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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二
作者:刘勰 (南朝) 收藏

 

  明诗 第六
  这是一篇诗史,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并根据他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还根据政治社会的升沉,来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一〕。”圣谟所析〔二〕,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三〕,舒文载实〔四〕,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五〕;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六〕,持之为训,有符焉尔〔七〕。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并同。《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旧传释此二句云:“谓诗言志以导之,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诗以言志。”《说文》:“诗,志也,从言,寺声。古文作● ,从言,ㄓ声。”杨树达《说文十义.释诗》:“志字从心,ㄓ声,寺字亦从ㄓ声。ㄓ、志、寺古音盖无二。古文从言ㄓ,‘言ㄓ’即‘言志’也。篆文从言寺,‘ 言 寺’亦‘言志’也。……盖诗以言志为古人通义,故造文者之制诗字也,即以言志为文。其以ㄓ为志,或以寺为志,音近假借耳。……古诗、志二文同用,故许径以‘志’释诗。”按“永”字通 “咏”。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言也,舞动其容也。”《宗经》篇: “《诗》主言志,诂训同《书》。”

〔二〕 《宗经》篇:“圣谟卓绝。 ”“谟”,典谟,在此指《舜典》。

〔三〕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正义:“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故《虞书》谓之‘诗言志’也。”

      《礼记.孔子闲居》: “志之所至,诗亦至焉。”《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就是志,而表现为语言就是诗。志藏在内心不可见,诗歌就是把它表现于外的一种工具。

〔四〕 “文”谓文辞;“实”指实质,就是内容。《注订》:“此四字即本上注《正义》所云‘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也。”

〔五〕 唐写本“诗”上有“故”字。郑玄《诗谱序》:“诗之道放于此乎?”正义:“《诗》纬《含神雾》云:‘诗 者,持也。’……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队。”杨慎评曰:“《仪礼》:‘诗附之。’又云:‘诗怀之。’皆训为持。此‘诗者,持也’本此。千古诗训字,独此得之。”刘熙载《艺概.诗概》:“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乐记》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吕氏春秋.仲夏纪.大乐》篇曰:‘成乐有具,必节嗜欲。’此之谓矣。”按持有制义,“持人情性”就是节制人的情感。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和下文所说诗之“顺美匡恶,其来久矣 ”是有密切联系的。

〔六〕 《论语.为政》:“子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包咸注:“蔽,犹当也。”正义:“诗之为体,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皆归于正,于此一句可以当之也。”“当”,有概括意。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

〔七〕 唐写本“有”上有“信”字。言“持之为训”甚合诗意也。(《注订》)

      纪评:“‘大舜’九句是‘发乎情’,‘诗者’七句是‘止乎礼义’。”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诗的产生及其教育作用。

人禀七情〔一〕,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二〕,莫非自然〔三〕。

〔一〕 《礼记.礼运》:“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二〕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又:“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或询诗人 ‘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之状,则应之曰:陆士衡《文赋》:‘□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此其状也。”

      《宋书.谢灵运传论》:“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

      本书《物色》篇:“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朗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三〕 曹学佺批:“诗以自然为宗,即此之谓。”

      日僧空海《文镜秘府论.论文意》:“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古诗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当句皆了也。其次,《尚书》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了。自此之后,则有《毛诗》,假物成焉。”

      朱熹《诗集传序》:“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朱自清先生在《诗言志辨》里说:“从反映现实的意义而言,情和志是不应有什么分别的。自从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之说, ‘情’和‘志’才有分别。刘勰是主张‘诗言志’的,这个地方的‘志’明指‘七情’,因为‘感物吟志’既 ‘莫非自然’,‘
缘情’作用也就包在其中了。”

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一〕;黄帝《云门》〔二〕,理不空弦〔三〕。至尧有《大唐》之歌〔四〕,舜造《南风》之诗〔五〕,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六〕。

〔一〕 “昔葛天乐辞”原作“昔葛天氏乐辞云”。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 “唐写本‘天’字‘氏’字‘云’字均无。案此文疑当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方与下文‘黄帝《云门》,理不空绮’相对成文。今本衍‘氏’字‘云’ 字,唐本夺‘天’字,均有误。然终以唐本近是。”《玉海》卷一百六引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校证》:“‘葛天乐辞,《玄鸟》在曲’者,谓葛天氏八阕之歌,中有《玄鸟》之乐也。《乐府》篇云‘淫辞在曲’,文例正同。”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 《总禽兽之极》。”按操牛尾投足以歌,确实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形象。至于八阕的内容,则不可考。大体前四阕反映生产劳动和原始宗教信仰,后四阕则有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其中《玄鸟》见于《商颂》,其它各篇可能也是有歌辞的。

〔二〕 《训故》:“《周官.大司乐》: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郑注:“黄帝曰《云门》、《大卷》。……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蔡邕《独断》:“黄帝曰《云门》,颛顼曰《六茎》,帝喾曰《五英》。”

〔三〕 《校证》:“‘弦’原作‘ 绮’,朱云:‘当作弦。’……按唐写本,《玉海》正作‘弦’。《诗谱序》正义云:‘大庭有鼓籥之器,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尚有《云门》,明其音乐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诗也。’即本《文心》。今据改。”《札记》:“理不空弦者,以其既得乐名,必有乐词也。”

〔四〕 赵氏《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唐’作‘章’。”《玉海》引作“唐”。《札记》:“‘唐’一作‘章’。《尚书大传》云:‘ 报事还归,二年●然,乃作《大唐之歌》。’郑注曰: ‘《
大唐之歌》,美尧之禅也。’据此文,是《大唐》乃舜作以美尧,则作‘大章’者为是。《乐记》曰:‘大章,章之也。’郑注曰:‘尧乐名。 ’”按《庄子.天下》篇亦称:“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范注:“案《大唐》乃舜美尧禅之歌,不得云尧有,似当作‘大章’为是。然郑注《乐记》‘ 大章’,已云《周礼》阙之。彦和所见,当即《尚书大传.大唐之歌》,行文偶误耳。”《注订》:“
郑言‘美尧之禅’,可证歌乃尧时之作,当可称 ‘尧有’。范注称宜作‘大章’,指彦和偶误,非是。”

〔五〕 《训故》:“《古今乐录》: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按《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歌辞载《孔子家语.辩乐解》。本书《时序》篇:“有虞继作,政阜民暇,‘薰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

〔六〕 《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

      《诗品序》:“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敻矣。”可见刘勰、钟嵘二人对于《南风》之歌的评价不同。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一〕;太康败德,五子咸怨〔二〕;顺美匡恶〔三〕,其来久矣〔四〕。

〔一〕 本书《原道》篇:“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按《尚书.大禹谟》云:“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孔传:“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序通叙。蔡传:“叙者,言九者各顺其理,而不汨陈以乱其常也。歌者,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九序”是说九项重大的政治措施都安排好了。

〔二〕 梅注:“《夏书》: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诫以作 歌。”歌辞见《尚书.夏书.五子之歌》篇。

      《史记.夏本记》:“ 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离骚》:“五子用失乎家衖。”

      “怨”字,唐写本、《御览》并作“讽”。《考异》:“‘五子咸怨’句本《尚书.五子之歌》,讽字非。”按本书《才略》篇:“ 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仍以“怨”字为长。

〔三〕 《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匡救其恶。”郑玄《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

〔四〕 古代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揣测纷纭。《诗谱序》说:“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郑氏的意思似乎认为“诗”字最早见于《虞书》,因此就推定诗篇起源于舜的时代。按《舜典》一篇,近人考证以为源出周人,而不是虞舜时代的作品。但从郑玄以来,汉魏六朝学者每每喜欢在古书里搜罗实例,证明虞舜以前已经有诗。刘勰所根据的书,如《吕氏春秋》、《周礼》、《古文尚书》、《庄子.天下篇》、《孔子家语》等,都是比较晚出的;而且他所注意的,除去葛天乐辞以外,都是帝王家的诗篇,而对于作为诗之起源的民歌不够重视,这显然是严重的缺点。

      《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 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因为人的感情受到外物的刺激,会发生喜怒哀乐的变化,就需要表现为诗歌,来发抒自己的胸怀。就在远古时代,情况和后代也是一样的。那么说起来,诗歌随着语言,随着人的情感而同时产生,它的来源是很远的。祗是在殷周以前的诗歌遗文,已经看不到了。而先秦诸子所纪载的,或者经史所留传的,大半是出于依托。像沈约这种多闻阙疑的精神,是比刘勰更切合实际的。

      以上为第二段,解释诗的名义并论诗歌的起源。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一〕,四始彪炳〔二〕六义环深〔三〕,子夏监绚素之章〔四〕,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五〕。

〔一〕 斯波六郎:“范氏谓‘圆备 ’为‘周备’之讹,但与下文之‘亦云周备’重复。‘ 圆通’(《论说》、《封禅》)、‘圆合’(
《镕裁》)、‘圆览’(《总术》)、‘圆照’(《知音》)、‘圆该’(《知音》)等 ‘圆’字,不仅为彦和所好用,又‘圆备’亦见于《文镜秘府论》(南):‘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

〔二〕 四始有毛、鲁、韩、齐四家不同的说法,其中毛、韩二家和鲁诗的说法是比较接近的。现在引鲁诗的说法作代表。至于刘勰究竟相信哪一家的说法,在《文心雕龙》里看不出来。《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
清 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孔安国习鲁诗,司马迁曾从司马谈问故,似乎《史记》中说《诗》的地方,可认为代表鲁诗的说法。)“彪炳”,是灿烂的意思。

〔三〕 《左传》昭公十七年:“环而堑之。”杜注:“环,周也。”“六义环深”,犹言六义周密而深厚。

〔四〕 “监”,赵氏《校记》云: “按唐本作‘鉴’,与《御览》五八六正合。”

      《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 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五〕 唐写本“诗”下有“矣”字。《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一〕;春秋观志,讽诵旧章〔二〕,酬酢以为宾荣〔三〕,吐纳而成身文〔四〕。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五〕。秦皇灭典,亦造仙诗〔六〕。

〔一〕 《说文》:“殄,尽也,绝也。”

      《汉书.艺文志.六义略》:“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 ”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二〕 《训故》:“《春秋左传》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赵孟名)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七年。

      范注:“春秋列国朝聘酬酢,必赋诗言志,然皆讽诵旧章,辞非己作,故彦和云然。”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

〔三〕 《左传》襄公二十七年:“ 文子告叔向曰:……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正义:“反将公之所怨以为宾之荣宠。刘炫云:而公显然将比来之怨以为对宾之荣乐也。”

〔四〕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介之推……对曰:言,身之文也。”《斟诠》谓吐纳, “彦和用作‘吐属’、‘谈吐’解,指讽诵诗篇而言” 。诵诗是当时外交上的礼节,就招待外宾讲,是“以为宾荣”;就显出自己的才能讲,是“以为身文”。

〔五〕 《史记.屈原列传》:“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淮南王刘安《离骚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列传》引)

      范注引郝懿行曰:“按《汉志》以《骚》为赋,此篇以《骚》为诗,盖赋者古诗之流,《离骚》者含诗人之性情,具赋家之体貌也。 ”

〔六〕 明李元阳《史记题评》卷六《始皇本纪》“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引刘勰云:“秦皇灭籍,亦造仙诗。”《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 《史记》:始皇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梅注:“《史记》:秦始皇三十六年,有堕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训故》略同。

      《札记》:“案上文三十五年卢生说始皇曰: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凌云气,与天地久长。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范注:“《仙真人诗》不传。”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一〕,匡谏之义,继轨周人〔二〕。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三〕,严马之徒,属辞无方。〔四〕

〔一〕 梁启超云:“案孟生卒年史不载,约当汉高祖时。”(《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汉书.韦贤传》载韦孟“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讽谏。……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未知孰是。楚元王为高祖同母少弟。

〔二〕 诗中说:“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偷。……曾不夙夜,以休令闻。……弥弥其失,岌岌其国。”希望楚王戊能“兴国救颠”。

      《史通.载文》篇:“ 至如诗有韦孟《讽谏》,……篇则贾谊《过秦》,…… 此皆言成规则,为世龟镜。”《说诗晬语》:“韦孟《讽谏》,在邹之作,肃肃穆穆,未离雅正。”“继轨周人”是说韦孟的诗能继承周代诗人讽谏的轨范。

      《注订》:“《风》《雅》之体,盛于周人。泽竭诗亡,至汉由韦孟始复作也,故曰:继轨周人。”

〔三〕 《古文苑》卷八《柏梁台》诗:“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语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柏梁台》诗每句押韵,一韵到底,故云“列韵”。

      《时序》篇:“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竟鹜:柏梁展朝宴之诗,金堤制恤民之咏。”

      《日知录》卷二十一: “汉武《柏梁台》诗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符。……反覆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后人拟作,剽取武帝以来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肆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古诗源》于《柏梁台》诗下注云:“《三秦记》谓《
柏梁台》诗是元封三年作,然梁孝王薨于孝景之世,又光禄勋、大鸿胪、大司农、执金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武帝太初元年所更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其为后人拟作无疑也。不然,郭舍人敢狂荡无礼,而东方朔乃以滑稽语为戏耶?”

      今人逯钦立《汉诗别录》二《柏梁台》诗(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三本),考证 载录《柏梁台》诗最早的古籍,是西汉旧记《东方朔别传》及《汉武帝集》,而非《三秦记》。《校注》:“按《柏梁台》诗顾炎武《日知录》谓出后人拟作,确为不易之论。但前代无有疑其为伪者。如……颜延之《庭诰》:‘
《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纂至七言而已。’(《御览》五八六引)王僧孺《谢齐竟陵王使撰众书启》:‘《柏梁》初构,首属骖驾之辞。’ (《类聚》五五引)……并其证。”

〔四〕 严,梅注、范注以为严忌,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严恐为严助。《汉书.严助传》云云,又《东方朔传》云云,与司马相如并举者,有严助而无严忌。又据《邹阳传》、《司马相如传》,严忌仅仕吴、梁,未仕汉武。”《斟诠》:“ 案助为忌子,相如与之先后同对,此处严,彦和盖混指其父子二人,不必泥实。”

      《校注》:“《汉书.礼乐志》:‘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作十九章之歌。’”《才略》篇: “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覈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范注:“《玉台新咏》卷九载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出后人附会。”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诗品序》云:‘王扬枚马之徒,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与此同。”

      按《礼记.檀弓》:“ 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注:“方,犹常也。”“无方”的意思是说没有常轨,不一定是缺点,看《时序》篇的上下文就可明白。叶氏所引《诗品序》中的话,似乎和本文不符。《校注》:“郊祀歌十九章中,有三言、四言或杂言(无完整五言),并无固定形式,故云 ‘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一〕,朝章国采〔二〕,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三〕,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四〕。

〔一〕 《汉书.艺文志.总序》: “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凡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二〕 《斟诠》:“朝章,指文士所作朝庙乐章,……国采,指乐府所采各地歌谣而被之管弦者,如‘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是。”

〔三〕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五言诗》:“《文心雕龙》曰:汉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不见有五言。盖在西汉时,五言犹是创体,故甄录未及也。”范注:“彦和之意,似谓三百余篇中不见着名文士作五言诗,非谓三百余篇无一五言诗也。采自民间之歌谣,非辞人所作,而尽多五言,彦和殆未尝疑之也。 ”因为五言诗起自民间,歌谣乐府用五言的比较多。文人学士每每不重视这种新体,纵然有人作,也不自居其名。《文章流别论》云:“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如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除“宁不知”三字外,通体五言,而李延年就是出身倡家。到了东汉,五言流行久了,文人才有仿作的。

〔四〕 唐写本无“妤”字。《校证》:“《御览》‘疑’作‘拟’。按《宋书.颜延之传》,延之《庭诰》云:‘逮 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伪讬,非尽陵制。’则‘疑’读作‘拟’,亦通。”钟嵘《
诗品序》:“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自王、扬、枚、马之徒,诗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他并不认为可疑。

      《文选》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又苏子卿诗四首。七首中《玉台新咏》祗录苏武“结发为夫妻”一首,其余的都不录。而《艺文类聚》、《初学记》及《古文苑》所收的还有十首。大概唐朝所传的苏李诗,除《文选》中的七首以外,还有这十首。明冯惟讷《
古诗纪》则以前七首为原作,后十首为后人拟作。后十首中,李陵八首的末两首,《古文苑》祗录首次两联,下注“阙”字,可见唐时后半已经佚失。而明杨慎《升庵诗话》却有末首的全文,说是“ 见《修文殿御览》”。苏李诗的全部资料如此。

      苏轼《答刘沔书》:“ 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人,而(萧)统不悟。”章樵《古文苑注》引苏轼云:“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又云:“李陵苏武五言皆伪,而萧统不能辨。”后来洪迈《容斋随笔》、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也有类似的看法。按《
文选》卷三十载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如果失去了作者的原名,后世一定认为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赠答的作品,苏李诗大概也是这一类的。关于这个问题,梁启超在《汉魏时代之美文》一篇中辨证得详明。近人马雍又撰《苏李诗制作时代考》,比较字法、句法、章法的体 裁结构,推定苏李诗为魏晋人作(见《国文月刊》)。

      《训故》:“《汉书》: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婕妤。后畏飞燕之谗,求供养太后长信宫。《文选》婕妤《怨歌行》。”

      严羽《沧浪诗话.考证》:“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胡才甫《笺注》:“
按《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楚调曲》,《怨歌行》仍题班婕妤,无颜延年作,不知沧浪所据何本。”

      《文选》李善注:“《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婕妤拟之。”

      按陆机《婕妤怨》:“ 奇情在玉阶,讬意惟团扇。”明指此诗。纵然这首诗是后人拟作,也当在西晋以前,不可能出自颜延年的手笔。这里刘勰祗是说李陵、班婕妤的诗篇后代有人怀疑,他自己并没有肯定这些都是伪作。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一〕,孺子《沧浪》,亦有全曲〔二〕;《暇豫》优歌,远见春秋〔三〕;《邪径》童谣,近在成世〔四〕;阅时取证〔五〕,则五言久矣〔六〕。

〔一〕 《诗经.召南.行露》第二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本书《章句》篇:“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按《大雅.绵》第九章通体五言。

〔二〕 《孟子.离娄》篇载孺子之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按歌中虽然有“兮”字,而实际上是以清、缨,浊、足押韵,所以说是“全曲”五言。

〔三〕 《国语.晋语》二:“优施乃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四〕 梅注:“‘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汉书.五行志》曰:成帝时歌谣也。桂,赤色,汉家象。花不实,无继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除此以外,《汉书.尹赏传》载成帝时长安中为尹赏作歌云:“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也是通体五言。

〔五〕 “阅”,经历。“阅时取证 ”,从历史的发展上来证明。唐写本“证”作“征”。

〔六〕 《诗品序》:“夏歌曰:‘ 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

      《文体明辨序说》:“ 论者以为五言之源,生于‘南风’,衍于《五子之歌》,流于三百五篇,而广于《离骚》,特其体未备耳。逮汉苏、李,始以成篇。”按刘勰所举,多是一鳞半爪,并非全体五言诗。成帝时童谣虽是通体五言,但不能算作“辞人遗翰”。刘氏之意大概是说西汉文士没有人 作五言诗,至于五言歌谣,则行之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一〕,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二〕比采而推〔三〕,两汉之作乎?〔四〕

〔一〕 枚乘,字叔。《札记》:“ 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诗八首:‘青青河畔草’一, ‘西北有高楼’二,‘涉江采芙蓉’三,‘庭中有奇树 ’四,‘迢迢牵牛星’五,‘东城高且长’六,‘明月何皎皎’七,‘行行重行行’八。此皆在《十九首》中。《玉台》又有‘
兰若生春阳’一首,亦云枚叔作。《文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矣。”

〔二〕 唐写本“词”作“辞”。“ 冉冉孤生竹”一首,《文选》以为无名氏诗。《乐府诗集》题作《冉冉孤竹行》古辞,属杂曲歌辞。陈沆《诗比兴笺》卷一古诗十篇笺:“‘冉冉孤生竹’首,刘勰谓:‘《孤竹》篇,傅毅之词。’《后汉书》言毅少作《迪志》诗,又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讽。此诗犹是旨也。”许文雨《诗品释》:“可见旧本均题为古诗,彦和亦无断然之意也。”

〔三〕 “比”,比较;比较其文采而推论。唐写本“采”作“彩”。

〔四〕 赵万里《校记》谓:“唐写本‘两’上有‘故’字,‘乎’作‘也’。按《御览》五八六引‘两’上有‘固’字。‘固’‘故’音近而讹。疑此文当作‘固两汉之作也’,今本有脱误。”按“ 固”“故”字通。

      黄侃《诗品讲疏》谓刘氏出此言是“以枚乘为西汉人,傅毅为东汉人故”。

      《诗品序》:“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按《古诗十九首》内容很复杂,自然不是一时代,更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沈德潜说)。刘勰根据传说,把作者归之于枚乘,自己也是疑信参半。萧统认为这些诗失去作者姓名,于是编在李陵之前,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到徐陵编《玉台新咏》,把古诗中的九首,加上作者枚乘的名字,这是没有确据的。现在把《古诗十九首》时代的可疑者,列举于后:

      “西北有高楼”,骆鸿凯《文选学》:“据《洛阳伽蓝记》四以此楼为西明门外之西北高楼,则杨炫之不以为枚乘作也。”

      “驱车上东门”,朱珔《文选集释》:“上东门乃洛阳之门,……长安东面三门,见《水经注》,无上东门之名。”又于“
遥望郭北墓”下释云:“盖洛阳北门外有邙山,冢墓多在焉。则此即谓北邙之墓矣。”黄侃《诗品讲疏》:“阮嗣宗《咏怀诗》注引《河南郡图经》曰:东有三门,最北头有上东门按此东都城门名也。故疑东汉人之辞。”

      “青青陵上柏”,诗中有“游戏宛与洛”句,《诗品讲疏》云:“古诗注曰: ‘《汉书》南阳郡有宛县。洛,东都也。’案张平子《南都赋》注引挚虞曰,‘南阳郡治宛,在京之南,故曰南都。’《南都赋》曰:‘夫南阳者,真所谓汉之旧都者也。’诗以宛洛互言,明在东汉之世。”《艺苑卮言》云:“宛洛为故周都会,但‘
王侯多第宅’,周室王侯,不言第宅。‘两宫’、‘双阙’亦似东京语。”

      “凛凛岁云暮”,骆鸿凯《文选学》:“诗云。‘锦衾遗洛浦。’准以篇中地名,显然知为东汉之作也。”

      “今日良宴会”,《北堂书钞》引以为曹植作,因“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不似西汉语。

      “去者日已疏”、“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三首,《诗品上》:“其外,‘去者日已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从《诗品》的上下文看来,似乎后两首也包括在“
四十五首”之中。

      “迢迢牵牛星”,诗中有句云:“盈盈一水间。”顾炎武《日知录》:孝惠讳盈,枚乘诗“盈盈一水间”,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可知为后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适用于

      “青青河畔草”,因为诗中有“盈盈楼上女”之句。同样也适用于

      “庭中有奇树”,诗中有“馨香盈怀袖”之句。

      “行行重行行”,诗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徐中舒说西汉有“ 代马”、“飞鸟”对举的成语,然并不工切;东汉则有以“胡马”“越燕”对举者,有以“代马”“越鸟”对举者,均较工稳,《十九首》中亦有“胡马”“越鸟” 之对,其非西汉人手笔可知(见《五言诗发生时期的讨论》)。

      “生年不满百”,范注引朱彝尊《曝书亭集.玉台新咏书后》云:“就《文选》第十五首而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则《西门行》古辞也。古辞:‘ 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生愁怫郁?当复待来兹。’ 而《文选》更之曰:‘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辞: ‘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而《文选》更之曰:‘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古辞:‘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而《文选》更之曰:‘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明月皎夜光”,《诗品讲疏》云:“案‘明月皎夜光’一诗,称节序皆是太初未改历以前之言。诗云‘玉衡指孟冬’,而上云‘促织鸣东壁’,下云‘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是此孟冬正夏正之孟秋,若在改历以还,称节序者不应如此。然则此诗乃汉初之作矣。”这是根据《文选》李善注的说法,认为孟冬指夏历的七月,因为汉初是把夏历的十月作正月的。历来以为《十九首》里有西汉诗的,这句诗是重要的客观的证据。俞平伯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辨》,在《清华学报》上发表,他的结论说:“‘玉衡指孟冬’指的是夏历九月中。说‘指孟冬’该是作于夏历九月立冬以后,斗柄所指该是西北偏北的方位。这和诗中所写别的景物都无不合处。”劳干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节候解》,也根据古代天文算法,证明本诗时序先后一致。可见并不能根据这句诗证明为太初以前的作品。

      根据以上各家考证,《古诗十九首》中时代可疑者,就有十四首之多。且《十九首》从表现方式来看,是那样的委婉曲折;从表现出的形式来看,虽然不像魏晋诗那样讲究对偶,但句法调法已经有一定的规范可寻,音节也比较流畅,这些都和西汉的四言诗大为不同。我们看到东汉中叶文人的五言诗还是很幼稚的,倘若西汉景帝、武帝的时代已经有《十九首》那样成熟的作品,自然应当继续发展,绝不致中断二百年,到建安黄初年间才复兴起来。

观其结体散文〔一〕,直而不野〔二〕,婉转附物〔三〕,怊怅切情〔四〕,实五言之冠冕也〔五〕。

〔一〕 “结体”,谓结构文体。“ 结”用作动词,如《时序》篇“
结藻清英”之例。范注:“散文犹言敷文。”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广雅.释诂三》:散,布也。”“布文”,即铺陈文采。

〔二〕 《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古诗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词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象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

