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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作者:古龙 (中华人民共和国) 收藏

 


  语气之中仿佛满含着一种自责、后悔的味道,就像是嫦娥后悔着自己偷了灵药证了仙业,但青天碧海之中却只是夜夜寂寞的那种味道一样。

  白非望着他,知道这怪老人的身世必定就是一个离奇诡异的故事,那怪老人又长叹了一声,道:“小伙子,你年纪还轻,听说你姓白,你可知道白化羽这个人?”

  白非跳了起来,忙答:“那正是晚辈的先太曾祖父。”

  怪老人哦了一声,面上泛起一个凄恻的笑容,道:“我在江湖闯荡时,也就是白化羽创立天龙门的时候,想不到他的灰孙子都这么大了。”

  白非更惊,须知白化羽创立天龙门已是百余年前之事,如此说来,这怪人岂不是已有百十岁了?他不禁又望了怪老人一眼,嗫嚅着说道:“老前辈……”他确定了这老前辈三字是唯一最适当的称呼后,又接着道:“老前辈怎么——”他困难的不知怎么才能含蓄的说出他要说的话。

  怪老人缓缓一笑,却替他接了下去:“怎的会被人囚到这地方来是不是?”

  白非轻轻点头,老人才缓缓说道:“我自幼好武,长大了在江湖闯荡,也闯了个不大不小的万儿,那时候江湖上奇人辈出,我只是其中一个小卒而已。”他笑了笑,又道:“可是我机缘凑巧,却遇着一位奇人,将我收为弟子,那时候我年纪轻,不懂事,不但不知感激师傅,竟将师傅所存的三件珍物偷了出来,那就是寰宇六珍中的香狸、缚魂带和灵蛇秘笈。”

  “我满以为凭着这三件珍物,找个地方潜修几年,便能成为武林第一人,哪知却被师傅捉到,将我关在这里,却并不将那三件珍物收回去,并且说道:‘无论什么珍宝,都要看持有者的运用,不然,精钢到了凡夫手里,也和废铁没有两样。’我本来不了解,但是师傅却以缚魂带穿入我的足踝深通地底,将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年,我才了解到这话的意思,可是——”他叹道:“可是已经太晚了。”

  “头些日子别的还好,只是饿得难受,幸好这香狸生具异香,能引百兽,我就利用它的特性找食物。”他看了白非一眼,微笑道:“起先我也是不惯如此吃法,但肚子饿了的时候,不吃又不行,经过这么多年,我倒习惯了。”

  白非看了地上血汁狼籍的骨头一眼,实在觉得无法吃下去。

  那怪人却又道:“我想偷逃,但是这缚魂带据闻乃千年蛟筋所制,我怎么也弄不断,只好认命,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我虽然利用了这里的阴湿之气习成了灵蛇秘笈上的绝顶功夫,达到可以随意运用先天之真气的阶段,但我却被囚在这里,永远也走不了——”

  白非接口道:“难道没有法子吗?”

  那怪人一笑,道:“办法虽有,但也几乎无望,这缚魂带天下只有一物可断,那就是九抓乌金扎,但此物自两甲子以前在川中大侠熊立信手上使用过之后就失去踪迹,武林中再也无人见过,天下茫茫,到哪里去找去?何况我无亲无友,就是有,恐怕早死光了,叫谁去找?就算机缘巧合,日后此物能重现,到那时恐怕我的骨头都朽了。”

  他长叹一声,白非也不免黯然。

  “还有一法——”那怪老人又道。

  白非连忙道:“是什么办法?”

  “那就是若有人具无比神通,能将这块地整个翻起来,解开昔年我师傅以无比功力在地下所打成的死结,只是普天之下,再想找一个有先师那般功力的人,恐怕已绝无仅有了。”

  白非又默然,老人又道:“几十年来,我在这里呆着,别的还好忍受,只是寂寞使我难忍,前些日子来了个邱独行,我老人家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哪知他却将我灵蛇秘笈骗了去,现在还天天来,想再骗我的香狸,哼,这次我可学了乖,无论他如何花言巧语,只要他一进这洞穴,我就叫他立毙掌下。”他脸上又露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白非暗暗一凛,这身世诡异的老人在这种地方关了这么多年,心理自然难免不正常,白非已在暗暗叫苦,他此刻正值及冠之年,正是如日方中的锦绣年华,怎会愿意陪着这怪老人关在这地穴里?

  但此情此景,他却别无选择的余地,也怨不得别人,这正是他自找的。

  邱独行的秘密现在已不再成其为秘密了,他武功精进,原来是得到了寰宇六珍中的灵蛇秘笈,他每天还要偷偷跑到这里来,却是因为他对这另外两件珍物还有贪心。

  这些曾被白非苦苦思索的秘密此时他已全部恍然,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比以前更为紊乱,“慧妹该着急得要命吧?”石慧颦着黛眉的焦急神情,仿佛在他眼前晃动着。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虽然他此行见识了这些他前所未见的事物,但他望着对面这面容古怪的人,望着他所处身的阴暗潮湿的洞穴,想到自己可能在此度过十年、二十年或一生的时日,他觉得全身都起了一阵悚栗,有前所未有的恐惧。

  怪老人垂着头,发出梦呓般的低语,似乎在自责着自己:“常东升呀常东升,你虽然练成了绝世的武功,但逝去的日子却永远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再来了。”

  白非听得脸色发白,他未来的一生是不是也要像这怪老人一样,在这坟墓般的地穴里度过呢?

  白非在耳边喧哗的水声中似乎听到一声巨震,还有些另外的声音,那和人们的呼叫声非常相似,但是他却并未能听得十分清楚,也未十分在意。

  他望了对面那怪人一眼,怪人低着头,像是也满怀心事,他觉得有些寒意,“寂寞,的确是世上最坏的东西。”他暗忖着。

  时间,在他的饥饿与恐惧中,也不知过去许久,白非有些朦胧的睡意,那怪人——常东升动也不动的坐着,像是一尊石像,自远古以来就未曾动过一动似的,垂死的飞禽低低的扑动着翅膀,流水的声音在这洞穴里听来像是少女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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