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刹那之间,他心中已动念数遍。这怪人望了他一遍,突又说道:“进来!”
管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只见这怪人的目光,也随着他身形移动,目光之中,仿佛有一种慑人的寒意,让人望都不敢望他一眼。管宁心中方正发毛,哪知这怪人颀长的身躯,竟缓缓坐了下来,“嘶”的一声,本已腐蚀的神幔,随着他的身形,落在地上。
于是管宁便立刻看到,神幔的灵台边,也盘膝坐着一个身穿酱紫长袍的老者,身材的高矮,虽看不清楚,但他坐在地上,却已比常人坐着的时候高出一头,可见他亦是身量特高之人。管宁目光动处,便立刻猜出,这两人便是名震武林的“峨嵋豹囊”。
但是,当先缓步走出的老者,怎的却是腰边空空,一无所有呢?
立时之间,管宁又想起昆仑黄冠门下倚天道人所说的话,他便也立时暗中寻思忖道:“这‘峨嵋豹囊’兄弟两人,前亦到过‘四明山庄’,是以才会在四明山庄中,遗失了自己的东西,而参与四明山庄中那件事的人,全都丧了性命,只有他两人仍然活着,他两人若非凶手,又该如何解释?”
于是他心念转变,却又不禁忖道:“但是那六角亭中突然现身的怪人,乍眼一看,虽与这两人有些相似,但仔细看来,却绝非同一个人呀!那么,那怪人又是谁呢?”
刹那间,他心中已将这两个问题反复想了数遍,却仍然得不到解答。这时已坐到地上的老人略微瞑目调息,说道:“瘦鹗谭菁,真的中了‘罗喉神针’,此刻在门外相候吗?”
管宁一定心神,肃然道:“正是。”
这老人似乎暗中叹息一声,转首去望他的兄弟,缓缓道:“老大,这事情如何处理?瘦鹗谭菁与我们还有些交情,这次我们误伤了他,总该伸手替他治一治吧?”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极为缓慢,但却没有断续。管宁见他如此重伤之下,还能如此说话,心中不禁暗骇,这“峨嵋豹囊”兄弟二人不愧是在武林久享盛誉的一流人物。
被称为“老大”的老人仿佛伤势更重,闻言仍然紧闭着双眼,却在鼻中冷哼一下,缓缓道:“姓谭的受的伤我们来治,我们受的伤,却有谁替我们治呀?”
他说话的声音,竟更森寒,话中的含意,亦更冷酷。
管宁心中一凛,暗道难怪江湖中人将这两兄弟称为“七海双煞”,如今看来,这两人不但暗器奇毒,生性亦毒得惊人。若以这两人的性格看来,四明山庄中的惨事,也只有这种人才会做出。
一念至此,他不禁对这两人大生恶感。哪知“峨嵋豹囊”中的老大唐鹌,语声一了,却又长叹一声,缓道:“只是这姓谭的无缘无故挨了几针,若是叫他如此死了,也实在有些冤枉——”双目突地一睁,电也似的望在管宁身上,说道:“你就去把他带进来吧!”
管宁暗暗吐了口气,心中虽在奇怪,这人怎的突然变得有些人性起来。但他心中对此二人早具成见,是以此刻便也漫不为礼,闻言只是微一颔首,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峨嵋豹囊”唐氏兄弟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带着火光消失,大殿又复转于黑暗,老二唐鹘突地叹道:“这娃儿倒有些志气,他见我们不肯替谭菁治伤,心中便有些不忿,可是——唉,他却不明白,我们受的伤,比谭菁还要冤枉得多哩。”
老大唐鹌冷哼一声,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们兄弟想必手上血腥太多,一直没有报应,今日才会突然杀出这两个人来,莫名其妙地加害我们——老二,此刻你觉得怎样了?我——我自己知道已经快不行了,你要是还能走,你就先走吧!”
唐鹘亦自冷哼一声,道:“老大,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兄弟,要死也得死在一起,何况——就凭这点伤,我们还未见得就死了哩。”
这兄弟二人在讨论生死大事,语气仍如此森冷,生像是此刻身受重伤,即将呜呼的人,不是他们而是别人一样。
唐鹌闻言长叹一声,又复闭上眼睛。这兄弟两人彼此说话都是那么冷冰冰的,其实兄弟之间感情却极深挚。
唐鹘口中虽在说着“死不了”,心里其实也自知无甚希望。他们虽然此刻仍在说话,但这兄弟两人一人腰边中了一剑,一人的伤势却在小腹边,这两处俱是要害,若非他兄弟两人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此刻只怕早已死去多时了。
谈话之间,管宁已一手掺扶着瘦鹗谭菁,一手拿着一盏铜灯,快步走了进来。唐鹘听到他的脚步声,眼也不抬,随手掏出个翠玉小瓶,抛向管宁,口中却又“罗嗦”一声,缓缓说道:“一半敷在伤口,一半吞到肚里。”
管宁目光动处,眼见玉瓶飞来,只是将右手一抬,反手去接,只觉手腕一震,而谭菁却已缓缓坐在地上。管宁心中更暗骇,这唐鹘重伤后仍有如此功力,他却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鸾凤将死,其鸣仍亮,落日的余晖,也远比月光明亮。这“峨嵋豹囊”名震天下数十年,又岂是徒负虚名的人物可比的?
他心中一面思忖,一面将手中取自车厢的铜灯,放在唐鹘旁边的灵台上。瘦鹗谭菁此刻的神志已渐不清,但他却仍强自挣扎着道:“两位大德,我谭菁有生之年,永不相忘——”
唐鹘突地冷笑一声,缓缓道:“你忘不忘都无所谓,反正我兄弟也活不长了,此刻除非能立刻找到‘太行紫靴’门下所炼的‘续命神膏’,或许还能——”
哪知,他话犹未了,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齐地抬目望去,只见门外人影一闪,大殿中便已飘落下两个华丽的老者。
这两人身形一现,管宁立刻低呼一声,而“峨嵋豹囊”唐氏兄弟始终森冷如冰的面容之上,竟为之泛出一丝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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