      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三条:“《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功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刘勰所谓 “直而不野”是说《古诗十九首》虽然纯任自然,还是有一定的文采,并没有到“质胜文则野”的程度。

〔三〕 本书《比兴》篇:“比者,附也。”“婉转附物”是说委婉曲折地比附事物。《物色》篇:“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胡寅《与李叔易书》引李仲蒙曰:“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

      皎然《诗式》:“《十九首》辞义精炳,婉而成章。”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汉魏人诗语,有极得《三百篇》遗意者:……‘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衣带日已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弃我如遗迹’,‘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弦急知柱促’,‘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愁多知夜长’,‘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出户独仿徨,忧思当告谁’,此《国风》清婉之微旨也。”

      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诗之妙在托,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夫所谓托者,正之不足而旁行之,直之不能而曲致之。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

      “附物”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如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等等,随手寄兴。至如“迢迢牵牛星”一首,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没有一字实写情感,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

〔四〕 《御览》作“惆怅切情”。 “怊怅”、“惆怅”义同。《楚辞.七谏.谬谏》:“ 然怊怅而自悲。”“切”,切合。“切情”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

      陈祚明《古诗选》卷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情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覆,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 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五〕 《诗品上》:“《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沈德潜《说诗晬语》:“《古诗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覆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

至于张衡《怨篇》〔一〕,清典可味〔二〕;仙诗缓歌,雅有新声。〔三〕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见《文选》注、《太平御览》。”原诗云:“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御览》九百八十三引衡《怨诗》曰:“秋兰,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二〕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雕龙》(《明诗》)云: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何焯云:“‘典’,阎(若璩)作‘
曲’,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赵万里《校记》:“案黄校改‘曲’作‘典’,与唐本及《御览》五八六引均合。”范注:“案作‘典’字是。《怨诗》四言,义极典雅。”“清典”,谓清丽典雅。明梅鼎祚《汉魏诗乘》卷七引作“清曲可诵”。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 ”

〔三〕 “仙诗缓歌”无考。范注: “乐府古辞有《前缓声歌》。”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一〕,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二〕;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三〕;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四〕;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五〕,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六〕;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七〕;此其所同也〔八〕。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踊” 作“踊”。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踊’本当作 ‘涌’。《程器》篇有‘江河所以腾涌’句是正字,此以声同假用。”按《程器》篇的“腾涌”是形容江河的,此处“腾踊”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唐写本“ 踊”字作“跃”,意思也是一样的。

〔二〕 “节”是节制,指挥。“纵辔以骋节”,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充分发挥笼络作用。

〔三〕 《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曹植《与杨德祖书》: “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咸着文赋数十篇。”《诗品序》:“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讬凤,自致 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四〕 《集注》:“《文选》卷二十:曹子建《公宴诗》一首,王仲宣《公宴诗》一首,刘公干《公宴诗》一首,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卷二十二:魏文帝《芙蓉池作》一首。《南齐书.文学传论》:‘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卷二十九:王仲宣《
杂诗》一首,刘公干《杂诗》一首,魏文帝《杂诗》二首,曹子建《
杂诗》六首,《情诗》一首。”

      曹丕《与吴质书》:“ 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赉,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而不知乐也。”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建安末,余时在邺宫,朝游夕宴,究欢愉之极。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 ”《时序》篇:“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

〔五〕 谢灵运《拟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时序》篇:“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诗品》评刘桢诗也说:“仗气爱奇,动多振绝。”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建安之初,诗尚五言。七子之作,虽多酬酢之章,然慷慨任气,磊落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隐意蓄含,余味曲包,而悲哀刚劲,洵乎北土之音。”

〔六〕 “造怀”,犹言遣怀。“指事”,叙述事物。感情强烈,自然不去追求纤巧。

      《典论.论文》:“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诗品》评刘桢诗也说:“雕润恨少。”

〔七〕 唐写本“辞”作“词”。元刻本、弘治本“晰”作“哲”,徐□校云:“当作晰。 ”自梅本以下改作“晰”。

〔八〕 黄侃《诗品讲疏》:“详建安五言,毗于乐府。魏武诸作,慷慨苍凉,所以收束汉音,振发魏响。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虽体有所因,而词贵独创,声不变古,而采自己舒,其余杂诗,皆崇藻丽,故沈休文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若其述欢宴,愍乱离,敦友朋,笃匹偶,虽篇题杂沓,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文采缤纷,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叙胸情则唯求诚恳,而又缘以雅词,振其英响,斯所以兼笼前美,作范后来者也。自魏文已往,罕以五言见诸品藻,至文帝《与吴质书》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盖五言始兴,惟乐歌为众,辞人竞效,其风隆自建安,既作者滋多,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

      骆鸿凯《文选学》:“ 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以及游览之作,公宴之篇,充盈艺苑,皆由魏文、陈思所倡导,七子和之,新进复步其后尘,雷同祖构,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提出的看法不同,其中说:“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而露造迹。”皎然《诗式》: “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 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及正始明道〔一〕,诗杂仙心〔二〕,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唯嵇志清峻〔四〕,阮旨遥深〔五〕,故能标焉〔六〕。若乃应璩《
百一》〔七〕,独立不惧〔八〕,辞谲义贞〔九〕,亦魏之遗直也。〔一○〕

〔一〕 《校证》:“‘及’原作‘ 乃’,据唐写本、《御览》改。作‘乃’,与下文‘若乃’复矣。”“明道”,明老庄之道。

〔二〕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俗遂贵焉。”《时序》篇:“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仙心”,道家思想。

〔三〕 《集注》:“《魏志》卷九《曹爽传》:‘晏,何进孙,……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着述凡数十篇。’”范注引《名士传》曰:“是时曹爽辅政,识者虑有危机。晏有重名,与魏姻戚,内虽怀忧,而无复退也,着五言诗以见志。”他的《拟古》诗,如鹤游太清,逍遥于五湖之间。所以说“诗杂仙心”。“率多浮浅”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而意实浮浅。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意思是说:从正始以来,玄谈之风盛行,诗艺就比较差了。

〔四〕 “志”字,元明各本俱作“ 旨”。何焯校本“旨”改“志”,黄叔琳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志”。《文选》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

      《诗品中》:“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讬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峻” ,就是本书《风骨》篇所说的“风清骨峻”。《体性》篇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清” 是清远,“峻”是峻烈。所谓清远,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从《赠秀才入军十九首》之十六及《酒会诗七首》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峻烈的诗可以《幽愤诗》为代表,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心境愤慨,情不能已,秉笔直书,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而入于峻烈一途了。

〔五〕 《集注》:“《魏志》卷二十一(《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

      《晋书.阮籍传》:“ 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意。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

      《文选》阮籍《咏怀诗》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世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江淹 《拟咏怀诗》:“精卫衔木石,谁能测幽微?”《诗品上》谓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说诗晬语》卷上:“阮公《
咏怀》,反覆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俶诡不羁,读者莫求归趣。遭阮公之时,自应有阮公之诗也”。《艺概.诗概》:“阮嗣宗《
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陈子昂)《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说:“嵇阮之诗,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阮诗之体也。”其实“遥深”即是《体性》篇所列八体之一“远奥 ”的风格。“阮旨遥深”是说阮籍为了避祸,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很难理解。鲁迅先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六〕 《太平御览》引无此句。《才略》篇:“皆文名之标者也。”“标”指标举,高出于众。

      《中国中古文学史》: “《诗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清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也提出不同的看法:“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 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

〔七〕 唐写本“一”作“壹”。《训故》:“《魏氏春秋》:齐王芳即位,曹爽辅政,多违法度。璩作《百一诗》以讽。”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又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

〔八〕 《易.大过》象辞:“君子以独立不惧。”《注订》:“指讽谏曹爽,不惧其权势也。下‘魏之遗直’句亦本此。”

〔九〕 《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本书《论说》篇:“ 必使时利而义贞。”

      李充《翰林论》:“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本书《才略》篇:“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

      《诗品中》谓应璩诗: “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黄庭鹄《古诗冶》评《百一诗》“下流不可处”云:“
本讥朝士,而借己以讽,亦微而婉矣。”

〔一○〕《左传》昭公十四年:“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
遗直”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

晋世群才〔一〕,稍入轻绮〔二〕,张、潘、左、陆,比肩诗衢〔三〕,采缛于正始〔四〕,力柔于建安〔五〕,或□文以为妙〔六〕,或流靡以自妍〔七〕,此其大略也〔八〕。

〔一〕 “世”字,《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出”。

〔二〕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也可以代表当时人的看法。

〔三〕 “张潘左陆”唐写本作“张左潘陆”。《诗品序》:“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 ”但又云:“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与此所谓“比肩”稍异。沈德潜《古诗源.例言》:“茂先、休奕,莫能轩轾;二陆、潘、张,亦称鲁卫。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峻上,尽掩诸家。钟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非笃论也。”

〔四〕 《宋书.谢灵运传论》:“ 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五〕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 “晋世尤尚绮靡。古人云: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 ”《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诗品上》评陆机诗:“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古诗源》评陆机诗云:“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曾毅解释其中的原因说:“汉魏之诗,多起于患难流离之际;两晋以后,则主供恬安娱乐之为。凡人当困穷之境,其操危虑深,发之于文学者,每多幽婉感怆,可兴可观。反是而乐丝竹,盛宴游,从容文藻之中,自镂肝斫肺,倾于精巧,故其所作,恒致密而少气骨,整秀而乏精神。风会之所趋,常足以致文章之升降,虽有豪杰,犹无奈何。晋代之文渐即繁缛,有由然矣。”(曾着《中国文学史》)

〔六〕 “□”同析。范注:“‘□ 文’,唐写本作‘析文’,按‘
析文’是。张迁、孔耽二碑‘析’ 变作‘□’。《丽辞》篇:‘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七〕 《校注》:“颜延之《庭诰》:‘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御览》五八六引)沈约答甄琛书:‘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引)… …是‘流靡’谓辞韵调和也。”《时序》篇:“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 《诗品中》评张华云:“巧用文字,务为妍合。”《诗品上》评张协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李充《翰林论》:“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绣縠。”《世说.文学》篇注引孙兴公云:“潘文澜若披锦,无处不善。 ”(《诗品》引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 ”)

〔八〕 《孟子.滕文公》:“此其大略也。”《中国中古文学史》:“张华、张载之属,均与士衡体近。然左思、刘琨、郭璞所作,浑雄壮丽,出于嗣宗。”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一〕,嗤笑徇务之志〔二〕,崇盛忘机之谈,〔三〕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四〕,而辞趣一揆〔五〕,莫与争雄〔六〕,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七〕。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 有晋中兴,玄风独盛,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殚乎 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讬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时序》篇:“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骆宾王《和学士闺情诗启》:“爰逮江左,讴谣不辍。非有神骨仙才,专事玄风道意。”《困学纪闻》卷十三《考史》于此句下注云:“愚谓东晋玄虚之习,诗体一变,观兰亭所赋可见矣。”

〔二〕 唐写本“嗤”作“羞”,“ 徇”作“侚”。按“徇”与“殉”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献身。司马迁《报任安书》:“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徇务”,献身于急务。干宝《晋纪总论》:“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三〕 《校证》:“‘忘’原作‘ 亡’,唐写本、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谭校本、《御览》作‘忘’,……今据改。”按作“
忘机”是。“忘机”指忘记人世一切机巧之事的一种淡泊宁静的心境。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太原人。领着作郎,迁廷尉卿。《文选》又有晋孙楚诗,然此云江左,乃绰也。”《才略》篇: “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 “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兹引袁、孙诗各一首以见一斑。

      袁宏《从征行方头山》:“峨峨太行,凌虚抗势。天岭交气,窈然无际。澄流入神,玄谷应契。 四象悟心,幽人来憩。”

      孙绰《答许询诗》其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智以利昏,识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则震惊,得必充诎。”

〔五〕 “揆”,道也。《孟子.离娄》:“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文辞趋向于同一的道路,指“溺乎玄风”而言。唐写本“辞”作“
词”,“趣”作“辄”。

〔六〕 唐写本“与”作“能”。《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下》:“永嘉以来,清虚在俗。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风尚备。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七〕 唐写本“俊”作“□”。《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诗品序》: “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文选》郭璞《游仙诗》李善注:“凡仙游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陈祚明曰:“景纯本以仙姿游于方内,其超越恒情,乃在选语奇杰,非关命意。《游仙》之作,明属寄托之词,若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

      《艺概.诗概》:“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俊上’目之,殆犹未觇厥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遯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黄侃《诗品讲疏》:“ 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若孙、许之诗,但陈要妙,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复将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按郭璞所作《游仙诗》十四章,直抒胸臆,变永嘉平淡之体,无潘、陆华丽之风。虽然题作《游仙》,而实际上和阮籍《咏怀》、左思《咏史》同一用意。《诗品中》评郭璞诗:“文体相辉,彪炳可玩,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为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其实,“词多慷慨,乖远玄宗”正是郭璞《游仙诗》的优点。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一〕,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三〕,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四〕此近世之所竞也〔五〕。

〔一〕 《宋书.谢灵运传论》:“ 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晋世尤尚绮靡,……宋初文格,与晋相沿,更憔悴矣。”

〔二〕 《诗品序》:“谢客山水, ……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卷二《双江唱和集序》:“《诗》三百五篇,于兴观群怨之旨,下逮鸟兽之名,无弗备矣。独无刻画山水者,间亦有之,亦不过数篇,篇不过数语,如‘汉之广矣’ ,‘终南何有’之类而止。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迨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务穷幽极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状。昔人所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宋齐以下,率以康乐为宗。” 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玄言之杀,语及田舍。田舍之隆,旁及山川云物,则谢灵运为之主。”刘勰认为宋初山水诗的兴盛,正是对萌芽于正始,滥觞于江左的玄言诗的否定。再者,山水诗的发生,和庄老思想也不是没有关系。《缀补》云:“案谢灵运诗喜用老、庄,而此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盖山水诗化庄、老入山水,一扫空谈玄理,淡乎寡味之风也。”加上江南佳丽之地,诗人多放浪山林,漱流枕石,习染既久,刻画自工。这对于山水诗的形成也有帮助。

〔三〕 《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 “尚巧似……颇以繁富为累。”《诗品中》评颜延之诗云:“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颜终身病之。”按雕镂之巧,始于颜谢,对偶之习起源于此。

〔四〕 “情”在此指作品的思想、内容、情感等等。《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 ”皎然《诗式》:“情者,如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黄庭鹄《古诗冶》卷十三引冯时可评曰:“康乐设奇讬怪,钩深抉隐,穷四时之变,极万物之类。”

      黄侃《诗品讲疏》:“ 夫极貌写物,有赖于深思,穷力追新,亦资于博学,将欲排除肤语,洗荡庸音,于此假涂,庶无迷路。世人好称汉魏,而以颜谢为繁巧,不悟规摹古调,必须振以新词,若虚响盈篇,徒生厌倦,其为蔽害,与剿袭玄语者政复不殊。以此知颜谢之术,乃五言之正轨矣。”表面看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似乎有伤刻饰,流为繁巧,但这是对于玄言诗矫枉的必然结果。

〔五〕 本书《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物色》篇:“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 物为妙,功在密附。”李谔《上文帝论文体轻薄书》:“江左齐梁……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刘勰对于当代文学的新趋势,看得很清楚。在这趋势里,虽然也创立了一些新鲜的局面,而主要的弊病是缺乏内容。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一〕;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

〔一〕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 ‘监’作‘鉴’。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鉴’,与唐本合。”

      “情变之数”指诗中思想情感变化的规律。本书《神思》篇:“神用象通,情变所孕。”《通变》篇:“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 ”《时序》篇:“时运交替,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诗体源流及历代大家。最后四句总结上文。以下分述各种诗体。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一〕;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二〕;华实异用,惟才所安〔三〕。故平子得其雅〔四〕,叔夜含其润〔五〕,茂先凝其清〔六〕,景阳振其丽〔七〕。兼善则子建仲宣〔八〕,偏美则太冲公干〔九〕。

〔一〕 挚虞《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 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本书《章句》篇:“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

〔二〕 “流调”谓流行曲调。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文章流别论》:“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诗品序》:“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 ”魏晋以后,五言逐渐繁盛起来,到了齐梁,已经成为最流行的诗体。然而诗体虽定,评论家还有的眷恋旧体,不忍放弃。经隋至唐开元天宝间,李白还有“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本事诗》引)的说法。因为《风》《雅》之音,四言居多,所以古人多把它视为正体。至于诗文随着时序演进,句读也由短而加长,这是势所必然,无可避免的。因此后人写景抒情,多用五言。刘勰此处虽然四言五言并重,但“正体 ”“流调”之别,还是一种正统看法,不免为时代所局限的。

〔三〕 “华”,华丽,指上文的“ 清丽”;“实”,朴实,指上文的“雅润”。两句意谓:雅润的四言诗和清丽的五言诗功用不同,擅长何种体裁要看作者的才情。

〔四〕 本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才略》篇:“ 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五〕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含作合。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合,与唐本同”。沈德潜《古诗源》:“叔夜 四言诗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王闿运曰:“嵇康四言则诚妙矣,然是从五言出,盖五言之靡者也。”(《文选学》二六○页引)

〔六〕 赵氏《校记》谓唐写本“‘ 凝’作‘拟’。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拟’,与唐本正合”。《校注》:“按‘含’、‘凝’、‘振’三字并是。《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 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当即引此文。是空海所见,与今本正同。”《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七〕 《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 “振,发也。”《才略》篇:“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诗源辨体》卷五:“景阳五言杂诗,华采俊逸,实有可观。如‘房栊无形迹,庭草萋以绿;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
浮阳映翠林,回飙扇绿竹;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等句,皆华彩俊逸者也。”

      刘熙载提出不同意见说:“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钟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 ’丽何足以尽景阳哉!”(《艺概.诗概》)

〔八〕 颜延之《庭诰.论诗》:“ 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宋书.谢灵运传论》:“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 ”《
诗品上》评曹植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南齐书.文学传 论》:“ 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后绝。”《才略》篇:“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但《诗品序》云:“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又《诗品上》:“王粲……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评价与此稍异。

〔九〕 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诗品上》评刘桢云:“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但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具体唯子建仲宣,偏善则太冲公干。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鲜能兼通。”显然引的是本篇,但字句稍有参差。《诗源辨体》卷四:“公干、仲宣,一时未易优劣。钟嵘以公干为胜,刘勰以仲宣为优。予尝为二家品评:公干气胜于才,仲宣才优于气。”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诗品上》评左思:“其源出于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艺概.诗概》:“ 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

      以上说明诗的体式,即文体风格,以及偏于某种风格的作家。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一〕,随性适分,鲜能圆通〔二〕。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三〕。

〔一〕 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四条:“作诗不必执于一个意思,或此或彼,无适不可,待语意两工乃定。《文心雕龙》曰:‘诗有恒裁,思无定位。’此可见作诗不专于一意也。”“裁”,谓体裁。

〔二〕 《校证》:“‘圆通’旧作 ‘通圆’,今据唐写本《御览》乙正。《论说》、《封禅》二篇俱有‘圆通’语。”“圆”,无偏缺;“通” ,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在这里用作全面贯通的意思。《斟诠》:“《楞严正脉》疏:‘耳根闻性,人人本自圆通。如十方击一鼓,一时并闻,是圆也;隔墙听音,远尽能悉,是通也。’”

      《体性》篇:“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史通.自叙》:“ 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札记》:“此数语见似肤廓,实则为诗之道已具于此。‘随性适分’四字,已将古今家数派别不同之故包罗无遗矣。”

〔三〕 《校证》:“‘以’原作‘ 之’,据唐写本、《御览》改正。”《国语.晋语四》:“文公谓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 对曰:‘君以为易,其难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将至焉。’”“妙识”,善自 体认。

      《四溟诗话》卷四第六十三条:“此刘勰《明诗》至要,非老于作者不能发。凡构思当于难处用工,艰涩一通,新奇迭出,此所以难而易也。若求之容易中,虽十脱稿而无一警策,此所以易而难也。独谪仙思无难易,而语自超绝,此朱考亭所谓‘圣于诗者’是也。”梅注本附曹学佺批:“彦和不易言诗,乃深于诗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四第十四条:“韩公云:‘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后人祇是出之容易。须是苦思,勿先趋平淡。”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一〕;离合之发〔二〕,则萌于图谶;〔三〕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四〕;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五〕巨细或殊,情理同致〔六〕,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一〕 篇什谓《诗经》。《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 ……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章句》篇:“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
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 汉。”《注订》:“三言以《周南》‘螽斯羽’、‘麟之趾’为始,前汉《天马歌》承之。六言以《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及《邶风.北门》‘政事一埤益我’为始。后汉梁鸿《五噫歌》承之。杂言者,古体之不拘字限者,如间三五言者皆是。”

〔二〕 《札记》引《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通体四言。此诗又见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及《陔余丛考》卷二十二引。五言则有《艺文类聚》五十六引宋记室何长瑜《离合诗》:“ 宜然悦今会,且怨明晨别。肴蔌不能甘,有难不可雪。 ”《注订》:“离合即后人谜语、拆字所仿。”

〔三〕 《校证》“‘萌’原作‘明 ’,徐校作‘萌’。案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御览》正作‘萌’,今据改。”

      《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黄注引《玉函山房辑佚书.孝经右契》:“孔子作《孝经》及《春秋河洛》成,告备于天,有赤虹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刻文云:‘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合卯金刀为刘,禾子为季也。”范注:“纬书多言卯金刀以射刘字,又当涂高射魏字(《文选》谢玄晖《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注引《保干图》),音之于射曹字(《南齐书.祥瑞志》引《尚书中候》)。”

〔四〕 梅注:“按苻秦窦滔妻苏蕙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广八寸,题诗二百余首(当作句),计八百余言,纵横反覆,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宋贺道庆作四言回文诗一首,计十二句,四十八言,从尾至首,读亦成韵,而道原无可考,恐‘庆’字之误也。”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案道庆之前,回 文作者已众,不得定‘原’字为‘庆’之误。”

      范注:“《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滔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文心雕龙》云:‘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又傅咸有《回文反覆诗》,温峤有《回文诗》,皆在窦妻前。”原注:“皮日休曰:傅咸反复兴焉,温峤回文兴焉。”翁元圻注:“《艺文类聚》载曹植《镜铭》,回环读之,无不成文,实在苏蕙以前。”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回文类举苏蕙《璇玑图诗》中的一首如下:

      “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忘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

      回过来读是:

      “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忘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智仁。”

〔五〕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自汉武为《柏梁诗》,使群臣作七言诗,始有联句体。”《文体明辨.序说》:“按联句诗起自《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后宋孝武《华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内殿》诸诗,皆与汉同。 ”

〔六〕 意谓三六杂言及离合、回文、联句等诗,虽有大小之不同,而情理是一致的。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各种诗体的特点。

赞曰:民生而志〔一〕,咏歌所含。兴发皇世〔二〕,风流《二南》〔三〕,神理共契〔四〕,政序相参〔五〕。英华弥缛〔六〕,万代永耽〔七〕。

〔一〕 谓人生而有志。

〔二〕 郑玄《诗谱序》:“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三〕 《诗大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四〕 《神思》篇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结虑司契,垂帷制胜。”这是说“神”与“理”相契合而成诗。

〔五〕 “序”就是《时序》篇之“ 序”。“政序”谓政教运转之次序。

〔六〕 《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英华”,指精美之篇章。

〔七〕 “耽”,乐也,谓欣赏,爱好。

  乐府 第七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徐师曾《文体明辨》“乐府”类:“按乐府者,乐官肄习之乐章也。”《日知录.乐府》:“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 ”

  《札记》:“盖诗与乐府者,自其本言之,竟无区别,凡诗无不可歌,则统谓之乐府可也;自其末言之,则惟尝被管弦者谓之乐,其未诏伶人者,远之若曹、陆依拟古题之乐府,近之若唐人自撰新题之乐府,皆当归之于诗,不宜与乐府淆溷也。……郭茂倩曰:“凡乐府歌辞,有因声而作歌者,若魏之三调歌诗,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是也。有因歌而造声者,若清商吴声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是也。(案此本《宋书.乐志》文)有有声有辞者,若郊庙、相和,铙歌、横吹等曲是也。有有辞无声者,若后人之所述作,未必尽被于金石是也。案彦和作《乐府》篇,意主于被弦管之作,然又引及子建、士衡之拟作,则事谢丝管者亦附录焉。……今略区乐府以为四种:一、乐府所用本曲,若汉相和歌辞,《江南》、《东光》之类是也。二、依乐府本曲以制辞,而其声亦被弦管者,若魏武依《苦寒行》以制《北上》,魏文依《燕歌行》以制《秋风》是也。三、依乐府题以制辞,而其声不被弦管者,若子建、士衡所作是也。四、不依乐府旧题,自创新题以制辞,其声亦不被弦管者,若杜子美《悲陈陶》诸篇,白乐天《新乐府》是也。……”又:“彦和此篇大恉,在于止节淫滥。盖自秦以来,雅音沦丧,汉代常用,皆非雅声。魏晋以来,陵替滋甚,遂使雅郑混淆,钟石斯缪。彦和闵正声之难复,伤郑曲之盛行,故欲归本于正文。以为诗文果正,则郑声无所附丽,古之雅声虽不可复,古之雅咏固可放依。盖欲去郑声,必先为雅曲。至如魏氏三祖所为,犹且谓非正响。推此以观,则简文赋咏,志在桑中,叔宝耽荒,歌高绮艳,隋炀艳篇,辞极淫绮,弥为汉魏之罪人矣。彦和生于齐世,独能抒此正论,以挽浇风,洵可谓卓尔之才矣。”

