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落魄浪子(3)
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韩大奶奶的厨房里,也就是在大象身旁,把一双腿高高跷在桌上,露出一双纤巧的脚。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却一直都在偷偷的注意着他。后来他知道,她就是韩大奶奶手下的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生意最好的一个。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小丽”,可是别人却都喜欢叫她小妖精。
第二次他面对她,就是他挨刀的那天晚上,在他的小屋里。
他一直都不能忘记她薄绸衣服下光滑柔软的胴体。
他费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才能说出那个字。
“滚”。
他本来以为,那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想不到现在居然又见到了她。
那个放荡而变态的小妖精,居然就是他们的娃娃,高贵如公主,而且是他们全家惟一的希望。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给他吃,给他住,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阿吉垂下头。他的心里在刺痛,一直痛入骨髓里。
老婆婆已过来拉住他的手,笑道:“快过来见见我们的公主。”
阿吉只有走过来,嗫嚅着说出两个字:“你好。”
她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从未见过他这个人,只淡淡的说了句:“坐下来吃肉。”
阿吉坐下来,好像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说:“谢谢公主。”
老苗子大笑,道:“你不必叫她公主,你应该像我们一样,叫她娃娃。”
他挑了块最厚最大的卤肉给阿吉:“快点吃肉,吃饱了才睡得好。”
阿吉睡不好。
夜已很深,睡在他旁边的老苗子已鼾声如雷,再过去那张床上的娃娃仿佛也已睡着。
可是阿吉却一直睁着眼躺在床上,淌着冷汗。这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的隐痛,他身上的刀伤也在发痛,痛得要命。
挑粪绝不是份轻松的工作,他的刀伤一直都没有收口。他却连看都没有去看过,有时粪担挑在他肩上时,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口又在崩裂,可是他一直都咬紧牙关挺了下去。
肉体上的痛苦,他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他毕竟不是铁打的,今天下午,他已经发现有几处伤口已开始腐烂发臭。一躺上床,他就开始全身发冷,不停的流着冷汗,然后身子忽又变得火烫。
每一处伤口里,都有火焰在燃烧着。
他还想勉强控制着自己,勉强忍受,可是他的身子已痛苦而痉挛,只觉得整个人都往下沉,沉入无底的黑暗深渊。昏迷中他仿佛听见了他的朋友们正在惊呼,他已听不清了。远方仿佛也有个人在呼唤他,呼唤他的名字,那么轻柔,那么遥远。他却听得很清楚。
一个落拓潦倒的年轻人,一个连泪都已流尽了的浪子,就像风中的落叶,水巾的浮萍一样,连根都没有,难道远方还会有人在思念着他,关心着他?
他既然能听得见那个人的呼唤,为什么还不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悲伤苦痛,不能向人诉说?
阳光艳丽,是晴天。
阿吉并不是一直都在昏迷着,他曾经醒来过很多次,每次醒来时,都仿佛看见有个人坐在他床头,正轻轻的替他擦着汗。但他看不清楚那人是谁,因为他立刻又晕了过去。
等他看清这个人时,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正照在她乌黑的柔发上。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关怀和悲伤。
阿吉闭上了眼。可是他听得见她的声音:“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不怪你。”
她居然显得很镇定,因为她也在勉强控制着自己。”
“我也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说不出的痛苦,可是你也不必这么样拼命折磨自己。”
房子里很静,听不见别人的声音,老苗子当然已经去上工了。
他绝不能放弃一天工作,因为他知道有工作,才有饭吃。
阿吉忽然张开眼,瞪着她冷冷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死不了。”
娃娃知道:“如果你要死,一定已经死了很多次。”
阿吉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做你的事?”
娃娃道:“我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淡淡的接着道:“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到那个地方去了。”
阿吉忍不住问:“为什么?”
娃娃忽然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做那种事?”
阿吉盯着她,仿佛很想看透她的心:“你什么时候决定不去的?”
娃娃道:“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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