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上说“通自定发”,表示神通是从定中发出来的能力。不过,这里所说的定,并不是普通的静境,而是正三昧定。
什么是正三昧定呢?依照境界和程度,正三昧定共分为九个阶段,称为“九次第定”。九次第定中的第四阶段就是四禅定。达到了四禅定,就是达到了“舍念清净”的境界,思想意识都不起了。
修行达到了四禅定,时间久了,功夫也深了,再依照应该遵循的方法继续修持,渐渐的,身体气脉都转变了,这个身体已经大大不同于以往的自己。后来心身就完全融合在一起,心息也可以自由地控制,能够很快地入定。
定后,自己的感觉和感受都没有了,如果要从定中出来,随意应用,就能将普通的常光与本体的功能合而为一。于是通明的力量就有了,这个通明的力量运用起来就是神通。所以“通自定发”,要得到神通,必先修到颇深的正三昧定才行。
《楞严经》中说:“随拔一根,脱粘内伏。伏归元真,发本明耀。耀性发明,诸余五粘,应拔圆脱,不由前尘所起知见;明不循根,寄根明发,由是六根互相为用。”这里所说的伏归元真,就是心身寂定入定而返回本体自性之中。在这个境界长久下去,体性的功能就自然自在地发出光明来了。
这些事的真实情形和境界,很难用言语文字加以描写。若用文字言语去形容,反而会使人执著于文字,成为一种障碍。
其实,最重要的事,就是先能够开悟,解决了心的问题。但是,解决了心,使自己不再随着妄念流转,仍是只解决了一半的问题,必须再能将自己的色身(物)转变,才能够使心物一同返归法尔本性。到那个时候,体和用二者,都可以自由自在了。
学习密宗的人认为,显教和禅宗都不修气脉,不理色身,所以不能够在此生之中成功,也不能得到神通。岂不知,禅宗的法门,是以直见本性为重点,如果真能够彻底见性,那么神通妙用自然都有了。正像《楞严经》上所说的:“性火真空,性空真火”,地、水、火、风等也是一样的性质。
能够证见本性的人,一切都可以应用,毫无阻碍,因为一切都是自己本来已经具有的,用不着向外去寻找。如果说自己还不能够有这个能力,那是因为功夫没有到达,程度还比不上前辈的标准,所以力量不够。
不过,神通虽然是奇妙的用途,到底是幻妄的,没有证到正觉,未得漏尽通的修行人,如果偶然有了五神通,多半会跟随神通的境界而流转,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而堕于魔道或外道的范围。
佛法是以正知正见为重心,是用这个正知正见教导世上的人们,使一切众生都能得到智慧的解脱,才是最高的圆满目标。如果用神通作为教化的方法,反而容易使众生迷途于神秘和虚幻,错过了证得正觉的真正道路。
因此,释迦的遗教,是绝对禁止神通的,就是因为避免众生误入歧途的缘故。经典上说,大阿罗汉也有神通,也没有神通,不论有神通或没有神通,他们能得漏尽通的资格,都是一样的(见《大智度论》)。
禅宗最重视正确的见地,所以并不重视神通这桩事。在禅宗丛林中,有一种规定,凡是显弄神通迷惑众人的学人,一经发现,立刻放逐,赶出丛林。佛的正法眼藏,依赖这条戒律,才能够保持正路,而没有流入邪魔外道之群。
禅门的祖师们,因特殊原因,需显现神通时,平常必定装疯卖傻,表示癫狂以作掩饰,他们更不会接承禅门的正印。凡是要承受正印传法,荷担慧命的祖师,则绝对不谈神通,反而以平常实在的作风,做一个普通的人,做一个人天的表率。兹节录禅门古德神通事迹如下,以证明禅宗并不是不能即身成佛,也并不是没有神通,只是因为不愿意以神通为标榜而已。
隐峰禅师……冬居衡岳,夏止清凉。唐元和中,荐登五台。路出淮泗,属吴元济阻兵,违拒王命。官军与贼交锋,未决胜负。师曰:吾当去解其患。乃掷锡空中,飞身而过。两军将士仰视,事符预梦,斗心顿息。师既显神异,虑成惑众,遂入五台示灭。