  刘勰在本篇中所讨论的,主要是合乐的诗歌,但也涉及一些不合乐的作品。汉魏六朝诗的主流应该是乐府诗。而本篇论述的侧重在配诗的音乐,对于乐府诗的内容很少涉及。可以说本篇主要叙述了乐府的发展历史。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一〕。钧天九奏〔二〕,既其上帝〔三〕;葛天八阕〔四〕,爰乃皇时〔五〕。自《咸》《英》以降,〔六〕亦无得而论矣〔七〕。

〔一〕 《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声谓五声:宫、商、角、征、羽;律谓六律六吕,十二月之音气,言当依声律以和乐。”正义:“诗言人之志意,歌咏其义以长其言,乐声依此长歌为节,律吕和此长歌为声。” “律”是乐律,即十二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 “永”通“咏”。“律和声”就是用十二律来和五音相配合。

      《日知录.乐章》:“ 《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 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

      《注订》:“和乐有调有辞,亦有调具而无其辞者,如古之所谓笙乐者是。” 《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 ’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声,咏其声谓之歌。”

〔二〕 梅注:“《史记》: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七日乃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按此见《赵世家》,亦见《扁鹊列传》。《
吕氏春秋.有始览》:“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高诱注:“
钧,平也,为四方主,故曰钧天。 ”

      《注订》:“九奏者,九成也。乐一终为一成。《书.益稷》:‘箫韶九成’ ”正义:“成,犹终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

〔三〕 范注引郝懿行曰:“案其字疑错,然《章表篇》有‘既其身文’句,与此正同,又疑非误。”

      《校注》:“‘既’,唐写本作‘暨’。‘其’,《玉海》一百六引作‘具’ 。按‘暨’、‘具’二字并误。《章表》篇‘
既其身文’,《奏启》篇‘既其如兹’,句法并与此同。舍人《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金刚既其比坚’,亦可证。”

      按《程器》篇:“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书记》篇:“言既身文。”《章表》篇:“既其身文。”言其既为身之文也。《注订》:“既其上帝,爰乃皇时──此二句视九奏八阕,皆为倒装句法也,六朝文多有之。”

      《斠诠》:“上帝,通常为天,《书.汤誓》:‘惟皇上帝。’传:‘上帝,天也。’此处指天之尊神。”直解为“传说钧天九奏之曲调,既为上帝所特有之广乐,不闻于人间”。

〔四〕 梅注:“‘阕’元作‘阅’ 。按《吕览》:葛天氏作乐也,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
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谨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是谓广乐。”按此指《吕氏春秋.古乐》篇。又见《明诗》篇“葛天乐辞”注。

〔五〕 《校证》:“《玉海》一○ 六‘乃’作‘及’。”

      《集注》:“皇时犹言皇世,详见《明诗》赞。”《斟诠》:“皇时,上皇时代,犹言上古之时。《独断上》:‘上古天子,庖牺氏、神农氏称皇,尧、殷、周始称王。’”

〔六〕 “以”,唐写本作“已”。《训故》:“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六英》。 ”

      范注:“《白虎通论.帝王礼乐》:‘《礼记》曰: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五英》。’郑注《周礼.春官.大司乐》云:‘ 《咸池》,尧乐也。’《乐记》正义引《乐纬》云:‘ 帝喾曰《六英》。’据宋均注作《六英》是。(宋注云:“《六英》者,能为天地四时六合之英华。”)”按《礼记.乐记》:“《咸池》备矣。”郑注:“《咸池》,黄帝所作乐名也。尧增修而用之。”

      《集注》:“《汉书.礼乐志》:‘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濩》,言救民也。《
夏》,大承二帝也。《招》,继尧也。《大章》,章之也。《五英》, 英华茂也。《六茎》,及根茎也。《咸池》,备矣。自《夏》以往,其流不可闻矣。’”

      《注订》:“《汉书.礼乐志》作《五英》,与《白虎通论》引《礼记》同。不得作《六英》,《乐纬》及宋均注皆误。范注失检,其说尤非。且《汉书》云:‘《五英》,英华茂也。’ 明为五字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盖自钧天九奏,葛天八阕,乐之来尚矣。《咸池》以降,代有作者。”

〔七〕 《斟诠》直解为:“自黄帝乐《咸池》,帝喾乐《五英》以后,亦因上古悠悠,无从得而推论矣。”

      《日知录.乐章》引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

      《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二百四十一卷乐府部引周必大《书谭该乐府后》: “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犊沐《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薰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一〕;有娀谣于 “飞燕”,始为北声〔二〕;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三〕;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四〕;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五〕。

〔一〕 “歌”,唐写本作“哥”,下同。《玉海》卷一百六引:“
《文心雕龙》曰:‘涂山歌于候人 ……西音以 兴’。”下注:“见《
吕氏春秋》,此四方之歌也。”

      梅注:“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人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按此见《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律》篇。高诱注:“取涂山氏南音以为乐歌也。”范注:“《曹风》有《候人》。”

〔二〕 《校证》:“‘于’原作‘ 乎’,《玉海》作‘于’,以上下文例之,作‘于’为是。今改作‘于’。”“燕”,唐写本作“鷰”。

      梅注:“有娀氏有二佚女,居于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谧隘(案原文作“谥隘”或“益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 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离骚》:“有娀之佚女。”《集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

〔三〕 梅注:“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天大风晦冥,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乃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 ‘不胜也,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 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 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高诱注:“孔甲,禹后十四世皋之父,发之祖,桀之宗。”“东阳”,地名,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四〕 “整”,元作“牦”,唐写本作“厘”。《校证》:“按《
玉海》、王惟俭本正作‘整’。” 赵万里《校记》:“案 《吕氏春秋.音初》篇云: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此本当本《吕览》,自以作‘整’为是,‘牦 ’、‘厘’均形近致讹。”

      梅注:“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案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毕沅注:“《竹书纪年》:‘河□甲,名整,元年自嚣迁于相。’即其事也。”集释:“
相,即西河。整甲即河□甲。”殷代帝王。

      范注:“案吕氏之说,不见经传,附会显然。或者谓《
国风》讬之以制题,殆信古太甚之失也。”

      《札记》:“案观此,则后世依古题以制辞亦昉于古,涂山有‘候人’之歌,其后《曹风》亦有《候人》之篇,则《曹风》依放涂山也。有娀有‘燕燕’之歌,其后《邶风》亦有《燕燕》之篇,则《邶风》依放有娀也。孔甲有《破斧之歌》,其后《豳风》有《
破斧》之篇,则《豳风》依放孔甲也。然其制题相同,讬意则异。”

〔五〕 《校释》:“唐写本‘音’ 作‘心’,是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心声’二字出扬子《法言.问神》篇,此指歌辞。《书记》《夸饰》《附会》三篇并有‘心声’之文。高诱《淮南子.修务》篇注:‘推移,犹转易也。’” 《楚辞.渔父》:“而能与世推移。”

      《注订》:“‘亦不一概矣’以上一节,皆据《吕氏春秋.音律》篇为说,范注误为《音初》篇。考吕 氏之书杂而未纯,不无齐东之语,然亦不尽为虚构,《文心》引之者,以证声音推移,各有其始。自《咸》《英》以降,既无得而称,引吕氏之说以求备,并为下文诗官采言张本。”

      明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关西胡鸿胪侍(明正德进士,《珍珠船》是他所着的一部类书)《珍珠船》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 ’,始为北声;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以辞而论,则宋胡翰(元明间人)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音杂胡戎。’”

      从“钧天九奏”到“亦不一概矣”,为一小节,推溯乐府的本源。

匹夫庶妇〔一〕,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二〕,乐胥被律〔三〕,志感丝篁〔四〕,气变金石〔五〕。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六〕,季札鉴微于兴废〔七〕,精之至也〔八〕。

〔一〕 范校:“匹,元作及,许改。孙云:唐写本及下有疋字。”《校注》:“按唐写本是。……许改于文意虽合,于语势则失矣。”

〔二〕 “采”,唐写本作“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范注:“《汉书.食货志》上:‘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 歌咏,各言其伤。……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公羊》宣十五年传何休注曰: ‘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方言》载《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玉海》引《古文苑》“遒人”二字在“轩车使者” 上,无下“使者”二字)以岁八月巡路●(音求)代语童谣歌戏。’刘说与班、何略异(应劭《风俗通义序》同刘歆说)。当以《汉书》、《公羊》注为是。”

〔三〕 《校证》:“胥,原作‘育 ’,许改作‘盲’。谢云:‘乐胥、大胥见《礼记》。 ’今按谢说是。”

      《校注》:“唐写本作 ‘□’,即‘胥’之或体。《周礼.春官.大司乐》: ‘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礼记.王制》: ‘小胥、大胥。’郑注并云:‘乐官属也。’《尚书大传.略说》:‘胥与就膳彻。’郑注亦云:‘胥,乐官也。’即其义。此作‘乐胥’,与上句‘诗官’相对。《玉海》一百六引正作‘胥’,不误。当据改。”

      范注:“《诗大序》正义引郑答张逸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瞽蒙歌之。其无作主,皆国史主之,令可歌。’《
周礼》瞽蒙‘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此云乐盲,当指大师瞽蒙而言。”

      《考异》:“《诗.小雅》:‘君子乐胥。’从‘胥’是。”

      《集注》:“乐盲成辞,于古无说。《汉书.礼乐志》屡称‘乐官’‘师瞽’ ,则乐盲或为乐官或师瞽之误。诗官采言,乐官被律,相对成文也。”《杂记》:“言、律犹今世所谓歌谱。 ”《
斟诠》:“被律,比 配其音律也。”

〔四〕 《校释》:“丝篁,唐写本作‘丝簧’,是也。”《校注》:“按《总术》篇‘听之则丝簧’,亦以丝簧连文,则此当从唐写本改作‘簧 ’。”

〔五〕 《校证》:“唐写本‘石’ 作‘竹’,不可从。上已言‘篁’,此不复言竹。”“ 金”指钟,“石”指磬。

      王金凌:“此处的志与气即乐府中的情意,因为能为丝篁金石所感所变的只有情意。”

      《礼记.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斟诠》:“气,谓精神意气。”按指人的精神状态。

      《斟诠》:“《乐记》又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枪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此为彦和所本。”

〔六〕 《训故》:“《春秋左传》:楚师侵郑,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按此见襄公十八年。杜注:“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

〔七〕 梅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云云。”

      《训故》:“《春秋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 矣。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集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
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之子。

〔八〕 唐写本“至”作“志”。《缀补》:“按‘至’、‘志’古通,《荀子》中多此例。”《斟诠》直解为:“其审察音律之精妙,亦云极矣。”

      自“匹夫庶妇”至此,是讲民间歌谣与音乐足以反映一个时代的风气。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一〕,先王慎焉〔二〕,务塞淫滥〔三〕。敷训胄子〔四〕,必歌九德〔五〕,故能情感七始〔六〕,化动八风〔七〕。

〔一〕 范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校注》:“ 《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

      《集注》:“《汉书.董仲舒传》:‘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民也着。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管弦之声未衰也。’”《斟诠》:“心术,……即人运用其心思之方法,此处指内心思想情感之活动而言。浃,……彻也,见《尔雅. 释言》。《淮南子.原道》:‘不浃于骨髓。’此处有沁透渗入之意。”

〔二〕 斯波六郎:“《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 ……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三〕 《汉书.礼乐志》:“然自《雅》《颂》之兴,而所承衰乱之音犹在,是谓淫过凶嫚之声,为设禁焉。”纪评:“‘务塞淫滥’四字,为一篇之纲领。”

      黄注:“《乐记》: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集注》:“ 《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慎其所以感之者。’又曰:‘郑声好滥淫志。’”

〔四〕 梅注:“《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范注:“《释文》引马云: ‘胄,长也;教长天下之子弟。’”“敷训”,施教。 “胄子”,指卿大夫的子弟。

〔五〕 梅注:“《皋陶谟》:‘皋陶曰:亦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汉书》:‘古者,自卿大夫师瞽以下,皆选有道德之人,朝夕习业,以教国子。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学歌九德。’”按此见《礼乐志》。

〔六〕 范注:“《汉书.律历志》上:‘《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内五言。”……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顺以歌咏五常之言。’《礼乐志.安世房中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孟康曰:‘七始,天地四时人之始;华始,万物英华之始也。’……《尚书大传》:‘七始,天统也。’郑注:‘七始:黄钟、林钟、大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按彦和此文用《今文尚书》说。” 黄注:“王应麟《玉海》:黄钟、林钟、太簇为天、地、人之始,姑洗、蕤宾、南吕、应钟为四时之始。”按此见《玉海》后附《小学绀珠.律历》。

〔七〕 梅注:“八风,《晋书.乐志》云:干之音石,其风不周;坎之音革,其风广莫;艮之音匏,其风融;震之音竹,其风明庶;巽之音木,其风清明;离之音丝,其风景;坤之音土,其风凉;兑之音金,其风阊阖。”《训故》:“《易纬》:八节之风谓之八风。《左传》: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杜注:八风,八方之风也。以八音之器,播八方之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节其制而叙其情。”

      范注:“《史记.律书》说八风:不周风居西北,广莫风居北方,条风居东北,明庶风居东方,清明风居东南,景风居南方,凉风居西南,阊阖风居西方。《易》纬《通卦验》、《春秋》纬《
考异邮》、《淮南.天文训》、《地形训》、《白虎通.八风》篇、刘熙《释名》言八风皆先条风。惟《左传》隐五年正义引服虔说,始不周风,与《史记》合。”

      《集注》:“《左传》隐五年杜注:八风,……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方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方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方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融风。”《吕氏春秋.有始览》:“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艮气所生,一曰融风;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一曰明庶风;东南曰熏风,或作景风,巽气所生,一曰清明风;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一曰凯风;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一曰凉风;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一曰阊阖风;西北曰厉风,干气所生,一曰不周风;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

      《吕氏春秋.察传》: “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淮南子.泰族训》:“ 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沈湎淫乐,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以上“八风”的具体名称虽解释不同,然大抵是八方之风。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乐府的起源及其教化作用。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一〕,秦燔《乐经》,汉初绍复〔二〕,制氏纪其铿锵〔三〕,叔孙定其容典〔四〕,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五〕,中和之响〔六〕,阒其不还〔七〕。

〔一〕 范注:“《礼记.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谓傲辟骄志也):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纪评:“
八字贯下十余行,非单品秦汉。”

      《汉书.礼乐志》:“ 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桑间、濮上、郑、卫、宋、齐之声并出。内则致疾损寿,外则乱政伤民。巧伪因而饰之,以营乱富贵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国以相间。故秦穆遗戎而由余去,齐人馈鲁而孔子行。至于 六国,魏文侯最为好古,而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子夏辞而辨之,终不见纳,自此礼乐丧矣。”

      《注订》:“‘雅声… …腾沸’二句言乐府之衰,始自战国,秦汉以后,虽有绍复,终失旧观,慨乎其言也。”

      “溺”,沉迷,流荡不返。“溺音”,谓淫溺之音。

      《文心杂记》:“溺音者,宋、郑、齐、卫淫色害德之音,祭祀弗用,而时君之所好也。”

〔二〕 范注:“《汉书.艺文志》:‘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 ’此《乐经》未经燔失之证。”“绍复”,继承恢复。《尚书.盘庚上》:“绍复先王之大业。”

      有人认为根本没有《乐经》,根据是《汉书.艺文志》:“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颜虚心注:“其道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 ”

〔三〕 梅注:“《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范注引作“记其铿枪鼓舞”,又谓《艺文志》乐类亦同此文。)“铿锵”,指节奏。

〔四〕 《校证》:“‘容典’,原作‘容与’,唐写本作‘容典’。案《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天下创定,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经礼,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盖多阙矣。’注:‘容,礼容也;典,法则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改从之。”

      《校注》:“舍人所谓 ‘定容典’者,盖指其制宗庙乐(见《汉书.礼乐志》,范注已具)之礼容法则也。《新唐书.归崇敬传》: ‘治礼家学,多识容典。’亦可为此当作‘容典’之证。”

      《集注》:“《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独上歌,不以管弦乱人声,欲在位者遍闻之,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

      《校释》:“自秦焚《乐经》,古代庙乐,唯存《韶》《武》。汉兴,鲁人制氏独能记其铿锵鼓舞,故世在乐官。其后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其《嘉至》、《永至》、《登歌》,史志皆比附古乐为说,独《休成》、《永安》二篇不言,故知二篇乃叔孙自制。”

〔五〕 《汉书.礼乐志》:“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
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乐己行武以除乱也。《文始》舞者,曰本舜《韶》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四时》舞者,孝文所作,以示天下之安和也。…… 高祖六年又作《昭容》乐、《礼容》乐。《昭容》者,犹古之《昭夏》也,主出《武德》舞。《礼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大氐皆因秦旧事焉。”

      “韶”谓虞舜时的《韶乐》,“夏”谓夏禹时的《大夏》之乐。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舜时, 民乐其昭尧之业也,故《韶》。韶者,昭也。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韶》《夏》唯于行大礼时用之。

〔六〕 《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校注》:“按《礼记.乐记》:‘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荀子.劝学》篇:“ 《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孔子家语.辨乐》:“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

〔七〕 《注订》:“此本《易.丰卦》‘阒其无人’句,阒音去,入声,言中和之音,继起无作也。”“阒”,寂静。

暨武帝崇礼〔一〕,始立乐府〔二〕;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三〕。延年以曼声协律〔四〕,朱马以骚体制歌〔五〕。《桂华》杂曲,丽而不经〔六〕;《赤雁》群篇,靡而非典〔七〕。河间荐雅而罕御〔八〕,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九〕。

〔一〕 《校证》:“‘礼’,唐写本作‘祀’。案《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此盖彦和所本。唐写本作‘祀’,未可从。”

〔二〕 《札记》:“此据《汉书.礼乐志》文。《乐府诗集》则云:孝惠时,夏侯宽为乐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乐府云。”

      《汉书.礼乐志》:“ 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师古曰:“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王应麟曰:“惠帝时,有乐府令夏侯宽,更《安世乐》,似非始于武帝。”)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沈钦韩以为以后制追述前事,非乐府始于孝惠。案:惠帝时但有乐府令之官,武帝时始置乐府署。

      《注订》:“乐府之立,似不始于武帝。其实乐府令为官人,乐府为官寺,高惠时之官制,率沿秦旧,乐府亦然,武帝之立乐府,乃建制也。故言采诗夜诵,皆有其职务,不同于一令也。又师古言始置之者,言始置于当时,重振之也,非谓古之所无。诗歌永言,见于《舜典》,则乐府之实,其来甚远。”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后儒(遂)以乐府之名起于武帝,殊不知孝惠二年已命夏侯宽为乐府令,岂武帝始为新声,不用旧辞也?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证例略》:“刘勰《文心雕龙》谓汉武始立乐府。师古不察,袭谬以注《汉书》(按见《礼乐志》)。由此读《铙歌》者,以为皆武帝时作。是大不然。高祖爱巴俞歌舞,令乐人习学之;嗣是乐府遂有巴俞鼓员矣。孝惠二年,夏侯宽为乐府令矣。读《思悲翁》、《战城南》、《巫山高》三篇,知《铙歌》肇于高祖之时;读《远如期》 一篇,知《铙歌》衍于宣帝之世。推原终始,皆在西都。 ”

〔三〕 范注:“《艺文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案歌诗家有邯郸河间歌诗四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九篇,齐郑歌诗四篇,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歌诗凡有二十八家,彦和特举其大者言之。”按范氏所引,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赵、代”指今河北、山西一带。“齐、楚”指今山东、安徽、湖北一带。“ 撮”,撮取。“气”谓声气。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

〔四〕 《汉书.佞幸传》:“(李)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而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繇是贵为协律都尉。 ”“
曼声”,引长声音。《注订》:“ ‘曼声’即指‘新变声’也。”

〔五〕 范注:“(《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相如死当元狩五年,死后七年延年始得见(元鼎六年)。是相如等前造诗,延年后为新声,多举者,言举相如等数十人之诗赋,非举其人也。’周说是。陈先生曰:‘朱马或疑为司马之误,非是。案朱或是朱买臣。《汉书》本传言买臣疾歌讴道中,后召见,言《楚辞》,帝甚说之。又《艺文志》有买臣赋三篇,盖亦有歌诗,志不详耳。’……买臣善言《楚辞》,彦和谓以骚体制歌,必有所见而云然。唐写本亦作‘朱马 ’,明‘朱’非误字也。《宋书.乐志.相和歌辞》有《陌上桑》一曲,或即骚体制歌之遗。”

      朱所作歌曲,今不传。相传武帝时的《郊祀歌》中有一部分是司马相如作。《文体明辨》卷六“乐府”类引作“司马以骚体制歌”。

      《注订》:“朱马以骚体制歌──此为汉赋隆起之渐,武帝爱《骚》,淮南作传,是上有好之者。朱擅《楚辞》,司马能赋,是下有甚焉者。文体演进,其迹甚显。惟前言《辨骚》,此论《乐府》,着眼在‘制歌’二字也。”

      《日知录.乐章》:“ 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杂记》:“唐写本正作‘朱马’。下文‘缪朱所致’一语亦可证。”

      《校注》:“‘朱’沈岩校作‘枚’。吴翌凤校同。……按‘朱’字不误。朱为朱买臣,王惟俭、梅庆生所注是也。沈、吴校为‘枚 ’(《文选》李善注曾四引枚乘乐府诗句“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盖沈、吴所据)。徐、许改作‘司’ ,非是。”

〔六〕 梅注:“汉高唐山夫人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有《桂华》一章。”

      《集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桂华》一章十句:〕‘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纪评:“《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等篇亦不得目之曰靡,盖深恶涂饰,故矫枉过正。”“不经”谓不合正道。按刘勰此论可能是对乐曲说的,不是对歌辞说的。

      《注订》:“《桂华》《赤雁》之作,彦和讥之者,盖以其开后世符瑞颂赞之渐,违古立乐府之旨。故曰不经不典,不仅恶其涂饰,亦非矫枉过正也。”

〔七〕 梅注:“《赤雁》:汉武帝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黄注:“《礼乐志》郊祀歌:《象载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按《汉书.礼乐志》,辞如下:“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校释》:“舍人此篇,于《房中》十七章举《桂华》,于《郊祀》十九章举《赤雁》,论《桂华》则曰‘丽而不经’;评《赤雁》则曰‘靡而非典’。证以后世通人评骘之语,益足见舍人衡鉴之精。《宋书.乐志》曰:‘汉武帝虽颇造新哥,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阙焉。’此舍人所谓‘靡而非典’也。齐召南曰:‘周诗所谓《
房中乐》者,人伦始于夫妇,故首以《关雎》《鹊巢》。汉《安世房中歌》,直是祀神之乐。’此舍人所谓‘丽而不经’也。舍人虽各举一目,实可通论余篇。纪评乃谓‘《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亦不得目之曰靡’,其言乖违如此,异哉!”

