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哪知——
那白袍书生眼角微瞟,突地冷冷一笑,袍袖微扬,呼的一声,翠装少女只觉一股无比霸道的劲风,自脚底掠过,而那数十道暗器,也随着这股劲风,远远地落到一丈开外。
刹那之间,沙石飞扬,岸边的沙石,竟被这股劲风激得漫天而起。
翠装少女纤腰微扭,凌空一个转折,秋波瞬处,忽地瞥见那小小石屋后的树荫深处,两条深灰色的人影,冲天而起,有如两只灰鹤一般,沿着山崖展翅飞去。
管宁茫然抬起头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事,生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因为他此刻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此刻这高傲的少年心中,只是觉得微微有些惭愧而已,因为他自知即使自己有心避开那些暗器,力量却也不能达到。
他暗自叹息一声,目光瞬处,见那翠装少女身形方自落地,便又腾身而起,莲足轻点处,倏然几个起落,向那两条灰影追去。
白袍书生目光一直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树荫中的两条人影,也没有看到那翠装少女掠去的方向。
等到翠装少女曼妙的身形已自掠出数丈开外,他面上的神色,才为之稍稍变动一下,突地一拂袍袖,瘦削的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般直窜出去。
眩目的阳光之下,他那白色的身影,竟有如一道淡淡的轻烟,几乎不需要任何凭藉,便已倏然掠出十丈开外。
刹那之间,这两条人影便已消失在树荫深处。管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兀自呆呆地凝目半晌,一面暗问自己:“管宁呀管宁,这一夜之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平白惹了不少烦恼,平白遭受不少羞辱,还使得正值锦绣年华的囊儿,也因之丧失了性命!管宁呀管宁,这错究竟是谁的?”
他抬首仰望苍穹,仍然天青如洗,偶然有一朵白云飘过,但转瞬间便已消失踪迹,他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烦恼,也能像这白云一样,在自己心中,不过是偶然奇迹而已。
“但是这些事,却又是那样鲜明地镂刻在我心里,我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他黯然长叹一声,目光呆滞地向四周转动一下。树林依旧,石屋依旧,山崖依旧,但是人事的变迁,却是巨大得几乎难以想像。
直到昨晚为止,他还是一个愉快的、毫无忧郁的游学才子,他可以到处萍踪寄迹,到处遨游,遇着值得吟咏的景物,而自己又能捕捉这景物的灵秀之时,他便写两句诗。
遇着不带俗气的野老孤樵,他也可以停下来,和他们说两句闲语,是以,他的心境永远是悠闲的,悠闲得有如一片闲云,一只野鹤。
但此刻,他的心境却不再悠闲了。
这四明山庄里群豪的死亡,本与他毫无干系,但他却已卷入此中的漩涡,何况他更已立下决心,将此事的真相探索出来,而他一生之中,也从未将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再加更改的。
但这是多么艰巨的事呀!他知道自己无论阅历、武功,要想在江湖中闯荡,还差得甚远,若想探索这奇诡隐秘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以他甚至连这些尸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那翠装少女略带轻蔑的笑声、凝视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于己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于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怎么作。神秘而奇诡的白袍书生、刁横却又可爱的翠装少女,此刻都已离他远去,他自问身手,知道自己若想追上他们,那实在比登天还要难些。
“但是我又怎能在此等着他们呢?”
于是他终于转过头,走向那独木小桥,小心地走了过去。
他虽然暗中告诉自己:“这事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件极其复杂隐秘的武林恩怨,就凭我的能力,只怕永远也不能探索出它的真相。何况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以后如有机缘,我自可再加追寻,此刻,还是忘却它吧!”
但此事却又像是一根蛛丝,缠入他的头脑里,他纵然想拂去它,却也不能。
他心中暗叹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来时所经的山路,暗暗忖道:“不用多久,我便可以下山了,又可以接触到一些平凡而朴实的人,那么,我也就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却了。”
哪知——
山路转角处,突地传来“笃、笃”两声极为奇异的声响,似乎是金铁交鸣,又似乎是木石相击,其声铿然,入耳若鸣。
朝阳曦曦,晨风依依,天青云白,空山寂寂。管宁陡然听见这种声响,不禁为之一惊,赶前两步,想转到山弯那边去看个究竟。
但他脚步方抬,目光动处,却不禁惊得呆住了,前行的脚步,再也抬不起来。
山崖,遮去了大部分由东方射来的阳光,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阴影,横亘在山下。山下的阴影里,此刻却突地多了一个人。
管宁目抬处,只见此人鹑衣百结,鸠首泥足,身躯瘦削如柴,发髻蓬乱如草,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利如闪电,正自眨也不眨地望着管宁。但是,使管宁吃惊的,却是这鹑衣丐者,竟然亦是跛足,左肋之下,挟着一根铁拐杖。
这形状与这铁拐杖,在管宁的记忆中,仍然是极其鲜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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