普化禅师。临济初开堂,师首往赞佐。唐咸通初,将示灭,乃入市谓人曰:乞我一个直裰!人或与披袄,或为布裘,皆不受,振铎而去。临济令人送与一棺。师笑曰:临济厮儿饶舌。便受之。乃辞众曰:普化明日去东门死也。郡人相率送出城。师厉声曰:今日葬不合青鸟。乃曰:明日南门迁化。人亦随之。又曰:明日出西门方吉。人出渐稀。出已复还,人意稍怠。第四日,自擎棺出北门外,振铎入棺而逝。郡人奔走出城,揭棺视之,已不见。惟闻空中铎声渐远,莫测其由。
瑞岩彦禅师。尝有三僧,胡形清峭,目若流电,差肩并足致礼。师问曰:子从何来?曰:天竺。曰:何时发?曰:朝行适至。曰:得无劳乎?曰:为法忘劳。谛视之,足皆不踏地。师令入堂,上位安置。明旦,忽焉不见。又尝有村媪来礼,师曰:汝莫拜,急归救取数百物命。媪归,见其妇方拾田螺归,媪因亟投水中。又数家召斋,一一同时见师来赴。生平神异之迹,不可胜述云。
大道谷泉禅师,性耐垢污,拨置戒律,眼盖衲子;所至丛林辄删去,师不以介意。得法于汾阳昭禅师。……山有湫,毒龙所蛰;堕叶触波,必雷雨连日,过者不敢喘。师与慈明暮归,时,秋暑。捉明衣曰:可同浴。明掣肘径去。于是师解衣跃入,霹雳随至,腥风吹雨,林木振摇。明蹲草中,意师死矣!须臾,晴霁,忽引颈出波间曰:(内力外口)!明尝遣南公谒师,师与语,惊曰:五州管内,乃有此南扁头道人耶!及南公住法轮,师复以偈招之。南公以师坦荡忽绳墨,戏酬以偈曰:饮光论劫坐禅,布袋经年落魄。疥狗不愿生天,却笑云中白鹤。后住保真庵,盖衡湘最险絶处。夜地坐祝融峰下,有大蟒盘绕之。师解衣带缚其腰,中夜不见。明日,策杖遍山寻之,衣带缠枯松上,盖松妖也。……尝过衡山县,见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怜态,指其肉,又指其口。屠问曰:汝哑耶?即首肯。屠怜之,割巨脔置钵中,师喜出望外,发谢而去;一市大笑,而师自若。以杖荷大酒瓢,往来山中,人问(注:书中是“间”)瓢中何物?曰:大道浆也。……嘉佑中,男子冷清,妖言诛。师坐清曾经由庵中,决杖配郴州牢城。盛暑负土经衢,弛担作偈曰:今朝六月六,谷泉被气(上祝下土),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狱。言讫,微笑,泊然如委蜕。阇维,舍利不可胜数,郴人塔之,至今祠焉。
云居膺禅师,结庵于三峰,经旬不赴堂。洞山问:子近日何不赴斋?师曰:每日自有天神送食。山曰:我将谓汝是个人,犹作这个见解在!汝晚间来。师晚至,山召膺庵主,师应诺。山曰:不思善,不思恶,是甚么?师回庵,寂然宴坐,天神自此觅寻不见。如是三日乃絶。
仰山禅师。有梵僧从空而至。师曰:近离甚处?曰:西天。师曰:几时离彼?曰:今早。师曰:何太迟?曰:游山玩水。师曰:神通游戏则不无阇黎,佛法须还老僧始得!曰:特来东土礼文殊,却遇小释迦。遂出梵书贝多叶与师,作礼乘空而去。自此号小释迦。
黄檗禅师,闽人也。幼于本州岛黄檗山出家。额间隆起如珠,音辞朗润,志意冲澹。后游天台,逢一僧,与之言笑,如旧相识。熟视之,目光射人,乃偕行。属涧水暴涨,捐笠植杖而止,其僧率师同渡。师曰:兄要渡自渡。彼即蹇衣蹑波,若履平地。回顾曰:渡来!渡来!师曰:咄!这自了汉,吾早知,当斫汝胫。其僧叹曰:真大乘法器,我所不及!言讫不见。
本文选自南怀瑾《禅海蠡测语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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