      《校注》:“《隋书.音乐志上》:‘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并足与此相发。”

〔八〕 梅注:“河间献王名德,景帝子,武帝时献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

      《汉书.礼乐志》:“ 是时,河间献王有雅材,亦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此谓河间献王刘德曾推荐古乐,但武帝很少采用。

〔九〕 梅注:“《史记.乐书》:汉武帝尝得神马渥洼水中,作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捎,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怀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耶?’”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 “乐府”:“《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

至宣帝雅诗,颇效《鹿鸣》〔一〕。迩及元成〔二〕,稍广淫乐〔三〕,正音乖俗〔四〕,其难也如此〔五〕。

〔一〕 《校证》:“‘宣帝雅诗,颇效《鹿鸣》’,原作‘宣帝《
雅》《颂》,诗效《鹿鸣》’,今据唐写本改正。盖‘颇’初误作‘
颂’,继又误乙在‘诗’前也。‘ 颇效’与‘稍广’对文。”

      黄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 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雅诗”即指《中和》、《乐职》、《宣布》诗。

〔二〕 唐写本“迩”作“逮”。《校注》:“按‘逮’字是,当据改。”

      《斟诠》:“迩,近也。见《说文》。元帝为宣帝子,成帝为宣帝孙,元成紧接宣帝而嗣位,故云迩及,不须改字。”

      《汉书.元帝纪赞》: “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注引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三〕 《汉书.礼乐志》:“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庭。至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彊、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夫奢泰则下不孙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

〔四〕 范注:“正音乖俗,如河间献王献雅乐,仅岁时备数,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之类。 ”

〔五〕 《注订》:“意指上文所云 ‘雅声寖微’,‘中和之响,阒其不还’,及‘河间荐雅而罕御’。虽宣帝再振,终难继响,亦世运之所关,故云其难也,此乐府之一大变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秦至汉初,一直就缺乏“正音”,直到汉宣帝时,才有了“雅颂之作”;但到元成之间,“淫乐”渐渐得势 了。故他慨叹于“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对于汉武帝创立乐府机关,刘勰提到李延年采集民歌配上乐律的贡献,但总认为宫廷乐章里不应有“靡丽”的民间歌谣。这是由于他认为“正音乖俗”,认为雅正的音乐和民间俗曲走的不是一条路。

暨后汉郊庙〔一〕,惟杂雅章〔二〕,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三〕。

〔一〕 《校证》:“‘汉’字原脱,据唐写本补。”“郊”,祭天。“庙”,祭祖。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东汉明帝分乐为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用之。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用之。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用之。其说虽具,而制亦不传。”

〔二〕 范注:“唐写本‘后’下有 ‘汉’字,是。‘杂’作‘新’亦是。惟新雅章,指东平王苍所制也。”

      按“杂”字义长,意谓后汉郊庙乐,杂用雅乐。《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 “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
舆服志》。”

〔三〕 “律”,音律,和上句的“ 辞”字分别指乐章的两个方面。

      《札记》:“按《后汉书.曹褒传》:显宗即位,曹充上言,请制礼乐,帝善之,诏曰:今且改太乐官 曰太予乐,诗歌曲操,以俟君子。据此,后汉之乐一仍先汉之旧。《宋书.乐志》:汉明帝初,东平宪王制舞歌一章,荐之光武之庙。(按《武德舞歌》诗见《乐府诗集》。)又章帝自作《食举诗》四篇,后汉乐词之可考者仅此。”范注:“章帝又制《云台十二门》诗。”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一〕,宰割辞调〔二〕,音靡节平〔三〕。观其“北上”众引〔四〕,“秋风” 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五〕,辞不离于哀思〔六〕,虽三调之正声〔七〕,实《韶》《夏》之郑曲也〔八〕。

〔一〕 钟嵘《诗品下》魏武帝魏明帝诗:“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三祖”,太祖武帝操,高祖文帝丕,烈祖明帝叡。《训故》:“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云云,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索天气凉’云云,明帝《月重轮》及《燕歌行》。”王金凌:“气与才都指才能,即才气爽丽。爽说明思考能力迅速,丽则说明表达能力强。丽本指辞采,此处借用辞采的美,以喻才能。”按《文心》“气”的概念详见下《养气》篇,王说将“气”等同于“才”未妥。

〔二〕 范注:“《宋书.乐志三》:《相和》,汉时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彦和所讥宰割辞调,或即指此。”

      《注订》:“宰割者,以新辞入旧调,或以旧辞按新声,辞之长短,调之缓促,不因袭旧律也。范 注据《宋书.乐志》,以明帝分相和调为二部为宰割者,非是。古乐一部二部以人分,不以辞调分也。况‘音节靡平’云者,明指辞调而言,与部无涉也。”“宰割辞调”谓分裂古调,制作新曲。

〔三〕 “音靡节平”,王金凌:“ 靡指旋律柔和轻细,平则指节奏平淡而不强烈。”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乐府”类:“魏晋以降,世变日下,所作乐歌,率皆夸靡虚诞,无复先王之意。”

〔四〕 《斟诠》:“引,琴曲也。《初学记》:‘古琴曲有九引。’”

〔五〕 《校证》:“‘滔’,元本、……黄注本、王谟本作‘淫’,唐写本作‘慆’,今从汪本、佘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崇文本等,定作 ‘滔’。”

      《缀补》:“按明嘉靖本淫作滔,《古诗纪别集》一引同。‘滔荡’复语,‘ 滔’亦‘荡’也。(《淮南子.本经篇》“共工振滔洪水。”高诱注:“滔,荡也。”)唐写本作‘□’,‘ □’乃‘慆’之误。滔、慆正假字。黄本作‘淫’,盖妄改。《淮南子.精神》篇:‘五藏摇动而不停,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又见《文子.九守》篇)。《刘子.防欲》篇:‘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并以滔荡连文,与此取义亦同。”“滔荡”,犹放荡。

〔六〕 黄注:“按魏太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云云,通篇写征人之苦。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云云,亦讬辞于思妇,所谓或伤羁戍,辞不离于哀思也。他若文帝《于谯作》《孟津》诸作,则又或述酣宴,志不出于淫荡之证也。”

      《札记》:“《宋书.乐志》载《相和歌辞》:《驾六龙》(当《气出倡》)、《厥初生》(当《精列》)、《天地 间》(
当《度关山》)、《惟汉二十二世》(当《薤露》)、《关东有义士》(当《蒿里行》)、《对酒歌太平时》(当《对酒》)、《驾虹蜺》(当《陌上桑》)皆武帝作。《登山有远望》(当《十五》)、《
弃故乡》(当《陌上桑》),皆文帝作。又晋荀勖撰《清商三调》,旧词施用者,《平调》则《周西》(《短歌行》)、《对酒》(《短歌行》),为武帝词;《秋风》(《燕歌行》)、《仰瞻》(《短歌行》)、《别日》(《燕歌行》)为文帝词。《清调》则《晨上》(
《秋胡行》)、《北上》(《苦寒行》)、《愿登》(《秋胡行》)、《蒲生》(《塘上行》),为武帝词;《悠悠》(《苦寒行》)为明帝词。《瑟调》则《古公》(《善哉行》)、《自惜》(《善哉行》),为武帝词;《朝日》(《善哉行》)、《上山》(《善哉行》)、《朝游》(《善哉行》)为文帝词;《我徂》(《善哉行》)、《赫赫》(《善哉行》)为明帝词。此外,武帝有《碣石》(《大曲.步出夏门行》),文帝有《西山》(《大曲.折杨柳行》)、《园桃》(《大曲.煌煌京洛行》),明帝有《夏门》(《大曲.步出夏门行》)、《王者布大化》(《大曲.棹歌行》)诸篇。陈王所作,被于乐者亦十余篇,盖乐词以曹氏为最富矣。”

〔七〕 黄注:“《晋乐志》: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又《唐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汉房中乐也,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札记》:“彦和云三调正声者,三调本周房中曲之遗声。《隋书》曰:‘《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词,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平陈后获之。 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按此见《音乐志》)然则三调之为正声,其来已久。彦和云三祖所作为郑曲者,盖讥其词之不雅耳。”

      “虽三调之正声”意谓虽然直接继承汉代乐府诗。

〔八〕 这句意谓三曹的作品如果和虞舜、夏禹时的古乐比起来,其地位近于过去的郑声。《注订》:“言《韶》《夏》之郑曲者,正声中有淫靡之辞,犹三百篇中之《郑风》也。”

      《校释》:“傅玄曰: ‘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掌谏职上疏》)盖魏武初政,乃偏霸之雄才,非休明之盛轨。文帝篡统,复崇尚放旷,不务儒术。影响及于文学,武既悲凉,文或慆荡,皆非中和雅正之音。故虽美其‘
气爽才丽’,而终斥为‘《韶》《夏》之郑声’也。”

      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但批评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 “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滔荡,文辞不离哀伤,从内容到形式都加以否定,这就未免过分了。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一〕,以咏祖宗〔二〕;张华新篇〔三〕,亦充庭《万》〔四〕。

〔一〕 《训故》:“《晋书》:傅玄,……晓音律,作鼓吹曲及晋郊祀诸歌。”

      《晋书.乐志》:“及(晋)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 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辞,凡十五篇。” 傅玄造《四厢乐歌》三首,《晋鼓吹曲》二十二首,《舞歌》二首,《宣武舞歌》四首,《宣文舞歌》二首,《鼙歌》五首。

      《晋书.傅玄传》:“ 字休奕,……博学,善属文,解钟律。”

〔二〕 傅玄所作雅歌,有祭天地、神灵、祖宗的,如《祠宣皇帝登歌》、《祠景皇帝登歌》等即咏祖宗。

〔三〕 《训故》:“张华作晋《四厢乐歌》。”黄注:“《晋乐志》:使郭夏、宋识等造《正德》、《大豫》二舞,其乐章张华所作。”

      《札记》:“张华作《四厢乐歌》十六首,《晋凯歌》二首。黄注但举舞歌,非也。”

〔四〕 梅注:“《诗》:‘公庭《万舞》。’《公羊传》:‘《万》者何?干舞也。’何休注云:‘干为楯也。能为人扞难而不使害人,故圣王贵之,以为武乐。《万》者,其篇名。武王以万人服天下,民乐之,故名之云尔。”按引《诗》见《邶风.简兮》篇,毛传:“
以干、羽为《万舞》。”朱熹《集传》:“《万》者,舞之总名,武用干戚、文用羽籥也。”毛、朱释与《公羊传》异。

      《训故》:“《春秋左传》隐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韩诗》云:《万》,大舞也。”是韩、毛皆以《万舞》为兼有文舞武舞的大舞,其说是。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一〕,荀勖改悬,声节哀急〔二〕,故阮咸讥其离声〔三〕,后人验其铜尺〔四〕;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五〕。

〔一〕 梅注:“《晋后略》曰:钟律之器,自周之末废,而汉成哀之间,诸儒脩而治之,至后汉末复隳矣。魏武使协律知音者杜夔造之,不能考之典礼,徒依于时丝管之声、时之尺寸而制之,甚乖失礼度。于是世祖命中书监荀勖依典制,定钟律,既铸律管,募求古器,得周时玉律数枚,比之不差。又诸郡舍仓库或有汉时故钟,以律命之,皆不叩而应,声响韵合,又若俱成。《晋诸公赞曰》:律成,散骑侍郎阮咸谓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勖性自矜,乃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而病卒。后得地中古铜尺,校度勖今尺,短四分,方明咸果解音,然无能正者。”按《晋诸公赞》为傅畅所作,见《世说新语.术解》篇注引。

      《札记》:“《魏志.杜夔传》曰:‘杜夔以知音为雅乐郎,后以世乱奔荆州。荆州平,太祖以夔为军谋祭酒,参太乐事,因令创制雅乐。夔善钟律,聪思过人。时散郎邓静、尹齐善咏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总统研精,远考诸经,近采故事,教习讲肄,备作乐器,绍复先代古乐,皆自夔始也。’”此谓杜夔调整音律,节奏舒缓而温雅。

〔二〕 唐写本“哀”作“稍”。《斟诠》:“‘声节哀急’与上文‘音奏舒雅’相对。” 《训故》:“《通考》:(晋)武帝时,张华荀勖较杜夔所造钟律,不合,乃出御府铜尺铜斛七具,较减新尺,短夔尺四分。”

      《晋书.乐志》:“荀勖以杜夔新制律吕校太乐总章、鼓吹八音,与律吕乖错。乃制古尺,作新 律吕,以调声韵。……自谓宫商克谐,然论者犹谓勖暗解。时阮咸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咸常心讥勖新律声高,以为高近哀思,不合中和,每公会乐作,勖意咸谓之不调,以为异己,乃出咸为始平相。后有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于此优咸之妙,复征咸归。”

      《札记》:“《晋书.律历志》云:‘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着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以尺量古器,与本铭尺寸无差。又汲郡盗发六国时魏襄王冢,得古周时玉律及钟磬,与新律声韵闇同。于时郡国或得汉时故钟,吹律命之皆应。勖铭所云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荀勖造新钟律,与古器谐韵,时人称其精密,惟散骑侍郎陈留阮咸讥其声高,声高则悲,非兴国之音,亡国之音。亡国之音哀以思,其人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正至和之音,必古今尺有长短所致也。会咸病卒,武帝以勖律与周汉器合,故施用之。后始平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不知所出何代,果长勖尺四分,时人服咸之妙,而莫能厝意焉。史臣案:勖于千载之外,推百代之法,度数既宜,声韵又契,可谓切密,信而有征也,而时人寡识,据无闻之一尺,忽周汉之两器,雷同臧否,何其谬哉!《世说》称‘有田父于野地中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勖试以校己所治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云。 ”

      “荀勖”,晋初音乐家。“悬”是乐器的架,这里就指乐器。“改悬”,指荀勖改变杜夔所定的 律吕。

〔三〕 《校注》:“‘声’,唐写本作‘磬’。按唐写本是也。《
礼记.明堂位》:‘垂之和钟,叔之离磬。’郑注:‘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正义:‘叔之离磬者,叔之所作编离之磬。……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者,声解和也,县解离也,言县磬之时,其磬希疏相离。’据此,咸讥荀勖之离磬者,盖以其改悬依杜夔所造钟磬有所参池(详范注)而言,若作‘声’ ,则非其指矣。”

      《注订》:“咸讥荀勖造新尺短古尺四分也。”

      “阮咸”,字仲容。为竹林七贤之一,与叔父阮籍齐名,有大、小阮之称。

〔四〕 《斟诠》:“指《晋书.律历志》称‘始平掘得古铜尺,长勖尺四分。’及《乐志》称‘田夫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皆短校一米’ 两事而言。案:铜尺,铜铸之尺,用以量较古乐器,又可依古尺为准,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事见《晋书.律历志》。”

〔五〕 《校证》:“旧本无‘之’ 字,唐写本有,今据补。”范注:“有‘之’字是。表谓乐体,里谓乐心。”按“表”指乐器,“里”指乐章。“表里相资”意谓必须乐器和乐章互相配合。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逮及晋世,则有傅玄、张华之徒,晓畅音律,故其所作,多有可观。然荀勖改杜夔之调,声节哀急,见讥阮咸,不足多也。”

      张华《上寿食举歌诗表》序:“太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华上表。勖以魏氏歌诗二三四五言与古诗不类, 以问司律中郎将陈颀,颀曰:彼之金石,未必皆当。故勖造晋歌,皆为四言。唯《王公上寿酒》一篇为三言五言,此则华、勖所明异旨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两汉、魏、晋时期乐府的发展史。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一〕,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二〕。“好乐无荒 ”〔三〕,晋风所以称远〔四〕;“伊其相谑”〔五〕,郑国所以云亡〔六〕。故知季札观乐〔七〕,不直听声而已〔八〕。

〔一〕 《文章流别论》:“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范注:“《毛诗大序》正义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又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讬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但乐曲既定,规矩先成,后人作诗,模摩旧法,此声成文谓之音。若据乐初之时,则人能成文,始入于乐。若据制乐之后,则人之作诗,先须成乐之文,乃成为音。声能写情,情皆可见,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 盛衰,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

      《斟诠》:“《礼记.乐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彦和所谓‘声为乐体’与‘声为乐象’义同。孔疏:‘声者乐之象也者,乐本无体,由声而见,是声为乐之形象也。’”

〔二〕 《校注》:“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 ”

      曹学佺批:“先心后器,先诗后声。此极得论乐府之体。”

      《文体明辨.序说》“ 乐府”类:“呜呼,乐歌之难甚矣。工于词者调未必协,谙于律者辞未必嘉。善乎刘勰之论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安得律辞兼得者而使之作乐哉!”《日知录.乐章》:“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专属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三〕 黄注:“《诗.唐风.蟋蟀》篇。”“荒”,荒废,此句意谓喜好娱乐,不要荒废正业。

〔四〕 “远”,唐写本作“美”。

      黄注:“《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注:‘晋本唐国。’” 按此见襄公二十九年。此句意谓季札称之为有远见。

〔五〕 黄注:“《诗.郑风.溱洧》篇。”按原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伊”,乃。“谑”,调笑。

〔六〕 范注:“《左传》季札见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集注》:“‘云’, ‘先’之误字。”按“云亡”与“称远”对文,“云” 字不误。

〔七〕 《校证》:“‘观乐’原作 ‘观辞’,今依《左》襄二十九年《传》改。‘观乐’ 与下文‘听声’相属,且本赞亦作‘观乐’。”

〔八〕 《校注》:“《礼记.乐记》:‘君子之听声,非听其铿锵而已。’”此句意谓不仅听其声调,也注意歌辞。

若夫艳歌婉娈〔一〕,怨志詄绝〔二〕,淫辞在曲,正响焉生〔三〕!

〔一〕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艳者,辞中哀急婉娈之音。又慧地(刘勰出家后名)所谓‘宫商大和’,‘翻回取均’(
见《声律篇》)者也。……所以郁然荆艳,取重汉代,循其音节,俗听飞驰。故刘氏释艳,专属之楚歌矣。……夫乐心在辞,务在正文;乐体在声,要归调器。汉诗辞艳,即乖雅歌,至延年协律以曼声,复亡正响。古人所谓‘诗声俱郑’(《乐府》篇),以故仲舒增叹,而何武罢官者也。”

      《集注》:“《诗.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曹风.候人》:‘婉兮娈兮。’毛传:‘婉,少貌。娈,好貌。’ ”

      《斟诠》:“艳歌,本《相和曲》中之《瑟调曲》,如《艳歌何尝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辞情缠绵悱恻,殆即彦和所谓‘婉娈’者耶?《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传:‘婉娈,少好貌。’《后汉书.杨震传》:‘绝婉娈之私。’《朱佑传赞》:‘婉娈龙姿。’注:‘婉娈,犹亲爱也。’”

〔二〕 唐写本作“宛诗诀绝”。赵万里《校记》:“按唐本近是。疑此文当作‘怨诗诀绝 ’,与上句相对。”范注:“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艳歌何尝行》:‘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殆即彦和所指者耶?”《校注》:“唐写本、元本、两京本、胡本正作‘诀’,未误。当据改。”

      《集注》:“《礼记.礼运》:‘丘之未逮也,而有志焉。’郑康成曰:‘志,谓识古文。’《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辨志,盖亦谓识古文。《说文》:‘诗,志也。’然则诗者,盖与史同体,故曰诗,志也。《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大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曰诗志也。”

      《斟诠》:“《怨诗》,本《相和曲》中之《楚调曲》,如《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语意幽怨凄凉,殆彦和所谓‘诀绝’者耶?”

      《注订》:“‘艳歌’ ,艳体之歌也。非如范注专指古辞《艳歌行》也。婉娈,本《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 郑注:‘婉娈,少女貌。’‘怨志詄绝’,范注校本从唐写本作‘宛诗诀绝’,非是。《论语》:‘诗……可以怨。’此怨志所本。‘詄绝’,《前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詄, 逸出也。绝,《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注:‘绝,落也。’”《
考异》:“盖詄绝状其起落不定之势,与婉娈乃对文也。”按此说不足据。

      户田浩晓:“艳歌与怨诗相对而成文,‘诗’字似是。”见《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补》。“诀”,分别。

〔三〕 范注:“《宋志》皆列在大曲,故云淫辞在曲。纪评曰:‘
此乃折出本旨,其意为当时宫体竞尚轻艳发也。观《玉台新咏》,乃知彦和识高一代。’ ……宫体起在梁代,彦和此书成于齐世,不得云为当时宫体发也。彦和所指,当即《南齐书.文学传》所称鲍照体。”

      《注订》:“纪评所指,以为乐府之作,晋宋以后,渐趋靡艳,宫体形成渐着,已不限于出自宫中者,范注以为称宫体云云,非是。且彦和所指系泛论,非指鲍照之作也。”

      《斟诠》:“案当时新乐府,即宫体之先声。……此种宫体诗歌,宋齐时代作者已多女性情态颜色之艳诗,如汤惠休之《白纻歌》,颜延之即诋为‘委巷中歌谣’。”

      刘勰所以对于乐府诗很少肯定,更不提民间乐府,是因为他受了儒家正统诗乐观的严重影响,所以才慨叹“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一〕,职竞新异〔二〕,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三〕;奇辞切至〔四〕,则拊髀雀跃〔五〕,诗声俱郑〔六〕,自此阶矣〔七〕。

〔一〕 《注订》:“俗听飞驰,犹近世之所谓流行歌曲也。”

〔二〕 《注订》:“职犹事也,从事竞为新异,以就世俗之所好也,与《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同旨。”

      《校注》:“按《诗.小雅.十月》:‘职竞由人。’毛传:‘职,主也。’ ”

〔三〕 《校注》:“按《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郑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颜氏家训.勉学》

      篇:“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纪评:“‘鱼睨’似是瞠视之貌,鱼目不瞬故也。”“
温恭”有“和”意,和为雅的重要条件之一。

      《集注》:“《文选.洞箫赋》:‘迁延徙迤,鱼瞰鸡睨。’李注:‘鱼目不瞑,鸡好斜视,故取喻焉。睨,斜视也。’”《斟诠》:“‘鱼睨’,乃‘鱼瞰鸡睨’之省词,藐视不满之貌。”

      《注订》:“倦乏则欠伸起,味乏则鱼睨行。鱼目不瞬而能睨。此本《汉书.礼乐志》:‘魏文侯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四〕 《斟诠》:“《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按《祝盟》篇要求立盟时要“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奏启》篇提到汉代有名的奏文“理既切至,辞亦通畅”。《文镜秘府论.论体》:“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王金凌:“温雅之作易于引起含蓄婉约的情感,奇巧之文则易于引起飞扬奔迸的情感。奔迸的情感须要较大的刺激,所以创作时……须标新立异,曲入人心,以兴发惊奇之感。”“切至”,疑指恳切周到而言。

〔五〕 《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濛,鸿濛方将拊髀雀跃而游。” 《斟诠》:“拊髀,一作拍髀,以手拍股,兴奋之状。”

〔六〕 范注:“诗声俱郑,犹言诗声俱淫。”《注订》:“‘诗’指文辞。”

〔七〕 “阶”,唐写本作“偕”。

      《集注》:“《毛诗.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笺云:‘为乱作阶,言乱由之来也。’又《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笺云:‘阶,所由上下也。’”此处指通向浮靡的阶梯。

      曹学佺批:“此非声之罪也,辞之罪也。”

      黄叔琳批:“声诗虽别,亦必无诗淫而声雅者,固知郑声既淫,则诗不待言矣。”

      从“秦燔《乐经》”到 “自此阶矣”,评述中国古乐的蜕变。

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一〕,声来被辞〔二〕,辞繁难节〔三〕;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四〕,明贵约也。

〔一〕 《校证》:“‘咏声’原作 ‘诗声’,据唐写本改。……《
玉海》五九及一○六两引俱作‘诗声’,则宋本已误也。”

      《校注》:“‘诗声’ ,唐写本作‘咏声’。按唐写本是。《汉书.艺文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咏之正字)其声谓之歌。’舍人语似本此。《礼记.乐记》:‘歌,咏其声也。’《国语.鲁语下》:‘歌, 所以咏诗也。’并其旁证。今本盖涉上‘诗’字而误。”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辞者,文言也;言成文而为诗。慧地(刘勰出家后名)云:‘乐辞曰诗’是也。”

      《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诗大序》正义:“然则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播于八音谓之乐,皆始末之异名耳。”

〔二〕 《晋书.乐志》:“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凡此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

〔三〕 声律配合辞句时,如果辞句过于繁杂,便难于调节。两“辞”字唐写本均作“词” 。

〔四〕 《校证》:“‘左’原作‘ 李’,唐写本作‘左’。……此盖浅人习闻李延年,少闻左延年致误耳。今据改。”《札记》:“按李延年当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时之擅郑声者,见《魏志.杜夔传》。《晋书.乐志》,增损古辞者,取古辞以入乐,增损以就句度也。……

      陈思王植《七哀》诗原文(《文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逾十年,贱妾当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晋乐府所奏楚调怨诗《明月篇》东阿王词七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一解) 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夫行逾十载,贱妾常独栖。(二解) 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为高山柏,妾为浊水泥。(三解) 北风行萧萧,烈烈入我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四解) 沈浮各异路,会何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五解) 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六解) 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七解)……”

      《宋书.乐志一》:“ 魏雅乐四曲:……《驺虞》、《
伐檀》、《文王》并左延年改其声。……晋武泰始五年,张华表曰:按魏《上寿》《食举》诗,及汉代所施用,其文句长短不齐,未皆合古。盖以依咏弦节,本有因循,而识乐知音,足以制声度曲,法用率非凡近之所能改。二代三京,袭而不变,虽诗章词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留曲折,皆系于旧,有由然也。”《札记》:“据此,是古乐府韵逗有定,故采诗入乐府者,不得不增损其文,以求合古矣。”

      范注:“陈思语无考。 ”“闲”,熟习。

观高祖之咏“大风”〔一〕;孝武之叹“来迟”〔二〕;歌童被声,莫敢不协〔三〕。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四〕,并无诏伶人〔五〕,故事谢丝管〔六〕,俗称乖调,盖未思也〔七〕。

〔一〕 “观”,唐写本作“睹”。梅注:“《史记》:十二年十月,高祖还归,过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令儿皆和习之。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按此见《
高祖本纪》。

〔二〕 梅注:“《汉书.外戚传》曰:李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迺夜张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歌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三〕 “被声”,配合声律。《汉书.礼乐志》:“初高祖既定天下,过沛,与故人父老相乐,醉酒欢哀,作‘风起’之诗,令沛中僮儿百二十人习而歌之。”

      《注订》:“此言先有歌辞,后被管弦,承诏令而为,故不敢不协也。辞出成声,未必即合曲调,必乐师按拍,有衬字合声之举而后可协。”

〔四〕 唐写本“咸”作“亟”。

      《札记》:“案子建诗用入乐府者,惟《置酒》(《大曲.野田黄雀行》)、《明月》(《楚调.怨诗》)及《鼙舞歌》五篇而已,其余皆无诏伶人。士衡乐府数十篇,悉不被管弦之作也。今案《文选》所载,自陈思王《美女篇》以下至《名都篇》,陆士衡乐府十七首,谢灵运一首,鲍明远八首,(谢玄晖《鼓吹曲》,乐府所用。)缪熙伯以下三家挽诗,皆非乐府所奏。将以乐音有定,以诗入乐,须有增 损,伶人畏难,故虽有佳篇,而事谢丝管欤?至于当时乐府所歌,又皆体近讴谣,音邻郑卫,故昭明屏不入录乎?”

