停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突地瞥见前面的道路边,一排放着十余张大桌,桌上自然是香烛祭品,但此刻却已变得一片零乱,甚至连桌子都似被人击毁了几张。
他双眉又自微微一皱,只见那白衣汉子魏承恩仍然苦着脸跟在身边,便沉声问道:“这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魏承恩干咳两声,垂首道:“小的们昨日得知公子的这件善举,便星夜赶着来办迎义路祭的事,哪知不巧得很,西安城竟另外也有人在赶着宋办一件丧事,而且办得十分隆重,竟将西安城里香烛礼店的存货,都几乎买光了,小的们出了重价,才搜集了一点,但已经是办得草率的很。”
南宫平道:“多辛苦了你们,有这番心意,已经够了。”
他神态平和,言语更是和悦,魏承恩似手想不到这名满天下,家资亿厅,几乎行敌国之富的南宫公子,竟会如此客气,不禁呆了一呆,方自接口道:“公子爷虽然大量,不怪罪小的,但小的们却是惶恐得很,惟恐灵车早到,是以昨夜便守候在这里,一直到前一、两个时辰,道路上突地尘头大起,小的们以为是灵车到了,哪知……”
南宫平目光一凛,沉声道:“这等祭灵之事,难道也有人来捣乱吗?”
魏承恩长叹一声,道:“风沙之中疾驰而至的,却是七八匹长程健马,马上人一律是黑衫黑履、黑巾包头,马鞍边斜挂着——件长长的黑布包袱,却在辔头上插着一面小小的红旗,一个个粗眉大眼,风尘满面,神色间却又显得十分焦急。”
他口齿灵便,一口气便将这些骑土的装束神态,全都形容得活灵活现。南宫平微微一愣,忖道:“这些骑客,难道是‘红旗镖局’司马中天门下的镖头么?”
只听魏承思义道:“小的一看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便远远避了开去。”
南宫平“哼”了—声,口中虽未说,心中却大为不悦,暗暗忖道:“这些人奔波风尘,保护行旅,正正当当地赚钱,来路有何不正!”
“哪知——”魏承恩接着道:“这般人远远看到我们,便齐地滚鞍下马,三脚两步地奔到这里,推金山倒玉朴般一齐都跪了下来,门中还大喊着:‘老爷子,晚辈们迟了!’有的竟伏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南宫平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们心里都很奇怪,就去问他,是来奔谁的丧?哪知这般汉子抬头看了看灵位上的字,就俱都大怒着站了起来,口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人,那时小的们就说,看错了灵是你们的事,何苦骂人?这些汉子听了这话,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起来,小的们不是对手,有的被打得遍体是伤,已抬回去疗伤去了。只看到这般汉子又坐上了马呼啸而去,没有受伤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这里等候公子……所以……所以这里就变成这种样子,还望公子恕罪。”
他说话声中,立在祭台四侧的白衣汉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宫平目光一扫,只见这些人虽未受伤,但神情却已极是狼狈,面上不动神色,和声道:“各位请起。”心中暗怒忖道:“这般‘红旗骑士’,怎地如此蛮横,自己大意看错了灵,怎地迁怒到别人头上,这倒要去问问司马老镖头了。”
草草行过路祭,队伍又复前行,南宫平心念一转,突地想到:“那‘红旗镖局’创业已久,在武林中颇有善名,‘铁戟红旗’司马中天,更是久著侠声,他手下的镖头门人,必定不会如此无礼,想必是那些伙计们骄狂已惯,先在言语上得罪了别人,我先前心里怎地如此莽撞,未曾将事情查问洋细,便想责人,以后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武林中立足?”
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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