〔五〕 纪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注订》:“舍人指虽有佳篇,并无诏伶人者,以其未曾下诏伶人使作谱合弦,备廊庙歌咏之也。据上文‘歌童被声,莫敢不协’ 益明,是惜子建、士衡之佳作被弃,并未经采入乐府而言也。”

〔六〕 范注:“《古今乐录》曰: ‘《估客乐》者,齐武帝之所制也。帝布衣时尝游樊邓,登阼以后,追忆往事而作歌。使乐府令刘瑶管弦被之,教习卒无成。有人启释宝月善解音律,帝使奏之,旬日之中,便就谐合。’是则诗辞非必不可入乐,惟视乐人能否使就谐合耳。”“谢”,辞,不用。

      清冯班《钝吟杂录》碧沧轩本卷三《正俗》:“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增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
无诏伶人,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

      又《钝吟杂录.古今乐府论》(《清诗话》本):“古诗皆乐也。文士为之辞曰诗,乐工协之于钟吕为乐。自后世文士,或不闲乐,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于乐者。故诗与乐画境。文士所造乐府,如陈思王、陆士衡,于时谓之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是文人乐府亦有不谐钟吕,直为诗者矣。”

〔七〕 范注:“《诗大序》正义曰:‘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此即乖调俗说,不如彦和之洞达矣。”郭晋稀注:“今案娴于声者,则不必‘依 声而作诗’,亦未必‘ 乖调’。如刘彦和之论子建与士衡是也。懵于乐者,则必依腔制曲,如正义所云是也。”

      《注订》:“此二句言世俗不明,认佳篇见弃,而无诏伶人者,皆属乖调之作,是误解也。故云‘未思’,盖辨明之耳。范注引《诗》正义云云,谓不如彦和之洞达,此非也。盖乐府歌曲之作,有先成辞而后制谱入调者,有因循旧曲,而后制新辞者,故正义有‘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之言,此与彦和之论无涉。”

      曹学佺批:“降及唐宋,绝句诗余,凡被之管弦者,莫不皆然。”

      黄叔琳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也。”纪评:“ 唐伶人所歌,皆当时之诗也,此评未确。”

      刘申叔曰:“盖歌行或不入乐,自魏晋始。”

      《文心杂记》:“案陈思称延年闲于增损,则陈亦知音者。至其所作,特未诏伶人,非乖调也。此节盖为陈思吐气,非所谓事谢丝管,聊附录也。”

      《校释》:“至舍人所谓‘子建士衡,……盖未思也’者,其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时人之论,虽未详所出,窥其用意,盖主于声。曹陆之作,既不协律,而亦名乐府,以其乖于乐调,故称乖调耳。言各有当,说得两存,未可因此废彼也。”

      《斟诠》:“诗不论自立新题或袭用乐府古题,苟不依声应乐者,俗皆谓之乖调。而舍人之论旨 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

至于轩岐鼓吹〔一〕,汉世铙挽〔二〕,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三〕,缪袭所制〔四〕,亦有可算焉〔五〕。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六〕;故略具乐篇〔七〕,以标区界〔八〕。

〔一〕 《校证》:“‘轩岐’原作 ‘斩伎’。俞云:‘斩疑作轩。’徐云:‘斩一作轩。 ’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作‘轩’。‘伎’,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代’。黄注云:‘疑作岐。’ ……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轩岐’,今据改。”按唐写本作“轩歧”。

      《校注》:“按作‘轩岐’是。《东观汉记.乐志》:‘黄门鼓吹,……其《短箫铙歌》,军乐也。其传曰: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此字原脱,今补)劝士也。’”

      崔豹《古今注》:“《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使岐伯所作也。所以建武,扬德风,劝战士也。……汉乐有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短箫铙歌》,《鼓吹》之一章耳。”

      范注:“《宋书.乐志》:‘《鼓吹》盖《短箫铙歌》,蔡邕曰:军乐也,黄帝岐伯所出,以扬德、建武、劝士、讽敌也。’”

      “轩”,即轩辕,为黄帝名号。“岐伯”传为黄帝时主管医药之臣。

      《斟诠》:“《乐府诗集》引刘瓛《定军礼》云:‘《
鼓吹》,未知其始也。汉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鸣笳以和箫声,非八音也。’”

〔二〕 黄注:“《宋书.乐志》:汉《鼓吹铙歌》十八曲。谯周《
法训》:《挽歌》者,高帝召田横,至尸乡自杀。从者不敢哭,为此歌以寄哀音焉。《古今注》:《薤露》、《蒿里》,并丧歌也。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至孝武时,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呼为《挽歌》。”

      《札记》:“《铙歌》即《鼓吹》,《挽歌》即《相和辞》之《蒿里》。戎丧殊事,谓《铙歌》用之兵戎,《挽歌》以给丧事也。”

      范注:“《晋书.礼志中》挚虞《挽歌议》曰:‘汉魏故事,大丧及大臣之丧,执绋者挽歌,新礼以为《挽歌》出于汉武帝役人之劳,歌声哀切,遂以为送终之礼,虽音曲摧怆,非经典所制,不宜以歌为名。案《挽歌》因唱和而为摧怆之声,衔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众,虽非经典所载,是历代故事。《诗》称“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为名,亦无所嫌,宜定新礼如旧。’”

      《后汉书.礼仪志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崩。”注:“丁孚《汉仪》曰: ‘柩将发于殿,……女侍史官三百人皆着素,参以白素,引棺挽歌,下殿就车。’”

〔三〕 范注:“唐写本无‘并’字,是。”

〔四〕 黄注:“《文章志》:缪袭,字熙伯,作魏《鼓吹曲》及《
挽歌》。”《校证》:“‘制’原作‘致’,纪云:‘当作制。’案纪说是。”

      范校:“铃木云:炖本 ‘袭’作‘朱’,‘致’作‘改’。”范注:“作‘朱 ’恐误。”铃木虎雄《校勘记》 “ 《宋书.乐志》曰:《相和》,汉旧歌也。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复合之为十三曲,……《雕龙》所谓缪朱,盖指缪袭朱生而言乎?”《札记》:“按缪袭作魏《鼓吹曲》十二首,又《挽歌》一首。”

      按《晋书.乐志下》: “汉时有《短箫铙歌》之乐,其曲有《朱鹭》……等曲,列于《鼓吹》,多序战阵之事。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缪袭为词,述以功德代汉。改《朱鹭》为《楚之平》,言魏也。改《思悲翁》为《战荥阳》,言曹公也。改《艾如张》为《获吕布》,言曹公东围临淮擒吕布也。改《上之回》为《克官渡》,言曹公与袁绍战,破之于官渡也。改《雍离》为《旧邦》,言曹公胜袁绍于官渡,还谯,收藏死亡士卒也。改《战城南》为《定武功》,言曹公初破邺,武功之定,始乎此也。改《巫山高》为《屠柳城》,言曹公越北塞,历白檀,破三郡乌桓于柳城也。改《上陵》为《平南荆》,言曹公平荆州也。改《将进酒》为《平关中》,言曹公征马超定关中也。改《有所思》为《应帝期》,言文帝以圣德受命,应运期也。改《芳树》为《邕熙》,言魏氏临其国,君臣邕穆,庶绩咸熙也。改《上邪》为《太和》,言明帝继体承统,太和改元,德泽流布也。其余并同旧名。” 据此,从唐写本作“改”为是。

〔五〕 “可算”,可以算数。

〔六〕 《札记》:“此据《艺文志》为言,然《七略》既以诗赋与六艺分略,故以歌诗与《诗》异类。如令二略不分,则歌诗之附《诗》,当如《战国策》《太史公书》之附入《春秋》家矣。此乃为部类所拘,非 子政果欲别歌于《诗》也。”

      范注:“案诗为乐心,声为乐体,诗与歌本不可分,故《三百篇》皆歌诗也。自汉代有《在邹》《讽谏》等不歌之诗,诗、歌遂画然两途。凡后世可歌之辞,不论其形式如何变化,不得不谓为《三百篇》之嫡属,而摹拟形貌之作,既与声貌离绝,仅存空名,徒供目赏,久之亦遂陈熟可厌。《别录》诗、歌有别,《班志》独录歌诗,具有精义,似非止为部居所拘也。”

      《注订》:“《汉书.艺文志》:‘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品文即指校群书而言。”

      “品”在这里有研究、整理的意思。在刘向、刘歆的《
七略》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里,“《诗》”属《六艺略》,“
歌”属《诗赋略》。

      《札记》本篇说明:“ 刘向校书,以诗赋与六艺异略,故其歌诗亦不得不与六艺之《诗》异类。然观《艺文志》所载,有乐府所采歌谣,有郊庙所用乐章,有帝者自撰歌诗,有材人名倡所作歌诗,有杂歌诗,此则凡诗皆以入录,以其可歌,故曰歌诗。刘彦和谓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殆未详考也。 ”

      《汉书.艺文志》:“ 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 ……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班固据《七略》编成《艺文志》,保存在《汉书》内。其中《诗》六家四百六十一 卷为一类,又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为一类,故云“诗与歌别”。

〔七〕 《校证》:“唐写本‘具’ 作‘序’,凌本作‘叙’。”

〔八〕 唐写本“界”下有“也”字。

      清汪师韩《诗学纂闻.乐府》:“尝考《三百篇》之声歌,亡于东汉,而绝于晋;汉魏之乐府,亡于东晋,变于唐宋之长短句,而乱于金元之南北曲。前此,《文心雕龙》虽分诗与乐府为二,(原注:“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然其论元成以后之乐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又论子建士衡之篇‘俗称乖调’。奈何后之拟乐府者,妄用填词之法以求合?……窃谓今人于诗,不妨以古乐府之题写我胸臆(原注:“刘彦和曰:乐心在诗。”)而不必竞竞句字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音乐和诗歌的关系。

赞曰:八音摛文〔一〕,树辞为体〔二〕。讴吟坰野,金石云陛〔三〕。《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四〕。岂惟观乐,于焉识礼〔五〕。

〔一〕 《校注》:“按《周礼.春官.大师》:‘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征,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 郑玄注:‘文之者,以调五声,使之相次,如锦绣之为文章。’此句‘文’字谊与彼同。”按郑玄注又云:“ 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也;丝,琴瑟也;木,柷敔 也;匏,笙也;竹,管也。”

〔二〕 唐写本“辞”作“词”。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自后夔以来,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八音六律为之羽翼。”

      《斟诠》谓以上二句“ 言乐府之为歌诗,必须调和八音以舒布声华,建立雅辞以作为本体。”

〔三〕 《诗.鲁颂.駉》:“駉駉牧马,在坰之野。”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坰。”

      《校注》:“按‘云陛 ’,谓宫廷。左思《七讽》:‘
建云陛之嵯峨。’《南齐书.孔稚珪传》:‘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文选》谢朓《始出尚书省》诗:‘十载朝云陛。’”

      《斟诠》谓此二句:“ 言初乃国郊远野匹夫庶妇所讴吟之土风民谣,逮诗官采献,乐胥被律而后,即金声玉振播诸庙堂(按应是宫廷)矣。”

〔四〕 《斟诠》释“启”为启行,亦即“开路”之意。《诗.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五〕 唐写本“观”作“睹”。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礼乐相须以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

      《校注》:“此二句盖用吴季札事(篇中曾明言之)。《礼记.檀弓下》:‘ 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按上文已明言:“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诠赋 第八
  《文章流别论》:“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古之作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情之发,因辞以形之;礼义之旨,须事以明之。故有赋焉,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扬子称赋莫深于《离骚》。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观彦和此篇,亦以丽词雅义,符采相胜,风归丽则,辞剪美稗为要,盖与仲治同其意恉。 ”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桓谭《新论》有《道赋》篇(第十二),《全汉文》辑存四条。如云:‘子云言能读千赋则善赋。’彦和引用之。皇甫谧《三都赋序》举相如、杨、班、张、马、王为赋之魁杰。彦和则益前此之荀、宋、枚、贾四家,进王褒而退季长,盖又合皇甫、挚虞之说折衷之。《文章流别》论赋极详;‘四过’之说,较《文心》为精。”

  “诠赋”就是对赋体及其流变的解说。“诠”字,弘治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铨”,具有铨衡评论的意思。按以“诠”字为长。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一〕。赋者,铺也〔二〕,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三〕。

〔一〕 《诗大序》:“《诗》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二〕 《释名.释典艺》:“赋,敷也;敷布其义谓之赋。”《小尔雅.广诂》篇:“颁、赋、铺、敷,布也。”

      《周礼.春官.大师》郑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三〕 唐写本“采”作“彩”。“ 摛”,《说文》:“舒也。”《
文选》班固《答宾戏》:“摛藻如春华。”李注引韦昭曰:“摛,布也。”

      成公绥《天地赋序》: “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本书《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空海《文镜秘府论.六义》:“二曰赋,皎云:‘赋者,布也,匠事布文,以写情也。’王云:‘赋者,错杂万物,谓之赋也。’”

      纪评:“‘铺采摛文’ ,尽赋之体;‘体物写志’,尽赋之旨。”

      刘熙载《艺概.赋概》:“《屈原传》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文心雕龙.诠赋》曰:‘体物写 志。 ’余谓志因物见,故《文赋》但言赋体物也。”

      又:“诗为赋心,赋为诗体。诗言持,赋言铺,持约而铺博也。古诗人本合二义为一,至西汉以来,诗赋始各有专家。

      “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

      “乐章无非诗,诗不皆乐;赋无非诗,诗不皆赋。故乐章,诗之宫商者也;赋,诗之铺张者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赋之为体,则指事类情,不涉虚象;语皆征实,辞必类物,故赋训为铺,义取铺张。循名责实,惟记事析理之文,可锡赋名。”

      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诗.关雎》正义云:‘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又云:‘直陈其事不譬喻者皆赋辞。’按彦和‘铺采’二语,特指辞人之赋而言,非六义之本原也。”

      按“体物写志”是说描写外物,描写内心。(《诗大序》:“在心为志。”)辞赋是着重体物的赋,骚赋是着重写志的赋。关于赋的来源,这里认为赋体来自《诗经》的赋,表明诗和赋是同源的,而赋之不同于诗,在于“铺采摛文”,即铺陈文采。这就是说赋要作铺张描写。它既要描写外物,也要描写内心,而在进行铺张的描写时,又是尽量地选用藻采的。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瞽赋〔一〕。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二〕。《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三〕,总其归涂,实相枝干〔四〕。故刘向明不歌而颂〔五〕,班固称古诗之流也〔六〕。

〔一〕 《校证》:“瞽字原脱。谢校作‘师箴瞍赋’,王惟俭本同,徐校作‘师瞽箴赋’ 。纪校同谢。谭引沈校云:‘赋上当脱瞍字。’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师箴瞍赋’。案唐写本、《御览》五八七作‘师箴瞽赋’,今从之。”

      梅注:“《吕氏春秋》云:厉王虐民,国人皆谤。王使卫巫监谤者,国莫敢言。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陈诗,蒙箴师诵,庶人传语。”

      《国语.周语上》:“ 召公曰:……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韦注:“
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无眸子曰瞍。赋公卿列士所献诗也。有眸子而无见曰蒙。《周礼》:蒙主弦歌讽诵,谓箴谏之语也。” 按“瞽赋”(或瞍赋)大抵如后世盲翁唱故事诗之类。

〔二〕 《训故》:“《汉书》:‘ 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专,材质深美,可与图(政)事,故可以为大夫也。’”按此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补注》:“语见今(《毛诗》)《定之方中》传。正义:‘大夫,臣之最尊,故责其能。’彦和先引毛传,后言刘向云云,系分别言,不以‘不歌而颂’语归之传也。”

      《札记》:“《毛传》 ‘登’作‘升’。传言九能,‘
能赋’居第五。”

      《毛诗.定之方中》正义曰:“升高能赋者,谓升高有所见,能为诗赋其形状,铺陈其事势也。”

〔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 昔邵公言公卿献诗,师箴赋。《
毛传》言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赋也者,指实事而言也。若夫春秋之时,以诵《诗》为赋《诗》者,则诵《诗》者必陈其文,与铺张之义同也。”

〔四〕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

      范注:“‘《诗序》同义’,谓赋与比兴并列于六义;‘传说异体’,谓《周语》以赋与诗箴谏,毛传以赋与誓说诔别称,有似乎自成一体也。然要其归,皆赋《诗》陈事,非有大殊异,故曰‘实相枝干’。”按“异体”指不同于《诗经》而为另一文体。此言《诗序》谓诗赋同义,而据传说则诗赋异体,实则诗与赋如树之干与枝也。

〔五〕 《校证》:“旧本‘刘’上无‘故’字,‘向’下有‘云’字,今从唐本及《御览》改正。”

      《汉书.艺文志》:“ 不歌而诵谓之赋。”“颂”即诵。《校注》:“‘不歌而颂’,本见《汉志.诗赋略》(原出《诗.鄘风.定之方中》传),而云刘向者,因《汉志》出于《七略》,而《七略》又本诸《别录》故也。”

      章炳麟《六诗说》:“ 《艺文志》曰:不歌而诵谓之赋。《韩诗外传》说孔子游景山上曰:‘君子登高必赋。’子路、子贡、颜渊各为谐语,其句读参差不齐。次有屈原、荀卿诸赋,篇章闳肆,此则赋之为名,文繁而不可被管弦也。”

      刘文典先生曰:“赋与诗有一最清楚之界限,即不歌而诵谓之赋,古诗则未有不能被之管弦者也。”

〔六〕 班固《两都赋序》:“赋者古诗之流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诗人之作,杂有赋体。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

      《艺概.赋概》:“赋,古诗之流。古诗如《风》、《
雅》、《颂》是也,即《离骚》出于《国风》、《小雅》可见。言情之赋本于《风》,陈义之赋本于《雅》,述德之赋本于《颂》。”

      上面一节,属于《序志》篇所谓“释名以章义”。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一〕,士蒍之赋“狐裘”〔二〕,结言短韵〔三〕,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四〕,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五〕。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六〕

〔一〕 梅注:“郑庄公以弟叔段之故,遂置母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因颖考叔而 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正义曰:“赋诗谓自作诗也。中、融,外、泄,各自为韵,盖所赋之诗有此辞,《传》略而言之。”

〔二〕 梅注:“《左传》:晋献公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公让之。退而赋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此士蒍自作诗也。”

〔三〕 《校证》:“‘短’原作‘ □’。……唐写本、《御览》、谢校本作‘短’,今据改。”

      《札记》:“‘□’即 ‘短’之讹别字。《逢盛碑》:‘命有悠□。’悠□即修短也。《广韵》上声二十四缓:‘短,都管切。’□ 同上。”

      范注:“‘结言短韵’ 谓郑庄之赋仅二句,士蒍之赋仅三句也。”

      《文赋》:“或讬言于短韵。”李善注:“短韵,小文也。”

〔四〕 唐写本“词”作“辞”。《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 融,朗也。”正义:“融是大明,故为朗也。”这是说日初有光,尚未大亮。此处比喻赋体只是萌芽,尚未昌盛。

〔五〕 “唱”字,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一引作“赋”,本书《物色》篇:“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 ’之类聚,‘葳蕤’之群积矣。”“声貌”,声音形貌,这里指绘形绘声。《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六〕 《校证》:“‘而’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玉海》五九补。”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诠赋》:“《
诗》有六义,赋居其一,故曰受命。《楚辞》,无赋名也。‘拓’字为是,言恢拓疆宇耳。作‘括’非。”

      《斟诠》:“《汉志.诗赋略》云:‘春秋之后,周道寖衰,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所谓受命于诗人,语义本此。”

      “受命”,谓受名,得名。“拓宇”,纪评曰:“开拓之义也。”《文选》颜延年《宋郊祀歌》:“奄受敷锡,宅中拓宇。”李善注:“范晔《后汉书》虞诩曰:先帝开拓土宇。”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并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钜为工。”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辩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

      这一节是说:起初,赋皆短章,至屈原作《离骚》而始演为长篇,意谓赋出于诗,至《楚辞》而始自成一体。

于是荀况《礼》《智》〔一〕,宋玉《风》《钓》〔二〕;爰锡名号,与《诗》画境〔三〕。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四〕。遂客主以首引〔五〕,极声貌以穷文〔六〕,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七〕。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文心雕龙》于本句下注云:“《汉志》:荀卿赋十篇,今其存者《成相》、《佹诗》并《赋篇》,而《赋篇》曰《礼》、曰《知》、曰《蚕》、曰《箴》、曰《云》。”

〔二〕 元刻本“钓”作“钧”,以下各本多误作“钧”。《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宋玉《风》《钓》”,注云:“见《文选》、《古文苑》。”

      《艺概.赋概》:“宋玉《风赋》出于《雅》,《登徒子好色赋》出于《风》,二者品居最上。《钓赋》纵横之气骎骎乎入于说术,殆其降格为之。”

      《札记》:“宋赋自《楚辞》《文选》所载外,有《讽》、《笛》、《钓》、《大言》、《小言》、《舞》六篇,皆出《古文苑》。 ”

〔三〕 范注:“谓荀宋所造,始以赋名。”这是说赋至此始自立名目,显然与诗划分界限。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慨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

      清王虬孙《汉赋卮言.导源》篇:“荀况《赋》篇言:‘请陈佹诗。’班固言:‘赋者古诗之流也。’曰 佹,旁出之辞;曰流,每下之说。……单行之始,椎轮晚周;别子为祖,荀况屈原是也。继别为宗,宋玉是也。追其统系,《三百篇》其百世不迁之宗矣。下此则两家歧出,有由屈子分支者,有自荀卿别派者。……相如之徒,敷兴摛文,乃从荀法;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虽云一毂,略已殊涂。”

〔四〕 “蔚”,文采盛貌,谓赋本诗之附庸,今已独立而成为一大国。《注订》:“上言赋附庸于诗,然自屈宋以降,风裁特盛,故云蔚成大国也。”

      皇甫谧《三都赋序》: “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寖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讬理以全其制,赋之首也。”

      《艺概.赋概》:“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皇甫士安《三都赋序》云:‘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可见赋之尚辞不待言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文心雕龙》之论赋也,谓‘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吾观诗有六义,赋之为体,与比兴殊。……自战国之时,楚骚有作,词或比兴,亦冒赋名(故班《志》称《
离骚》诸篇为《屈原赋》),而赋体始淆。”

〔五〕 《校证》:“梅引许云:‘ 遂当作述。’徐(□)校作‘述’。四库本、崇文本、《读书引》十二作‘述’。”按作“述”义长。

      《汉书.艺文志》分赋为四类:屈原以下二十家为一类,陆贾以下二十一家为一类,荀卿以下二十五家为一类,客主赋以下十二家为一类。《论文杂记》第八谓“客主赋以下十二家皆汉代之总集类也。”不知其何所据而云然。“述客主”云云,是设为主客问答之辞。

      范注:“荀子赋皆用两人问对之体,《客主赋》当取法于此。‘述客主以首引 ’,谓荀卿赋;‘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故曰: ‘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按洪迈《容斋五笔》:“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辞,后人作者,悉相规仿。”本书《杂文》篇云:“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根据本篇下文“序以建言,首引情本”来看,“述客主以首引”是以叙述主客问答之辞开端。荀卿《赋篇》固有问答,但并非在篇首。且荀卿赋与《客主赋》在《汉书.艺文志》中也不属于一类。《客主赋》列于杂赋之首。范说恐误。《考异》:“首引者,言序为赋之首引也。”

      《国故论衡.辨诗》: “屈原言情,孙卿效物,陆贾赋不可见,……盖纵横之变也。”依章太炎的解释,屈原一派为抒情之赋,孙卿一派为体物之赋,陆贾一派为纵横之赋,杂赋为谐讔之赋。古赋共分此四类。他又考汉人之赋,大半出于屈原,少数出于荀卿。武帝以后,宗室削弱,纵横之辞无所用,故陆贾一派之赋亦不多见。按《客主赋》一类,《汉书.艺文志》列杂赋居多,又有“成相杂辞”及“隐书”,故章氏谓为谐讔之赋。《杂文》篇所论之《答客难》《解嘲》,可以算是《客主赋》的变相。例如《解嘲》可以说是出于《楚辞》的《卜居》《渔父》及宋玉《对楚王问》,也可说是由赋 中之问答体变化而来。

〔六〕 “极声貌以穷文”是说极力描摹声情形象,使得声韵铿锵,形容尽致。“声”字,唐写本作“形”。《斟诠》:“本篇上文‘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下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皆‘
声貌’连文。”又:“声貌穷文,谓宋赋穷极声貌,实启辞文之淫丽也。按范注‘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是。至云‘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则非,当谓宋玉赋,观上文荀、宋并举可知。 ”

〔七〕 “别诗之原始”仍是申说诗赋之别。“命赋”,命名为赋。《诗.大雅.生民》: “厥初生民。”这两句为本节主旨,既溯赋体的来源,更划清诗赋的分野。

      以上为第一段,讲赋的含义、起源及其与《诗经》《楚辞》的关系。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一〕。汉初词人,循流而作〔二〕:陆贾扣其端〔三〕,贾谊振其绪〔四〕,枚、马播其风〔五〕,王、扬骋其势〔六〕;皋、朔已下,品物毕图〔七〕。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八〕。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九〕。

〔一〕 《玉海》卷五十九引作“秦世颇有杂赋”,注云:“《汉志》:秦时杂赋九篇。” 按《汉书.艺文志》“秦时杂赋”属孙卿赋一类。

〔二〕 《校证》:“‘循’原作‘ 顺’,今从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改。”“作”谓起也。

〔三〕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志》二篇。”(按应作三篇)

      《训故》:“《史记》:陆贾,楚人,文帝时拜太中大夫。贾有《孟春赋》。 ”《札记》:“贾赋今无可见。”“扣其端”谓开其端。按陆贾赋在《汉志》为一类之首。本书《才略》篇: “汉室陆贾,首案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

      《斟诠》引王念孙《广雅疏证》谓扣与叩通:“《论语.子罕》篇:‘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传训叩为发。”又:“至陆贾之作,盖纵横家之变,主于‘骋辞’。舍人所谓‘秦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固汉赋中自成一家而岿然独出之人物,堪称汉赋开山之祖。”

〔四〕 《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七篇”。范注引王应麟曰:“《惜誓》、《吊屈原》、《鵩赋》,《古文苑》有《旱云□赋》。”按贾谊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文章流别论》:“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振其绪”,《斟诠》:“绪,业也,见《礼记.中庸》‘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

〔五〕 《玉海》引此句注云:“枚乘九篇,相如二十九篇。”枚乘赋今存《梁王菟园赋》和《柳赋》,见《全汉文》卷二十。司马相如赋今存《子虚赋》、《上林赋》、《哀秦二世赋》、《大人赋》、《
长门赋》、《美人赋》,见《全汉文》卷二十一、二十二。按枚乘、司马相如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

      《校证》:“‘播’原作‘同’,《御览》、徐校本作‘洞’。唐写本作‘播 ’。按作‘播’义长,今据改。”《校注》:“按汉赋至枚、马发扬光大,唐写本作‘播’是。播,扬也。”

〔六〕 《玉海》引此句注云:“王褒十六篇,扬雄十二篇。”按:《汉志》王褒赋属屈原赋一类,扬雄赋属陆贾 赋一类。王褒赋今存《
洞箫赋》,见《文选》卷十七。扬雄赋今存《甘泉赋》、《长杨赋》等八篇,见《全汉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七〕 《汉书.艺文志》:“枚皋赋百二十篇。”属陆贾赋一类。《汉书.枚皋传》谓皋 “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作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又云:“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今俱失传。

      东方朔赋今不存,《汉书.艺文志》也不列东方朔赋。“品物毕图”谓皋、朔以后一切品物皆取以为赋料,尽行描绘。《斟诠》:“ 品物毕图,言各种物类描绘尽致也。品物,犹众物。”

      《注订》:“皋、朔受诏咏物,赋体别开畦径,自此始。”

〔八〕 《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着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

      《汉书.艺文志》:“ 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按《汉志》本于刘歆《七略》,总举诗赋百六家,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省其中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则为赋七十八家,一千零四篇。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献赋》:“献赋始于汉。宋玉诸赋,颇称楚王,然由意撰,羌非实事。汉 赋孝成之世,奏御者千有余篇,然非由自献。盖其时犹有輶轩之使,采诗夜诵,赵代秦楚之讴,皆列乐府;赋亦当在采中,故刘勰云‘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也。”

〔九〕 《文章辨体.序说》“古赋 ”类:“古今言赋,自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盖非魏晋已还所及。”

      《论文杂记》第四:“ 秦汉之世,赋体渐兴,溯其渊源,亦为楚辞之别派:忧深虑远,《幽通》《思玄》,出于《骚经》者也;《甘泉》《藉田》,愉容典则,出于《东皇》《司命》者也;《
洛神》《长门》,其音哀思,出于《湘君》《湘夫人》者也;《感旧》《叹逝》,悲怨凄凉,出于《山鬼》《国殇》者也;《西征》《北征》,叙事记游,出于《涉江》《远游》者也;《鵩鸟》《鹦鹉》,生叹不辰,出于《怀沙》者也;……《七发》乃《九辩》之遗,《解嘲》即《渔父》之意。渊源所自,岂可诬乎?盖骚出于《诗》,故孟坚以赋为古诗之流。 ”申说赋成立于楚而盛行于汉。

若夫京殿苑猎〔一〕,述行序志〔二〕,并体国经野〔三〕,义尚光大〔四〕,既履端于唱序〔五〕,亦归余于总乱〔六〕。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七〕;乱以理篇,写送文势〔八〕。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 〔九〕,故知殷人缉《颂》〔一○〕,楚人理赋〔一一〕。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一二〕。

〔一〕 《校证》:“‘若’字旧无,据唐写本、《御览》增。”

      黄注:“京殿,《文选》《两都》《二京》《灵光》《
景福》之类是也。苑猎,《上林》《甘泉》《长杨》《羽猎》之类是也。”此谓赋之取材。

〔二〕 “序”,范引孙云:“唐写本作‘叙’,《御览》亦作‘叙’。”

      黄注:“述行,《北征》《东征》之类是也;序志,《
幽通》《思玄》之类是也。”此类作品常带有自传性质。

〔三〕 《周礼.天官.序官》:“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郑注:“体犹分也。经谓为之里数。”王安石《周官新义》:“宫门城阙堂室之类,高下广狭之制,凡在国者莫不有体,此之谓体国。井牧,沟洫,田莱之类,远近多寡之数,凡在野者,莫不有经,此之谓经野。” “国”,都城;“野”,田野。“体国经野”旧时也泛指治理国家。

〔四〕 取义在崇尚规模光辉宏大,所以叫作“大赋”。《易.坤卦》:“含弘光大,品物盛享。”正义:“包含宏厚,光着盛大。”

〔五〕 《校证》:“‘唱’,黄注本作‘倡’,旧本俱作‘唱’,唐写本、《御览》亦作 ‘唱’。按作‘唱’是,今据改。《说文》:‘唱,导也。’上文‘灵均唱骚’,《明诗》篇‘韦孟首唱’, ……是其证。”

      《左传》文公元年:“ 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正义:“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乃置闰也。”“履端”,这里借指开端。

〔六〕 “归余”,本指推算历法每年积余时日,这里借指归结。

      《离骚》“乱曰”王逸注:“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大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词,或去或留,文彩纷华,后结括以言,以明所趣之意也。”《注订》:谓“赋以序为首,以乱为终。乱者,……盖犹后世戏曲之有尾声也。”《斟诠》:“言开始既于篇首冠引序,以导叙作赋之缘由;最后又于篇末系乱辞,以总束一篇之指趣也。”

〔七〕 “首引情本”,谓首先引出作赋的本情。

〔八〕 《校证》:“‘写送文势’ 原作‘迭致文契’,今从唐写本、《御览》改。《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云:‘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此彦和所本。《附会》篇亦有‘寄在写以远送’之语。意俱谓收笔有不尽之势也。《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有《写送文势》之语,即本《文心》。”

      赵万里唐写本校记:“ 案《御览》五八七引此文,与唐本正合。”范注:“写送是六朝人常语,意谓充足也。《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送。’亦谓一篇之终,当文势充足也。”

      何焯《义门读书记.文选.赋》宋玉《高唐赋》:“苏子瞻谓:‘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赋,而此谓之序,大可笑。’(按见《东坡志林》卷五)按相如赋首有亡是公三人论难,岂亦赋耶?是未悉古人之体制也。刘彦和云:‘既履端于唱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则是一篇之中,引端曰序,归余曰乱,犹人身中之耳目手足,各异其名。苏子则曰:莫非身也。是大可笑得乎?”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谋篇》:“《诠赋》曰:‘履端于唱序,归余于总乱。乱以理篇,迭致文契。’盖赋重发端,尤慎结局矣。”

      户田浩晓《作为校勘资料的〈文心雕龙〉敦煌本》:“
斯波六郎博士又认为‘写送’可能有收束之意,如《文镜秘府论》(
南)云:‘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 ’所谓六言七言宜于开发及收束,故《晋阳秋》‘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或许是批评用此韵叙述时有欠收束。又《高僧传》卷十三云释昙智‘既有高亮之声,雅好转读,……高调清彻,写送有余。’这是指在转读的段落或结束处引伸余韵;又《附会》篇‘寄在写送’,也是说在完篇时,为了发挥文章效果,应注意如何收束。 ……斯波博士所引《高僧传》卷十三中,在释昙调条下有‘写送清雅,恨工夫未足’的评语,与前引释昙智语并见于经师项下,仍可解释为经文转读之际音声的收束方式很是清雅。因此,我主张……将‘写送’释为‘收束’。”

      《斟诠》:“《诗.小雅.蓼萧》:‘我心写兮。’集传:‘写,输写也。我心输写而无留恨也。’《玉篇》:‘写,尽也,除也。 ’……此处‘写送’联词,有‘尽情送足’之意。”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案写,尽也;送,毕也。……《古今乐录》:‘《欢闻歌》者,晋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欢闻不?”以为送声,后因此为曲名。’又曰:‘《子夜变歌》前作“持子”送, 后作“欢娱我”送。《子夜警歌》无送声,仍作变。’‘《杨叛儿》送声云:“叛儿教侬不复相思。”’‘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 泽雉”送曲。’此外,《唐书.乐志》也有关于‘送声 ’的记载。送声为乐曲之终了,此可为斯波‘收束’说明证。”

〔九〕 梅注:“朱郁仪云:‘闵焉 ’当作‘闵马’,见《鲁语》。愚按《鲁语》:齐闾丘来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闵马父笑,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乱,乐之卒章也。)”韦昭注:“辑,成也。凡作篇章,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诗者,歌也,所以节□者也,如今三节□矣,曲终乃更变章乱节,故谓之乱也。”闵马父语见《国语.鲁语下》。

〔一○〕《校证》:“‘缉’原作‘ 辑’,今据唐写本改。《原道》篇亦云‘制诗缉颂’。 ”“殷人缉颂”指闵马父称乱事。

〔一一〕“赋”指屈原宋玉之赋。《艺概.赋概》:“《文心雕龙》云:‘楚人理赋。’隐然谓《楚辞》以后无赋也。李太白亦云:‘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这两句承上,是说从《商颂》到《楚辞》都有乱辞。

〔一二〕“鸿裁”、“雅文”,与下文“小制”、“奇巧”相对,都指大赋而言。“寰宇” ,指范围。“斯”,指序与乱而言。这两句是说序和乱属于大赋的范围,也是形成“雅文”的关键。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一〕,则触兴致情〔二〕,因变取会〔三〕,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四〕;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五〕。

〔一〕 黄注:“《(汉书)艺文志》: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

      范注:“《西京杂记》虽云出自吴均,然其时或尚及见汉代杂赋之遗。”注中录《西京杂记》所载小赋数首:枚乘《柳赋》、魏文帝《柳赋》、路乔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羊胜《屏风赋》、邹阳《几赋》、中山王胜《文木赋》。

〔二〕 “致”,引起。“触兴致情 ”谓触物起兴而动情。《艺概.赋概》:“春有草树,山有烟霞,皆是造化自然,非设色之可拟。故赋之为道,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能无为识者厌乎?”

〔三〕 因事物的变化而取得情与物的会合。

〔四〕 《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形容”,犹言形貌。“诸”,犹其也。注:“干刚坤柔各有其体,故曰拟诸形容。”疏:“拟诸其形容者,以此深赜之理,拟度诸物形容也。”“象其物宜者,圣人又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阳物,宜于刚也;若象阴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若《泰卦》比拟泰之形容,象其泰之物宜。”这里四句话的意思是说:描摹事物的形貌时,言词务必细密,取象时则贵在根据物性之所宜而作出贴切的比附。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诠赋》曰:‘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侧附二字,可谓妙于语言。”

      《斟诠》:“此数句论杂赋之特色。……侧附,谓逼近切合也。《仪礼.公食大夫礼》:‘侧其故处。’疏:‘侧,近也。’……附,合也。”

〔五〕 “小制”指禽兽、器物、草木诸赋而言,即所谓小赋。“区畛”指范围。纪评:“ 齐梁之际,小赋为多,故判其区畛,以明本末。”

      以上为第二段,主要说明汉赋之兴盛及大赋与小赋的特点。这里把赋分为京殿苑猎、述行序志、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和《
昭明文选》的分类方式基本上是相同的。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一〕;宋发巧谈,实始淫丽〔二〕。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三〕;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四〕;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五〕;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六〕;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七〕;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八〕;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九〕;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一○〕。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一一〕。

〔一〕 《文体明辨.序说》“赋” 类:“赵人荀况,游宦于楚,考其时在屈原之前。所作五赋,工巧深刻,纯用隐语,若今人之揣谜。于《诗》六义,不啻天壤,君子盖无取焉。”但刘勰本人对荀赋是肯定的。 《谐隐》篇说:“荀卿《蚕赋》,已兆其体。”《才略》篇说:“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范注:“案《荀子》五赋,皆假为隐语,以问于人,如《礼赋》曰:‘臣愚不识,敢请之王。’其下则所问之人重演其义而告之。如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此即彦和所谓‘事数自环’也。”《考异》:“自环者,回环反覆,自设问答也。如《荀子》五赋皆此体.”按“数”字与下联“实始淫丽”的“始”字相对,乃是频数或数次之义。“事数自环”乃是反覆回环,来缩小包围圈,以形成谜语。如《礼赋》于“此夫文而不采者与”之下,又有:“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这样反覆暗示,而“归之礼”,就是“事数自环”。

〔二〕 范注:“‘巧谈’,唐写本作‘夸谈’,是。”范引孙云:“《御览》作‘夸’。 ”按《玉海》引此句仍作“巧谈”,是本两传,“巧” 未必为形误。《注订》:“巧谈者,不依正则也。如宋玉有《好色》《神女》诸赋,故下句讥以‘实始淫丽’ 。”

      皇甫谧《三都赋序》: “及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

      《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时序》篇:“宋玉交彩于风云。 ”

      清程廷祚《骚赋论(中)》:“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辞人之赋兴焉。……观其《高唐》《神女》《风赋》等作,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瑰丽窈冥,无可端倪。”(《金陵丛书》本《青溪集》卷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屈原《离骚》,引辞表旨,譬物连类,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沈怨,与《风》《雅》为节。……及宋玉、景差为之,涂泽以摛辞,繁类以成体,振尘滓之泽,发芳香之鬯,亦《葩经》之嗣响也。”

      《校释》:“宋玉各篇,辞多夸饰,如《风赋》本止言大王之风芳凉,庶人之风秽恶,以见感于人者之不同耳。而写大王之风,则以 ‘凌高城’、‘入深宫’、‘抵华叶’、‘徘徊桂椒’ 、‘
翱翔激水’、‘击芙蓉’、‘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上玉堂’、‘跻罗帷’、‘经洞房’,为增饰之辞。写庶人之风,则以‘ 起穷巷’、‘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 入瓮牖’,为增饰之辞,故曰‘夸谈’。他如《高唐》形容山势之高峻,《
神女》敷写容色之艳丽,皆闳衍巨丽之文也。故又曰‘淫丽’。”

      《斟诠》:“赋与骚之不同,要在赋之偏重夸饰描写。宋玉之《九辩》已具有此倾向,《文选》所载 之五篇,即由《九辩》过渡而完成赋之形式,舍人所谓‘宋玉《风》《钓》,爰锡名号’,又曰‘宋发夸谈,实始淫丽 ’是也。”

〔三〕 《校证》:“‘菟园’原作 ‘兔园’,唐写本、元本、……及《御览》、《玉海》俱作‘菟园’。案《古文苑》载枚氏此文正作‘菟园’ ,《比兴》篇亦作‘菟园’,今据改。”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语,下注云:“见《古文苑》、《艺文类聚》。”

      黄注:“《汉书》:枚乘,字叔。游梁,梁客皆善属词赋,乘又高。菟园,苑名。《赋苑》有枚乘《菟园赋》。”

      《校释》:“枚乘《菟园》,今存残文,复多讹夺,不易句读。然词致检炼,铸语新奇,尚循览可得,故曰‘举要以会新’。”

〔四〕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甚众,侈靡过其实。”

      《西京杂记》卷二:“ 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跃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又卷三:“司马长卿,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又:“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程廷祚《骚赋论(中)》:“《子虚》《上林》,总众类而不厌其繁,会群采而不流于靡,高文绝艳,其宋玉之流亚乎?”

      《校释》:“相如《子虚》《上林》,实为一篇。前篇以子虚夸楚王游猎之盛,故以《子虚》为名,先叙云梦之山、之土、之石,复从其东、南、西、北,分写四节,而南、西、北三节之中,又用高埤、中外、上下,带叙其草木、鸟兽、鳞甲之属,文辞已极繁富矣。其写畋猎一段,既分猎走兽、弋飞鸟、网钓水族三节详写,于一二节之间,复插入美女一节,亦极其绚烂。下篇言天子之上林,文尤闳博。其中写上林所在一段,先写水势、水族、水中珍异、水鸟,次写山之林木、阜陵、香草、走兽,已包含极富,而写上林之宫室、美玉、嘉果、茂木,以及林中之兽,其奇瑰又与前异;其写天子之出猎之事一段,中间如所搏之兽,所弋之禽,皆珍奇之类,较前赋又不同;至其后叙置酒张乐,以及声色之娱,尤极夸张之致,故曰‘ 繁类以成艳’。”

〔五〕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西京杂记》卷六:“ 长沙俗以鵩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鵩鸟赋》,齐生死,等荣辱,以遣忧累焉。”

      《比兴》篇:“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缠。’此以物比理者也。”《事类》篇:“唯贾谊《鵩赋》,始用《
鹖冠》之说。”

      纪评:“《鵩赋》为谈理之始。”

      《艺概.赋概》:“《鵩赋》为赋之变体,即其体而通之,凡能为子书者,于赋皆足自成一家。”又:“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相如得其文,虽涂径各分,而无庸轩轾也。……贾生之赋志胜才,相如之赋才胜志。”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贾生《鵩赋》,旨贯天人,入神致用,其言中,其事隐,撷道家之菁英,约儒家之正谊,其源出于《易经》。”

      《校释》:“贾谊《鵩鸟》,……通篇大旨,在以道家齐物之理,自慰远谪之情。故曰‘致辨于情理’。”

〔六〕 范注:“《汉书.王褒传》:‘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为谏大夫。……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文选》有《洞箫赋》,……其篇末乱辞结句云:‘连延骆驿,变无穷兮。’彦和穷变二字所本。”

      《才略》篇:“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

      《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子渊之赋《洞箫》,马融之赋《长笛》,咸洞明乐理,则亦音乐之妙论也。”

      《校释》:“子渊《洞箫》,……首叙箫材所出之地,次叙制器审声之巧,皆题前之文也。次写度 曲之时,音随曲异,故以‘巨音’、‘妙声’、‘武声’、‘仁声 ’分写,复从声之感人动物处形容其微妙,已能曲尽题旨。而乱辞又总理一篇之意,悉从箫声着笔。故曰‘穷变于声貌’。”

〔七〕 《后汉书.班固传》:“(固)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

      何义门云:“昭明选赋,独冠《两都》,以兼扬马之长,义正而事实也。擘分宾主,堂堂正正之格。”(《评注昭明文选》)

      “明绚以雅赡”谓风格鲜明绚烂而典雅繁富,明绚偏于辞句方面,雅赡偏于内容方面。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班固《两都》,诵德铭勋,从雍揄扬,事覈理举,颂扬休明,远则相如之《封禅》,近师子云之《羽猎》,其源出于《书经》。”

      《校释》:“孟坚《两都》,……上篇首段总列西都之形势,次写前汉增饰之闳丽,因继以城池市廛之广,士女豪侠之众,与夫郊原冠盖之盛,货殖之富,……再次写畿内之繁庶,则自山林原隰之饶沃,水利漕运之宜便皆具焉;再次写宫馆之壮丽,……再次写田猎之盛,宴饮之娱,游观之乐…… 。下篇以……明帝之增修洛京,皆合于法度,故于制度典礼,言之特详,其搜狩则顺时讲武也,其行幸则修祀崇礼也,其饮宴则王会燕享也,而劝农兴学,崇俭抑侈,莫非王政之要,……非精熟一代典章制度者,不能为之,此舍人所谓‘
雅赡’也。”

〔八〕 “发”字,唐写本、《御览》、元刻本作“拔”。《校注》:“按作‘拔’是。… …六朝习用‘拔’字,如《晋书.文苑.袁宏传》‘辞又藻拔’,《梁书.文学上.庾肩吾传》‘谢客吐言天拔’……是也。”

      《后汉书.张衡传》: “张衡,字平子。……永元中,……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

      《晋书.左思传》:“ 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才略》篇:“张衡通赡。”《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陆厥《与沈约书》:“ 平子恢富,《羽猎》累于凭虚。”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二》:“足与《两都》抗衡者,良为平子之《二京》。东汉自光武及和帝,均都洛阳,西都父老颇怀怨望。故孟坚作《两都赋》,归美东都,以建武为发端,详叙永平(明帝年号)制度之美,力与西都穷奢极侈之事相反,以坚和帝西迁之心,虽颂扬,实寓讽谏。平子之叙西京,尤侈靡无艺:首述离宫之妍华,次及太液之三山,又次及于水嬉猎兽,杂陈百戏;百戏不已,又叙其微行,及歌舞靡曼之态,纵恣极矣。一转入东京,则全以典礼胜奢侈。班、张二子,皆抑西而伸东,以二子均主居东者也。左思仍之,故《三都》之赋,力排吴、蜀,中间贯串全魏故实,语至堂皇,以魏都中原,晋武受禅,即在于邺,此亦班、张二子之旨。”

      《校释》:“《二京》虽步趋孟坚,而《西京》盛举荒靡,讽意尤切,故曰‘ 迅拔’;《东京》铺排典制, 辞意渊深,故曰‘宏富’。”“迅拔”,《斟诠》直解为(文情)“迅疾拔卓”

〔九〕 《校证》:“‘伟’原作‘ 玮’,据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伟’。”按 “深玮”之“玮”,乃据原赋“游观屈奇瑰玮”而来,不必误。“玮”,深奇。

      《汉书.扬雄传》:“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墻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为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能)为,党鬼神可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体性》篇:“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

      《文体明辨序说》“赋 ”类:“两汉而下,作者继起,独贾生以命世之才,俯就骚律,非一时诸人所及。他如相如长于叙事,而或昧于情;扬雄长于说理,而或略于辞。至于班固,辞理俱矣。若是者何?凡以不发乎情耳。然《上林》《甘泉》,极其铺张,而终归于讽谏,而风之义未泯。《两都》等赋,极其眩曜,终折以法度,而《雅》《颂》之义未泯。……故虽词人之赋,而君子独有取焉,以其为古赋之流也。”

      《骚赋论(中)》:“ 《甘泉》深伟,庙堂之鸿章也。”

      《校释》:“子云…… 赋《甘泉》,以讽谏为主;又多识奇字,喜沈思,故其文前半叙甘泉宫室,后半写郊祀典礼,铸词用字,皆渊深而奇伟,故曰‘构深玮之风’。”

〔一○〕《后汉书.文苑传.王逸传》:“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

      《才略》篇:“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

      《校注》:“宋刘沆《谢启》:‘对灵光之殿,难含飞动之词。’(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四《记文》。)遣辞即出于此……(沈佺期《祭李侍御文》有‘思含飞动’语)。”

      《校释》:“文考《灵光》,专赋宫殿,篇中凡阶堂壁柱,扉室房序,栌枅栭牚,以及栋窗之雕刻,榱楣之绘画,一一铺写,皆能得营造之精意,读之觉鸟革翚飞之状如在目前。故曰‘含飞动之势’。又此文既以摹略物象为主,故用字铸词,亦能曲尽其妙,与子云之作,可以比观。惟子云《甘泉》为赋典礼之先型,文考《灵光》则赋宫殿之极则;赋典礼故以‘深玮’为宜,赋宫殿则贵有‘飞动’之势。双举两家,可见其同,各谥二字,足表其异,舍人评骘之精若此。”

〔一一〕《艺概.赋概》:“古者辞与赋通称。《史记.司马相如传》言:‘景帝不好辞赋。’《汉书.扬雄传》:‘赋莫深于《离骚》,辞莫丽于相如。’则辞亦为赋,赋亦为辞,明甚。”

      冯舒校本“英杰”原作 “流”,校云:“流,《御》英杰。”元刻本作“流” ,沈岩录何校本“流”字改 “英杰”。

      《校注》:“按‘流’ 字过于空泛,当以作‘英杰’为是。《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彼言为‘伟’,此言为‘英杰’,其义无异也。《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而词赋之英杰也。’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唐写本、文溯本作‘英杰’,不误。《御览》、《类要》、《玉海》、《小学绀珠》四引,亦并作‘英杰’ 。”

      《三都赋序》:“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毫纤之内,并充车联驷,不足以载,广夏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有文,蔚尔麟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

      王应麟《小学绀珠》卷四艺文类《辞赋十家》:“荀卿、宋玉、枚乘《兔园》、相如《上林》、贾谊《鵩鸟》、子渊《洞箫》、孟坚《两都》、张衡《二京》、子云《甘泉》、延寿《灵光》。原注:‘《文心雕龙》:凡此十家,辞赋之英杰。 ’”

      以上为周末及两汉之代表作家。刘勰在评论两汉的代表作品时,指出了这些赋的风格特点,这就是《序志》篇所谓“选文以定篇”。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一〕;伟长博通,时逢壮采〔二〕;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三〕;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四〕;景纯绮巧,缛理有余〔五〕;彦伯梗概,情韵不匮〔六〕;亦魏晋之赋首也。

〔一〕 《三国魏志.王粲传》:“ 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范注:“发端,唐写本作发篇,是。严可均《全后汉文》辑粲赋有《大暑》、《游海》、《浮淮》、《闲邪》、《出妇》、《思友》、《寡妇》、《初征》、《登楼》、《羽猎》、《酒》、《
神女》、《槐树》等赋,虽颇残缺,然篇率遒短,故彦和云然。”按“发端”亦可通。《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团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曹丕《与元城令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过也。”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视仲宣集《述征》《登楼》,前即甚佳,其余平平,不得言情处。”(《陆清河集》)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

〔二〕 《魏志.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

      《札记》:“徐干赋,《典论》所称《玄猿》、《漏卮》、《团扇》、《橘赋》四篇,并皆不存,所存赋无一完者。惟《齐都赋》一篇,多见征引,劣能窥其体势耳。”

      《斟诠》:“《全后汉文》辑徐干赋有《齐都》、《西征》、《序征》、《哀别》、《冠》、《团扇》、《车渠》、《□》等赋,皆残阙太甚,而识辨辞雄,殆彦和所谓‘博通’‘壮采’ 者欤?”

      曹丕《与吴质书》:“ 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

      《才略》篇:“徐干以赋论标美。”

〔三〕 《晋书.文苑.左思传》: “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司空张华见而叹曰:‘
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

      《晋书.潘岳传》谓岳 “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善其事”。

      范注:“策勋鸿规谓潘岳作《藉田赋》,左思作《三都赋》。《文选.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泰始四年正月丁亥,世祖初藉于千亩,司空掾潘岳作《藉田颂》也。’注又曰: ‘《
藉田》《西征》咸有旧注。’是岳赋以此二篇为最巨制,故独有旧注。《藉田》尤关国家典制,彦和意即指此。”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东汉以来,词赋虽逞丽词,左思《三都》矫之,悉以征实为主。”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及潘岳之徒为之,《藉田》一赋,义典言弘,亦典、诰之遗音也。”

      《斟诠》:“策勋,书勋劳于简策。《左氏》桓公二年《传》:‘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杜注:‘既饮置爵,则书勋劳于策,言速纪有功也。’鸿规,谓伟大谋度。”

〔四〕 《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晋书.文苑.成公绥传》:“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文选》录成公绥《啸赋》。

      “底”,引致。《左传》昭公元年:“底禄以德。”注:“底,致也。”阮元谓经典中当“致”讲的底,皆应作“厎”,之尔切。《尚书.禹贡》:“覃怀底绩。”底绩就是获致成绩。《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远。”

      范注:“案陆机《文赋》言文之流品制作;成公绥《啸赋》言因形创声,随事造曲;殆彦和所谓‘底绩于流制’者欤?”“
流制”,谓流行制作。

〔五〕 《晋书.郭璞传》:“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

      《世说.文学》篇引《郭璞别传》:“璞奇博多通,文藻粲丽,其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文选.江赋》注引《晋中兴书》曰:“璞以中兴,王宅江外,乃着《江赋》,述川渎之美。”

      范注:“彦和称景纯缛理有余,缛谓文藻粲丽,理则如《江赋》‘忽忘夕而宵归,咏《采菱》以叩舷;傲自足于一讴,寻风波以穷年 ’之类。”

      王金凌:“《江赋》一篇,述川渎之美,举凡岸石之嵯峨,波涛之崩骇,水物之怪奇,羽族之繁类,莫不穷极描摹,令人目不暇观,叹为绝景。而此赋之所以为绮,亦在景物造形之瑰伟与鲜丽。”

      《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六〕 《晋书.文苑.袁宏传》: “袁宏字彦伯。”《札记》:“
袁宏赋存者亦无完篇。《晋书.文苑传》曰:宏有逸才,文章绝美,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流。……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校注》:“按本段评论赋家,皆举其名篇而言;此二句所指,疑为宏之《北征赋》。……‘梗概’应与《时序》篇‘梗概多气’之 ‘梗概’同,犹言慷慨也。”范注谓:“《东征赋》述名臣功业,皆略举大概,故云‘彦伯梗概’。”似有未安。

      《世说.文学》篇:“ 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字,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溯流风而独写。’公谓 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注:“《晋阳秋》曰:宏尝与王珣、伏滔同侍温坐,温令滔续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云,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滔乃云:得益写一句或当小胜。桓公语宏;卿试思益之。宏应声而益,王伏称善。”即所谓“情韵不匮”也。

      《注订》:“此节称十家为英杰,仲宣以下为赋首者,概见轩轾之分也。惟太冲、安仁虽后于延寿,实接踵扬马,彦和立意,盖遵时取论,用着沿革而已。至以雅赡论孟坚,宏富论平子,为简当之至,其余系语,各依其份,亦不易之言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先秦两汉以至魏晋辞赋中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一〕,故词必巧丽〔二〕。丽词雅义,符采相胜〔三〕,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四〕,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五〕。此立赋之大体也〔六〕。

〔一〕 “登高”承上文“登高能赋 ”而言。“情观”之“观”,唐写本作“睹”。

〔二〕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 “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 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

      《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

      《文体明辨.序说》“ 赋”类:“情形于辞,则丽而可观;辞合于理,则则而可法。使读之者有兴起之妙趣,有咏歌之遗音,扬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者是已。此赋之本义也。”

      “义”就是内容,“义必明雅”就是说内容必须鲜明雅正。换言之,作赋时,首先要明确这篇赋的思想感情是由什么事物引起的,而且在赋里表现的内容应当是鲜明正确的,不应当由淫邪的事物所引起。这是就“写志”来说的。“物以情观,则词必巧丽”,是就“体物”来说的。赋在描写外物的时候,不是平板地进行描写。赋家观察外物,是通过情感来进行观察的,因此他所用的文词,必然具有感情色采,而表现得精巧华丽。

〔三〕 《文选》左思《蜀都赋》: “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逵注:“符采,玉之横文也。”“符采”,盖指玉之纹理光采,借指作品的感情色彩和文采。“相胜”,谓相称。

      《艺概.赋概》:“赋,辞欲丽,迹也;义欲雅,心也。‘丽辞雅义’,见《文心雕龙.诠赋》。前此,《扬雄传》云:‘
司马相如作赋甚宏丽温雅。’《法言》云:‘诗人之赋丽以则。’‘
则’与‘雅’无异旨也。”

      又:“古人赋诗与后世作赋,事异而意同。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讽谏,《周语》‘瞍赋蒙诵’是也;一以言志,《左传》赵孟曰‘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韩宣子曰 ‘二三子请皆 赋,起亦以知郑志 ’是也。言志讽谏,非雅丽何以善之?”

〔四〕 “组织”,丝麻之属,分析经纬,纵横交贯,以编织成幅,曰组织。“品”指品列,亦可解作品分。

      《札记》:“‘组织之品朱紫’二句,本司马相如语意。《西京杂记》(卷二)载相如之词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若赋家之心,控引天地,总揽人物,错综古今,此得之于内,不可得而言传。 ”

      “着”字,唐写本、《御览》作“差”。《缀补》:“
差犹别也。”说亦可通。

〔五〕 《校证》:“‘杂’原作‘ 新’,据唐写本、《御览》改。”

      《校注》:“按作‘杂 ’是。《淮南子.本经》篇高注:‘杂,糅也。’《广雅.释诂一》:‘糅,杂也。’此云杂,下云糅,文本相对为谊;若作新,则不伦矣。”“本”,《御览》、《玉海》、《喻林》八八引作“仪”。《国语.周语下》:“仪之于民。”韦注:“仪,准也。”谓准则,法度,义亦可通。

      按相如之论与彦和之文,论赋之藻采同而取义有别。彦和意谓:辞赋之体,必先具明雅之义,感物之情,有本有质,而后以巧丽之辞附之。而相如之言则谓赋内贵乎网罗宏富,其外则以经纬纂组、宫商谐协为极则。惟以事类之宏富与词句之整饬为主,而未涉及赋之本质。在刘勰看来,“雅义”是根本,丽词是末节。无论词藻如何华丽,都不应埋没赋之本质。这所谓“本质”,即是要有“风轨”,要起劝戒作用。

〔六〕 “大体”,指对某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者对某体的风格要求。

      《文体明辨序说》“赋 ”类:“然则学古者奈何?曰:发乎情,止乎礼义。其赋古也,则于古有怀;其赋今也,则于今有感;其赋事也,则于事有触;其赋物也,则于物有况。以乐而赋,则读者跃然而喜;以怨而赋,则读者愀然以吁;以怒而赋,则令人欲按剑而起;以哀而赋,则令人欲掩袂而泣。动荡乎天机,感发乎人心,而兼出于六义,然后得赋之正体,合赋之本义。”这里是强调赋之本质,但在刘勰看来,要使“雅义”在作品中充分地体现出来,还必须具有相应的完美艺术形式,这犹如一幅织锦,一幅图画,材料质地虽好,如无朱紫玄黄等颜色的调配,终究不能算是艺术品。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一〕,愈惑体要〔二〕,遂使繁华损枝〔三〕,膏腴害骨〔四〕,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五〕,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六〕。

〔一〕 黄注:“桓谭《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善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首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

      《西京杂记》卷二:“ 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二〕 “体要”,谓大体与纲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在《文心雕龙》里,“体要”有时也作“大体 ”或“大要”,都是一个意思。在这篇里,“体要”就是指的“大体”。

〔三〕 《补注》:“《战国策.秦策》:‘木实繁者披其枝。’”

〔四〕 《风骨》篇:“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

〔五〕 《奏启》篇:“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是“风轨”犹风范。

      皇甫谧《三都赋序》: “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将以纽之王教,本乎劝戒也。”

      《论衡.谴告》篇:“ 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 ”

〔六〕 《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 ‘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 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西汉学童必习秦书八体,虫书、刻符是其中的两体,纤巧难工。以喻作赋绘景状物,与雕刻虫书、篆写刻符相似,都是童子所习的小技。“雾縠”,言锦绣,以比文章之浮华而无实用者。

      以上是说那些舍本逐末的人,蔑视而遗弃本质。他们虽然读了上千篇的赋,对于作赋的要领(包括风格要求)越来越弄不清楚。这样铺陈辞采的结果,好象大量的花朵压损了花枝;大量的肥油反而有害于骨体。在风范品德方面没有什么可贵之处,对于劝戒也没有帮助。这样的 赋就成了雕虫小技,没有什么价值了。

      范注:“李调元《赋话》云:‘邺中小赋,古意尚存。齐梁人为之,琢句愈秀,结字愈新,而去古亦愈远。沈休文《桐赋》喧密叶于凤晨,宿高枝于鸾暮,即古变为律之渐矣。’齐梁文人,竞尚藻艳,淫辞害义,观戒莫闻。”

      第四段讲作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就是《序志》篇所谓“敷理以举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一〕。写物图貌,蔚似雕画〔二〕。抑滞必扬,言旷无隘〔三〕。风归丽则〔四〕,辞翦荑稗〔五〕。

〔一〕 “分歧异派”,唐写本作“ 异流分派”。

      纪评:“此分歧异派,非指赋与诗分,乃指京殿一段、草区一段言之,而其说仍侧注小赋一边。”

      《斟诠》谓“异流分派 ”,“言赋为六义之附庸,其体裁导源于诗,而屈偏写志,宋宗铺采,同源而异流,荀则兼综咏物说理,陆贾则主博辨骋辞,一致而分派;后之词人,顺流而作,或为京殿苑猎之长篇钜制,或为草区禽族之小型短品,采姿翻新,未可一概论也。”

〔二〕 《后汉书.文苑传》:“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这里讲“蔚似雕画”是专对赋而言,和“非雕非蔚”的观点稍有区别。

      《艺概.赋概》:“戴安道画《南都赋》,范宣叹为有益。知画中有赋,即可知赋中宜有画矣。” 《斟诠》: “论其描写景物,图模形貌,文采郁茂,有似雕刻绘画之美。”

〔三〕 《校证》:“‘抑’原作‘ □’,据唐写本改。‘旷’原作‘庸’,唐写本作‘旷 ’。孙人和曰:‘陆士衡《文赋》云:言旷者无隘。此彦和所本。’……今据改。”按《文赋》原文为“言穷者无隘,论达者为旷”。

      《校注》:“赋主于铺张扬厉,故曰:‘抑滞必扬,言旷无隘。’”《斟诠》:谓作赋“言语放旷,文思自可通畅无阻”。

〔四〕 《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

〔五〕 “荑”原作“美”。《札记》:“美当作荑。《孟子.告子上》:‘不如荑稗。’ 荑与蕛通。”按唐写本作稊。“稊”,草名,似稗,亦作蕛。《尔雅》郭注:“蕛似稗,布地生秽草。”

      元祝尧《古赋辨体》卷三《两汉体上》:“骚人之赋与诗人之赋虽异,然犹有古诗之义,辞虽丽而义可则。……词人之赋,……辞极丽而过淫伤已。诗人所赋,固以吟咏情性也;骚人所赋,有古诗之义者,亦以其发乎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于辞,其辞不自知而合于理。情形于辞,故丽而可观;辞合于理,故则而可法。然其丽而可观,虽若出于辞,而实出于情;其则而可法,虽若出于理,而实出于辞。… …或失之于情,尚辞而不尚意,则无兴起之妙,而于则乎何有?……又或失之于辞,尚理而不尚辞,则无咏歌之遗,而于丽乎何有?……二十五篇之《骚》,莫非发乎情者,……所以其辞也丽,其理也则。……汉兴,赋家专取……骚中赡丽之辞以为辞,……若情若理,有不暇及。故其为丽已异乎《风》《骚》之丽,而则之与淫遂判矣。……心乎古赋者,诚当祖 《骚》而宗汉,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则庶不失古赋之本义云。”

      梁章钜《退庵论文》(《文学津梁》本):“王惕甫有《读赋卮言》一卷,自导源至总指,凡分十六段,自序谓上下源流,考镜得失,略仿东莞《雕龙》之例,盖近人之善言赋,无有过于是书者。”

  颂赞 第九
  范注:“赞应作赞,说见《征圣》篇。”《释名.释言语》:“
颂,容也,叙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又《释典艺》: “称颂成功谓之颂。”又:“称人之美曰赞。赞,纂也,纂集其美而叙之也。”
  《文章流别论》:“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勋立而铭着,嘉美终而诔集。……《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 …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称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庙,告于鬼神。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

  《札记》:“以今考之,诵其本谊(义),‘颂 ’为借字,而形容颂美,又缘字后起之谊也。……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美功德。至于后世,二义俱行。”

  《校释》:“《说文》曰:‘诵,讽也。’‘颂,貌也。’诵之与颂,其义迥别。康成注《诗》《礼》,皆以美盛德之形容者为颂,古无以刺过之诗为颂者。是以彦和论颂,谓‘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惟诵之为用,止于讽诵,故其为体,得兼美刺。家父之诵,诵之刺也,吉甫则美诵矣,其显证也。然诵、颂二名,声近通用,经典多有。后人多闻颂为诗篇之异体,鲜知诵亦乐章之别称,遂习而不察也。”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下)》(刘申叔遗说,罗常培笔述,《国文月刊》一卷十期):“赞之一体,三代时本与颂殊途,至东汉以后,界囿渐泯。考其起源,实不相谋。赞之训诂:(一)明也;(二)助也。本义惟此而已。文之主赞明者,当推孔子作《十翼》以赞《周易》为最古;乃知赞者,盖将一书之旨为之融会贯通以明之者也。及班孟坚作《汉书》,于志、表、纪、传之后,缀以‘赞曰’云云,皆就其前之所纪,贯串首尾,加以论断,亦与此旨弗悖。由是以推,东汉以前,赞与颂之为二体甚明。即就形式言,颂必有韵,而赞则可有韵亦可无韵也(《汉书》之赞皆无韵)。

  “逮及后世,以赞为赞美之义,遂与古训相乖。不知《汉书》纪、传所载,非尽贤哲,而孟坚篇必有赞,岂皆有褒无贬,有美无刺乎?(如吴王濞传亦有赞)盖总举一篇大意,助本文而明之耳。正以见其不失古义也。

  “至范蔚宗《后汉书》,乃以孟坚之传为论(无韵),而以叙传中述某某第几为赞(四言有韵)。《文选》因名之为述赞,别立一类。夫以《汉书》本文祇称为述者,而《后汉书》易名之曰赞。即此可以明两汉与六朝区分文体之不同之点矣。

  “东汉,郑康成有《尚书赞》,叙《尚书》之源流;文亦散行,有类于后世之序。而汉碑中多有四言韵文而称为序者,又实即后世之所谓赞体。且古常以序赞并称,故知赞之与序实源出一途。至如后之以赞颂相近,盖就变体以言,非其本也。然自东汉以后,颂与赞已不甚分别矣。彦和于赞之本源,考之犹有未精,因附益之于此。”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一〕。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二〕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三〕。自商已下〔四〕,文理允备〔五〕。

〔一〕 范注:“四始见《宗经》篇。郑玄《周颂谱》:‘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颂声乃作。’正义:‘此解名之为颂之意。颂之言容,歌成功之容状也。’”

      《诗大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正义引郑玄答张逸云:“《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正义又云:“诗之至者,诗理至极,尽于此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下注:“朱文公曰:颂、容古字通。”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上)》(《国文月刊》,一卷九期):“郑康成以容为包容之义,故《诗谱》云:‘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周 颂谱》)与《诗序》不合。今案《说文》:‘颂,貌也。’则仍当从《诗序》形容之义。”

      《周礼.太师》郑注曰:“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孙诒让云:“颂、诵、容并声近义通。”

      《文镜秘府论.六义》:“六曰颂。王曰:‘颂者,赞也,赞叹其功,谓之颂也。’”

〔三〕 梅注:“咸墨,帝喾臣。帝命咸作《九韶》、《六列》、《
六英》。”《左庵文论》:“彦和以咸墨(当依唐写本作咸黑)之颂为最古,今考《庄子》谓,黄帝张乐洞庭,有焱氏作颂(见《天运》篇)。当又在前。又,《古诗纪》引有黄帝时之《衮龙颂》,谓见《
史记.乐书》。案《史记》无此文,第见于晋王嘉《拾遗记》,真伪尚不可定。”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帝喾命咸黑(《玉海》一○三引《吕氏春秋》作咸墨。)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乃命质脩《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毕沅校云:“《招》、《列》、《英》至此始见,故诱于此下注,则上乃衍文明矣。”范注: “按《困学纪闻》四:‘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然则《九招》作于帝喾之时,舜脩而用之。’‘
墨’,唐写本作黑;‘韶’,唐写本作招。是。”《校注》:“按作‘咸黑’是。咸黑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古乐志》亦云:‘
古之善歌者有咸黑。’(《御览》卷五七三引)”又:“按作‘招’与《吕氏春秋.古乐》篇合,……当据改。”

〔四〕 《校注》:“‘商’下唐写本有‘颂’字。按有‘颂’字,语意始明。《御览》、《唐类函》引,亦并有之。” 按《唐类函》作“自《商颂》以下,文理克备。”《玉海》卷六十引作“自商以下”。其实《商颂》亦宋人歌其先祖之诗,非殷商时之作。

      《考异》:“此言自商以下之文理允备,非专指颂而言,故下文列举风、雅、颂各体也。唐写本‘颂’字衍。”

〔五〕 《商颂谱》:“问:周太师何由得《商颂》?曰:周用六代之乐,故有之。”正义:“自夏以上,周人亦存其乐,而得无其诗者,或本自不作,或有而灭亡故也。”王应麟《辞学指南》“颂” 类:“《诗》有六义,六曰颂。《庄子》曰:‘黄帝张《咸池》之乐,有猋氏为颂。’《文心雕龙》曰:‘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商周及鲁皆有颂,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诏策》:“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奏启》:“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谓文辞条理。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一〕,风正四方谓之雅〔二〕,雅容告神谓之颂〔三〕。风雅序人,故事兼变正〔四〕,颂主告神,故义必纯美〔五〕。

〔一〕 《论语.颜渊》:“草上之风必偃。”这是说风吹草倒,旧用以比喻教化的普及。《晋书.潘尼传》《释奠颂》:“学犹莳苗,化若偃草。”《诗大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二〕 《诗大序》正义:“诗人总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道说天下之事,发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施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风正四方 ”,意谓 以风匡正四方。

〔三〕 《校证》:“‘雅容告神谓之颂’,原作‘容告神明谓之颂’,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斟诠》:“彦和开宗明义云:‘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又曰:‘雅容告神谓之颂。’此据《诗大序》立说,与《释名》所谓‘颂,容也,序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及‘称颂成功谓之颂’如出一辙。”又:“案《渊鉴类函》一九九引‘雅容’作‘雍容’。”“雅容告神”,谓以雍雅之仪容昭告神明。

〔四〕 《校证》:“原无‘故’字,据唐写本、《御览》补。又《
御览》‘兼’作‘资’。”《校注》:“《御览》、《唐类函》引,亦有两‘故’字,与唐写本合。”《诗大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变”,指的是时世由盛变衰,政教纲纪大坏。郑玄《
诗谱序》:“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在《国风》中,《邶风》以下十三国风为变风,但《豳风》有描写西周初期周公东征的事;《大雅》中《民劳》以后的诗、《小雅》中《六月》以后的诗为变雅,但其中也有赞扬美政的。马瑞辰以为正变以政教得失而分,而不以时间为界。

〔五〕 《玉海》卷六十引,此二句下注云:“《流别论》曰:‘颂,诗之美者也。’”《左庵文论》:“颂之本源盖出于《诗》。六义四始,颂并厕焉。《诗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斯其涵义,第一重美。彦和云:‘ 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是风雅可有美刺,颂 则有美无刺也。其次重形容。《说文》:‘颂,貌也。’(即形容之容字,‘容’本为包容之义,与形容之义无涉。)古代诗歌皆可入乐。乐者,兼备歌舞;故形容盛德,必舞与声相应以方物之也。又次重告于神明。颂之最古者,推《商颂》五篇,其词率皆祭祀祖宗所用。即《周颂》三十余篇,非祭祀天神地祇,即为祭宗庙之文。是知告于神明乃颂之正宗也。逮及《鲁颂》,多美僖公,不皆祭神之词,是颂体之渐变。两汉以降,但美盛德,兼及品物,非必为告神之乐章矣。”

      曹学佺批:“颂亦本于风雅,故挚虞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
      总以上,纪评曰:“ 此颂之本始。”

鲁以公旦次编,商以前王追录〔一〕,斯乃宗庙之正歌〔二〕,非宴飨之常咏也〔三〕。《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四〕;哲人之颂,规式存焉〔五〕。

〔一〕 《训故》:“《诗》传:成王赐鲁天子之礼乐,以祀周公,故有《鲁颂》。《诗.商颂.玄鸟》,祭祀宗庙之乐,而曰‘天命玄鸟’,又曰‘奄有九有’,是追叙商王之所由生,以及有天下之初也。”按此二句梅本、黄本俱作“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此据唐写本及《御览》改。

      黄注:“《诗序》:《商颂.那》,祀成汤也;《烈祖》,祝中宗也;《玄鸟》,祀高宗也;《长发》,大禘也;《殷武》,祝高宗也。皆前代祭祀宗庙之乐。”范注:“郑玄《鲁颂谱》:‘
初,成王以周公有太平制典法之勋,命鲁郊祭天三望,如天子之礼(
此据《礼记.明堂位》文);故孔子录其诗之颂, 同于王者之后。 ’又《商颂谱》:‘宋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以祀其先王(郑说本《鲁语》)。孔子录诗之时,唯得此五篇而已。’”

      《鲁颂谱》正义:“《明堂位》云:‘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是成王命鲁之郊天也。……由命鲁得郊天,用天子礼,同于王者之后,故孔子亦录取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也。王者之后而有颂者,正谓宋有《商颂》,解《鲁颂》所以得与《商颂》同称颂之意也。” “鲁以公旦次编”意谓鲁以成王赏赐天子礼乐以祀周公,故其颂《駉》、《有駜》等四篇,得紧次编列于《周颂》之后。

〔二〕 唐写本“正歌”作“政哥” 。《左庵文论》:“此语义殊未备,因告于神明,括有郊祀天地社稷宗庙而言;非仅限于宗庙也。”

〔三〕 《校注》:“‘宴飨’,唐写本作‘飨宴’……按元本、弘治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并作‘飨宴’,与唐写本合。”

      《校证》:“《御览》、《玉海》‘常’作‘恒’。”按《玉海》六十于“非飨宴之恒咏也”句下注云:“《商颂》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鲁颂》咏僖公功德,才如变风之美者耳,又与《商颂》异。”

〔四〕 唐写本“制”作“制”。《国语.周语上》:“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韦昭注: “文公,周公旦之谥也。颂,《时迈》之诗也。武王既伐纣,周公为作此 诗,巡守告祭之乐歌也。”《左庵文论》:“《国语》引《时迈》,谓为周文公之颂(《周语上》)。彦和之言,盖本于此。”

      范注:“《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正义》曰:‘宣十二年《左传》云,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 ,明此篇武王事也。《国语》称周公之颂曰“载戢干戈 ”,明此诗周公作也。’”

〔五〕 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一〕;晋舆之称原田〔二〕,鲁民之刺裘□〔三〕,直言不咏〔四〕,短辞以讽,丘明、子高,并谓为颂〔五〕,斯则野颂之变体〔六〕,浸被乎人事矣〔七〕。

〔一〕 《校注》:“按《诗.大雅.抑》:‘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二〕 《训故》:“《春秋左传》:晋侯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杜注:“高平曰原,喻晋军美盛,若原田之草每每然,可以谋立新功,不足念旧惠也。”“每每” ,同膴膴,肥美貌。

〔三〕 梅注:“《吕氏春秋》曰: ‘孔子始用于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投之无戾。□而麛裘,投之无邮。’”“鹥”,人名也。“麛” ,鹿子也,其皮以为裘,加裼衣以朝君。“投”,弃也。“
戾”、“邮”,皆罪 也。按此见《乐成》篇。唐写本“□”作“□”。《斟诠》:“□,《释名》训蔽膝;□,《诗.小雅》毛传训容刀。字本有别,惟《集韵》谓‘□’为‘□’之或字。”

〔四〕 “直言不咏”,唐本作“直不言咏”。《考异》:“直言与下句短辞相偶,唐写本笔倒,误。”

〔五〕 《训故》:“此子顺述孔子之事,非子高也。子高,孔穿之字。”

      范注:“《孔丛子.陈士义》篇: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并谓为颂”原作“并谍为诵” 。《校释》:“‘
谍’疑‘谓’误。‘诵’应从唐写本作‘颂’。”

〔六〕 《校证》:“‘颂’原作‘ 诵’,据唐写本改。”

〔七〕 唐写本“乎”作“于”,应据改。

      总以上,纪评:“此颂之渐变。”《左庵文论》:“‘
夫民各有心’至‘浸被乎人事矣’ 。此节彦和羼诵于颂,实为失考。案《说文》:‘诵,讽也。’与颂义别。如所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舆人之诵,及《孔丛子》载鲁人谤诵孔子之词(见《陈士义》篇),并皆百姓之歌谣;乃讽诵之诵,而非风、雅、颂之颂。”

      《斟诠》直解为“是则民间口头之协韵之诵语,乃颂之变体,而颂体由原本告祭宗庙之舞乐,亦渐进加诸人事矣。”

      《校释》:“舍人此篇,辨章颂之源流,乃举‘原田’‘裘□’,皆谓之颂。考原田、裘□,本属诵 体,故美刺可用。若果是颂,则斯体之讹,不自后代矣。惟今本此文‘为颂’、‘野颂’皆作‘诵’字,与唐写本异。疑后人据《左传》《吕览》改舍人之文。细绎此段文章,舍人原本固是‘颂’字,岂当时传写《左传》《吕览》有作‘颂’者,舍人因据以入文,又于诵、颂通用之故,有所未照?是以文意不免小疵。然‘末代讹体’之论,实为不刊之言,因为辨正之如此。”

及三闾《橘颂》〔一〕,情采芬芳〔二〕,比类寓意〔三〕,又覃及细物矣〔四〕。

〔一〕 梅注:“三闾,即屈原,掌王族昭、屈、景三姓,故曰三闾。”何焯批云:“《橘颂》乃赋也。”

      黄注:“《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着《九章》,内一篇曰《橘颂》。”

      范注:“《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橘颂》即《橘诵》,亦即《橘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

〔二〕 《校证》:“唐写本‘情采 ’作‘辞采’。”斯波六郎:“
作‘辞采’者是。此句专谓形式。 ”

〔三〕 《楚辞集注》:“旧说: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徙是也。篇内意皆放此。”《校证》:“《御览》‘寓意’作‘属兴’。”屈原用橘来自比,如“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四〕 此句唐写本作“乃覃及乎细物矣”。范注:“覃,延也。”《楚辞通释》:“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 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左庵文论》:“‘及三闾《橘颂》’至‘又覃及细物矣’。此节推论颂体之渐变。颂之本源,用于容告神明;降及战国,称美物类者,亦可称为颂。议其正变,则《汉书.礼乐志》之《郊祀歌》及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皆以祭神为主,与《商颂》、《周颂》相同,实为颂之正宗。至于屈平《九章》之《橘颂》,美及细物,乃颂之变体矣。汉魏之际,此类最多。如《菊花颂》等篇,与三代之颂殊途,然亦颂之一体。盖虽非述德告神,而与‘美’之旨弗悖焉。三代之时,赋颂二体,皆诗之附庸;自兹而后,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为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一〕;汉之惠景〔二〕,亦有述容〔三〕;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四〕。

〔一〕 唐写本“于”作“乎”。《玉海》卷六十引此文,注云:“
见《史记》。”黄注:“《史记》:秦始皇者名政,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札记》:“《史记》载泰山、琅玡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文凡六篇,独不载邹峄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韵,其后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而三韵辄易,清音渊渊,如出金石,说者以为创体,而不知远效秦文也。” 范注引严可均《全秦文》曰:“案秦刻石三句为韵,唯《琅玡台》二句为韵,皆李斯之辞。”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玡,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玡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玡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 ”又:“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又:“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论衡.须颂》篇:“ 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琅玡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

      《左庵文论》:“秦之刻石,与三代之颂不同。颂之音节虽无可考,然三代之诗皆可入乐,颂为诗之一体,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则恐皆不能谱入乐章。故三代而后,颂与诗分,此其大变迁也。”

〔二〕 《玉海》卷六十引本文于本句下注云:“李思《孝景帝颂》十五篇。”

〔三〕 范注:“《汉书.艺文志》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案彦和之意,以孝惠短祚,景帝崇黄老,不喜文学;然《郊祀志》(
按应为《礼乐志》)尚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以尊太宗庙。’ 故云亦有述容也。”《安世乐》、《昭德舞》,是惠帝景帝继述高祖的音乐而成的乐舞,所以称“述容”。《斟诠》:“‘亦有述容’云者,正指此颂乐之舞容而言。 ”

〔四〕 《汉书.淮南王安传》:“ 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 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总以上,纪评:“此颂体之初成。”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一〕,孟坚之序戴侯〔二〕,武仲之美显宗〔三〕,史岑之述熹后〔四〕,或拟《清庙》〔五〕,或范《駉》《那》〔六〕,虽浅深不同〔七〕,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八〕。

〔一〕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见《汉书》。”《文章流别论》:“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黄注:“《赵充国传》:充国字翁孙,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迺召黄门郎扬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按《赵充国颂》见《汉书.赵充国传》、《文选》卷四十七。

      《左庵文论》:“扬雄《赵充国颂》将充国一生战功皆括于内,最为切题。盖作颂以根据事实为主,不宜流于浮泛。如其人功德行事有足称述,则为之作颂,应将其实在之美德或事实之源委确切写出之;若徒作空泛之语,美则美矣,而于形容之义何关乎?”

〔二〕 《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窦融。”黄注:“《后汉书》:窦融,字周公,光武八年,与大军会 高平,封安丰侯,卒谥戴。《文章流别》有班固《安丰戴侯颂》。 ”文今佚。

      《文章流别论》:“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三〕 武仲,傅毅字。《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傅毅作《
显宗颂》十篇。显宗,东汉明帝庙号。”

      《训故》:“《后汉书》:傅毅与班固贾逵典校秘书,毅追美孝明帝功德最盛,而庙颂未立,乃依《清庙》作《显宗颂》十篇。”按此见《傅毅传》。

      《札记》:“武仲之美显宗并有上颂表,见《文选.责躬诗》注,而文皆佚。 ”范注:“文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得两条。”《文章流别论》:“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四〕 《校证》:“‘熹’,…… 唐写本作‘燕’,即‘熹’形误。”《玉海》卷六十于此句下注云:“《流别集》及《集林》载史岑《和熹邓后颂》并序。”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注云:岑一字孝山,着《出师颂》。《后汉书》:平望侯刘毅以和熹邓太后有德教,请令史官着《长乐宫圣德颂》。《文章流别》有《和熹邓皇后颂》并序。”

      黄注:“《文选》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显。《文章志》七志并载岑《出师颂》,而《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计莽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 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曰:‘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史岑,明帝时己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字孝山者,当和熹。书典散亡,未详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

      《札记》:“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时,与王莽时谒者史岑字子孝者为二人,见《文选.出师颂》注。《和熹颂》今亦佚。”

      《左庵文论》:“傅毅《明帝颂》,史岑《和熹颂》,俱见《全后汉文》。”

      《文选.出师颂》李善注:“史岑有二: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李周翰注:“此颂盖后汉安帝舅邓骘出征西羌之颂。”和熹邓后,东汉和帝的皇后。和帝死后,子殇帝立,邓后临朝。殇帝死,安帝立,后仍临朝。后死后,安帝始亲政。和熹是邓后谥号。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即熹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宜令史官着《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燿,勒勋金石,…… 帝从之。”

〔五〕 范注:“《周颂.清庙》一章,章八句。……无韵。王国维《观堂集林.说周颂》篇谓《颂》之声较《风》《雅》为缓,故《风》《雅》有韵而《颂》多无韵。”

      《清庙》,《周颂》之首篇。序云:“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

〔六〕 范注:“《鲁颂.駉》四章,章八句。”“《商颂.那》一章,二十二句。”

      “《駉》”,《鲁颂》之首篇,序谓“颂僖公也”。“
《那》”,《商颂》之首篇,序谓 “祀成汤也”。 《文体明辨序说》:“若商之《那》,周之《清庙》诸什,皆以告神,乃颂之正体也。至于《鲁颂.駉》、《閟》等篇,则用以颂僖公,而颂之体变矣。后世所作,皆变体也。其词或用散文,或用韵语。”

      傅毅的颂摹仿《清庙》,扬雄的颂当是摹仿《那》,从赞美汉宣帝联系到赞美赵充国。

〔七〕 《校证》:“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浅深’作‘深浅’。”《校注》:“ ‘浅深’,唐写本作‘深浅’,《御览》引同。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深浅’,未倒。”

〔八〕 《斟诠》直解为“褒美功德,显扬仪容,同为一代之典礼文章,无二致也”。按本篇上文谓“颂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一〕,岂不褒过而谬体哉〔二〕!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三〕,何弄文而失质乎〔四〕!

〔一〕 《校证》:“‘西征’原作 ‘西逝’,梅、冯疑‘逝’作‘
巡’,黄本改‘巡’。唐写本作‘ 西征’,今据改。傅毅有《西征颂》,见《御览》三五一引。”

      《校释》:“‘西巡’ 原作‘西逝’,朱校改。按傅毅有《西征颂》,当作‘ 征’。”

      《玉海》卷六十引“西征”作“西逝”,又于“变为序引”下注云:“班固、傅毅《窦将车北征颂》,又班固《东巡南巡颂》。”黄注:“《后汉书》:窦宪迁大将军,以傅毅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 章之盛,冠于当世。毅所着诗、赋、诔、颂诸作,凡二十八篇。固所着赋、铭、诔、颂诸作,凡四十一篇。”

      《札记》:“班有《窦将军北征颂》、《东巡颂》、《
南巡颂》,傅有《窦将军北征颂》、《西征颂》。班之《北征颂》在《古文苑》。”《斟诠》:“序、引,皆文体名。《论说》篇云:‘
序者次事,引者胤辞。’”

〔二〕 唐写本“过”作“通”,误。《左庵文论》:“‘西巡’或作‘西逝’,误。《艺文类聚》引有傅毅《西巡》、《北巡》、《东巡》诸颂。《后汉书》有班固之勒石《燕然山铭》(见《窦宪传》),即《北征颂》也(按《古文苑》十二、《艺文类聚》九十六均引有班固《车骑将军窦北征颂》)。此二篇之作法相同;序文较长而有韵;颂仅数语;事实皆叙于序中。(《北征颂》用“兮”调仅寥寥五句而已,而序中叙窦宪之事实甚详。《西巡颂》序文与《典引》相近,颂亦甚短。)故彦和以为非颂之正体。然后世亦颇不乏祖述之者,陆士龙、鲍明远皆有此体,是序长颂短之篇,于六朝时亦正多也。”“
褒过”,褒美过实。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
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先写车骑将军窦宪才干德行,次写他统率将士北征,再写他的破敌制胜,再写他的功迹。刘勰认为颂的体例在于歌颂功德,不宜铺叙事实,变为序引,褒美过分而不合于体例。 ”

〔三〕 《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 “见本传。”冯舒校云:“‘《
上林》’疑作‘《东巡》’。”斯波六郎:“《玉烛宝典》三有马融《上林颂》之残句。 ”《校注》:“按舍人此评,本《文章流别论》。既沿用仲治之语,想必 得见季长之文。《玉烛宝典》三引马融《上林颂》曰:‘鹑●如烟。 ’是季长此颂,隋世尚存,故杜氏得征引之也。何能因其颂文久佚,而遽疑作《东巡》耶!”《训故》:“广成,苑名。”

      “马融”,东汉前期经学家、文学家。有集九卷,已亡佚。张溥辑《汉魏六朝原三名家集》中有《马季长集》一卷。严可均辑《全后汉文》辑其文为一卷。

      《后汉书.马融传》: “(融)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临朝,骘兄弟辅政。而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搜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云云。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长史。时车驾东巡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

      《札记》:“《广成颂》见《后汉书》本传。《上林》无可考,黄注谓《上林》疑作《东巡》。案《全后汉文》十八有《东巡颂》佚文,其体颇与《广成》相类。”

      《左庵文论》:“‘广成’之下,疑脱二字,或当作‘
体拟《上林》’。观下文云‘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则此或谓《广成颂》摹拟《上林》,非体之正也。颂文见《后汉书》融本传。前有序文,与司马相如、扬雄之《上林》《羽猎》无殊;又,句不限于四言,三言与五言杂出,直为赋体。案彦和以为赋、颂本为二体,不能相谋;故《广成》之类,实非其正。然东汉之时,赋、颂不甚区分;如 马融《长笛赋》称为‘颂曰’,是直与《长笛颂》相同,亦足征二体之混淆矣。”范注:“郝懿行曰:‘案黄注《上林》疑作《
东巡》,从《马融传》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作《广成》《上林》,是必旧有其篇,不见于本传而后亡之耳。’案《艺文类聚》引《典论》逸文,亦称融撰《上林颂》,是融确有此文矣。”

      《校证》:“《汉志.诗赋略》荀赋类有李思《孝景皇帝颂》。《文选》潘安仁《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作《藉田颂》,此并赋、颂通称之证。何、吴并云:‘《北征》《广成》,虽标颂名,其实赋也。《汉书.王褒传》亦谓《洞箫》为颂,并沿《橘颂》之名。何以致讥?’”

      《校释》:“马融《广成》名颂而实赋者。何焯云:‘
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者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扬之《羽猎》亦有“ 遂作颂曰”之文。’按融作《长笛赋》,序曰:‘追摹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颂》云。’子渊《洞箫赋》,《汉书》谓之颂。《
汉志》赋家亦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盖不仅赋、颂可通为一名,实亦成于敷布,又皆为不歌而诵之体也。《上林》旧校疑作《东巡》,据《融传》,无《上林》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亦谓:‘《
广成》《上林》,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则似果有《上林颂》者。《艺文类聚》一百引《典论》曰:‘议郎马融,以永兴中,帝猎广成,融从,是时北州遭水潦蝗虫,撰《上林颂》以讽。’今检《广成颂序》,有‘虽尚颇有蝗虫’之言,又似《上林》即《广成》。旧文阙佚,疑不能明,姑记于此,以俟详考。”

      王金凌:“此颂有一段序文,旨在劝搜狩以兴武。中段从‘是以大汉之初基也 ’至‘胥而来同’, 叙述搜狩的过程,铺张扬厉,纯为汉赋笔调。刘勰称雅,是就此颂命意纯正而言;讥其似赋,则就中段而言。”

〔四〕 本书《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王金凌:“颂须要文,但不是华侈、巧丽的文。而《广成颂》中段却全为赋体,流于巧丽,所以刘勰称其弄文失质。”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一〕,并致美于序〔二〕,而简约乎篇〔三〕。挚虞品藻,颇为精覈,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四〕;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五〕。

〔一〕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瑗《南阳文学颂》,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并见《艺文类聚》,《后汉郡国志》引蔡邕作《樊陵颂》。”

      《训故》:“《后汉书》: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历官议郎。京兆尹樊德云开渠利民,蔡作《樊惠渠颂》。”

      按瑗为崔骃之子。《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着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

      《札记》:“案《南阳文学颂》见《全后汉文》四十五,盖《南阳文学官志》之颂也。”

      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序云:“阳陵县东,……土气辛螫,嘉谷不植,……而泾水长流。……京兆尹樊君讳陵,字德云,……遂…… 树柱累石,委薪积土,基跂工坚,……清流浸润,…… 曩之卤田,化为甘壤,……农民熙怡,悦豫且康。…… 谓之樊惠渠云尔。”

      《左庵文论》:“崔瑗《南阳文学颂》,蔡邕《樊惠渠颂》,并见《全文》。彦和以此二篇别为一节,与班、傅之《北征》《西巡》分别言之者,缘彼二篇序亦有韵,此二篇序无韵,颂亦较长,惟序文终较颂为长耳。推舍人之意,以为颂之正文既以叙事为主,序文仍叙事,则有叠床架屋之弊。故序不宜‘致美’,而以《赵充国颂》等篇为正也。”

〔二〕 “致美”,表达赞美之意,如《京兆樊惠渠颂》序首述农田水利之重要,并谓京兆尹樊陵命伍琼开掘樊惠渠,使卤地化为良田,受到人民歌颂。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宋书》曰:鲍照为《河清颂》,其序甚工,颂诗有序,亦不可略也。”

〔三〕 “而简约乎篇”以上,纪评:“此后世通行之格。”

〔四〕 挚虞《文章流别论》云:“ 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札记》:“案仲治论颂,多为彦和所取,然于颂之源流变体,有所未尽。”《斟诠》:“唯其如此,故彦和于叙及其‘杂以风雅’之语后,而有‘不辨旨趣’ 之讥也。”又:“彦和此节论挚虞《文章流别论》之品藻, 虽颇精覈,但……以为其语过于空洞,并未说明颂与风雅之旨趣究竟有何不同,使读者难于了解其指归所在,故于‘至云杂以风雅’句后,即紧接此断案曰:‘而不辨旨趣。’则其所谓‘不辨 ’云者,自指挚虞之评语但言其然而未申述其所以然而言。若作‘变’,则系转为扬傅二家之颂有所辩护,无论于语气辞意,俱嫌脱节,故以改从唐写本为胜。”唐写本“变”作“辨”,按作“辨”字是。

〔五〕 《吕氏春秋.别类》篇:“ 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又柔则锩,坚且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

      《注订》:“牣则亏坚,坚则失牣,黄自黄,白自白,不可混杂。坚不可以为牣,牣不可以为坚也。犹赋即赋,颂即颂,颂之变近于赋者,则非赋非颂,体乱则名不正矣。名不正则失义为多,故彦和之述颂,盖欲正其名也矣。”

及魏晋杂颂〔一〕,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二〕;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三〕;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四〕

〔一〕 《校证》:“‘杂’原作‘ 辨’,据唐写本改。”范注:“
辨,唐写本作‘杂’,是。”《斟诠》:“‘杂颂’隐指下文‘陈思所缀’,‘陆机积篇 ’为说。”

〔二〕 《玉海》卷六十引作“以《皇太子》为标”,下注云:“《
皇子生颂》见《初学记》,《皇太子颂》见《类 聚》。”

      《札记》:“文见《全三国文》卷十七。”范注引陈思王《皇太子生颂》,谓见《艺文类聚》四十五。按“缀”谓缀文,连缀辞句以成文也。“标”指标举,突出。

〔三〕 《玉海》卷六十引句下注云:“见《文选》。”黄注:“《
陆机集》有《汉高祖功臣颂》。” 陆云《与兄平原书》:“《汉功臣颂》甚美。”梅注: “汉高祖功臣三十一人。”“积篇”,谓多篇。

      《汉高祖功臣颂》,对汉高祖及其功臣主要是褒,但亦有贬,如称彭越为“谋之不臧,舍福取祸”,称韩王信为“人之贪祸,宁为乱亡”。即为“褒贬杂居”。

〔四〕 《左庵文论》:“‘其褒贬杂居’二句,此专就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而言,与陈思王《皇子生颂》无涉。

      “总上彦和之意,以为颂之体式所宜注意者有三:一、序不可长;二、与赋不同,应分其体;三、义主颂扬,有美无刺。”

      “末代”,亦称末世,衰乱之世。《文心雕龙》两用“
末代”(另一次见《书记》篇),均指魏晋时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颂之意义、起源及颂体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颂惟典懿〔一〕,辞必清铄〔二〕,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三〕;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四〕;揄扬以发藻〔五〕,汪洋以树义〔六〕,虽纤曲巧致〔七〕,与情而变〔八〕,其大体所底〔九〕,如斯而已。

〔一〕 《校证》:“‘典懿’原作 ‘典雅’,谢校、徐校作‘典懿’。案唐写本、《御览》正作‘典懿’,今从之。”按“雅”亦通。

〔二〕 《诗.周颂.酌》:“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毛传:“铄,美。”《定势》篇: “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王金凌:“铄是光采、光耀。……颂须清铄,这是在丽的基础上,配合褒德显容而表现其光采。”

〔三〕 《左庵文论》:“‘颂惟典雅’至‘而不入华侈之区’。颂主告神美德,与赋之‘ 铺采’‘体物’者有殊。故文必典重简约,应用经诰以致其雅。在赋如摛写八句,在颂则四语尽意。盖赋放颂敛,体自各别也。”

      “赋”主要是铺陈事物,有所赞美,一般也是表现在“
体物”之中。“颂”则是直截了当地对人、事进行讴歌,若有所描绘,也是为颂德所需。

      《三国志.魏书.武宣卞皇后传》注引《魏略》曰:“
(卞)兰献赋赞述太子(曹丕)德美,太子报曰:‘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

〔四〕 《左庵文论》:“三代之铭,分为二体:一主儆戒,略近于箴;一主颂美,与颂为伍。皆铭刻于器。前者如汤之《盘铭》及《大戴礼.武王践祚》篇之铭十七章;后者如孔悝《鼎铭》是也。彦和此所谓铭,专指近于箴之一体而言,故谓颂应‘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不知铭中尚有颂美之一 体。此句若易铭为箴,则义无不安;以箴铭之作俱宜简敛,而箴则惟有规戒之义,无颂美之义也。”

      陆机《文赋》:“颂优游以彬蔚。”李善注:“颂以褒述功德,以辞为主,故优游彬蔚。”吕向注:“优游,纵逸。彬蔚,华盛貌。 ”刘文典曰:“优游由雍容转来,颂陈之大堂之上,故须态度雍容。”黄叔琳评:“陆士衡云:诵优游以彬蔚,不及此之切合颂体。”《札记》:“按彦和此文‘敷写似赋’二句,即彬蔚之说;‘
敬慎如铭’二句,即优游之说。”

      这是说颂的特征在铺张描写上有似于赋,但不像赋那样的华丽夸张;在写颂的态度上,敬慎有似于铭,但不像铭那样的含有规戒之意。

      《札记》:“又或变其名而实同颂体,则有若赞,有若祭文,有若铭,有若箴,有若诔,有若碑文,有若封禅,其实皆与颂相类似。 ”《文镜秘府论.论体势》引此作:“颂者敷陈似赋,而不华侈;恭慎如铭,而异规箴。”

〔五〕 班固《两都赋序》:“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引举” 即称扬之意。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六〕 刘孝威《重光诗》:“风神洒落,容止汪洋。”“汪洋”用来形容深广,常指人的气度或文章气势。柳宗元《宣城县开国伯柳公行状》: “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 唐写本“义”作“仪”。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雅之裁也。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文选序》:“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

〔七〕 《校释》:“唐写本作‘虽纤巧曲致’,是。”《校注》:“《谐隐》篇‘纤巧以弄思’,正以‘纤巧’连文;《神思》篇‘文外曲致’ ,亦以‘曲致’为言。”《斟诠》:“案仍从今本为胜。盖‘纤曲’与‘巧致’上下对文,二者皆状名短语,而非并列复词,如此始可与下句‘与情而变’相贯串,否则便难于索解矣。《佩文韵府》卷六十三、四‘置’ 三‘巧致’条引与今本同。”又:“纤曲巧致,此四字与《神思》篇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二语之用词大同小异。‘纤曲’一词亦见《宗经》篇‘礼以立体,据事制范,章条纤曲’。唯彼此用法不同。彼作并列复词,此则为状名短语,不可不辨。所谓‘纤曲’,谓纤微之衷曲,有‘微意’之义。……‘巧致’,谓巧妙之意致,犹言‘妙恉’。”

〔八〕 唐写本“与”作“兴”。

      《校证》:“《明诗》篇‘情变之数可监’,……《隐秀》篇‘文情之变深矣 ’,……是‘情变’一词,本书习见,此文亦以‘情变 ’为言,非以‘兴情’连文也。”

〔九〕 《校注》:“‘底’唐写本作‘弘’,《御览》引同。按:‘弘’字是,‘弘’与 ‘宏’通,‘底’盖‘宏’之形误。《通变》篇‘宜宏大体’,语意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弘’ 读如《序志》篇‘弘之已精’之‘弘’,亦通。”按“ 底”通“抵”,到也。

      王应麟《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赞颂皆韵语,体式类相似。赞者赞美之辞,颂者形容功德。然颂比于赞,尤贵赡丽宏肆(夹注:须铺张扬丽,以典雅丰缛为贵)。”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西山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陈绎曾《文说》:“颂宜典雅和粹。”

      《左庵文论》:“颂之作法:第一,应有雅音,常手为文,音节类不能和雅;试取东汉蔡伯喈所作,与常文相较,即可辨其高下之所在。第二,颂虽主形容,但不可死于句下;应以从容揄扬,涵蓄有致为佳。第三,颂文以典雅为主,不贵艰深;应屏退杂书,惟镕式经诰。现汉人所传之颂,皆文从字顺,自然而工;正不赖僻典诂字,以致奥远(颂中若如《法言》《典引》及赋之用字,即为讹体),可以知已。

      “后世之颂,大抵摹拟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者为多。斯篇文固细密,作法亦中准绳。惟取格宜高,以此为法,恐易流于板滞。(后世之颂,即使体裁去古未远,然决不能如古人之简约,以乏疏朗之致,而有涂附之弊也。)今欲作颂,姑舍《周颂》、《商颂》以去高远;其切而近者,自应以陆士衡《功臣颂》为式,而参以汉人之疏朗,以矫其板滞,再求音节和雅,即可得其体要矣。”

      以上为第二段,论颂的写作要领及其风格特点。

赞者,明也,助也〔一〕。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二〕,盖唱发之辞也〔三〕。

〔一〕 范注:“谭献校云:‘案《御览》有助也二字,黄本从之,似不必有。’案谭说非。唐写本亦有‘助也’二字。”

      《校证》:“下文‘并飏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即承此‘明也,助也’为说。”

      《札记》:“彦和兼举明、助二义,至为赅备。详赞字见经,始于《皋陶谟》。郑君注曰:‘明也。’盖义有未明,赖赞以明之。故孔子赞《易》,而郑君复作《易》赞,由先有《易》而后赞有所施,《书》赞亦同此例。至班孟坚《汉书》赞,亦由纪传意有未明,作此以彰显之,善恶并施。故赞非赞美之意。而后史或全不用赞,或其人非善,则亦不赞。此缘以赞为美,故歧误至斯。史赞之外,若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则赞为画施;郭景纯《山海经、尔雅图赞》,则赞为图起,此赞有所附者,专以助为义者也。”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赞”类袭此文云:“赞者明事,而嗟叹以助辞也。 ”

〔二〕 《玉海》卷六十引“赞”作 “赞”,其下注云:“《尚书大传》。”

      《尚书大传》:“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乐正进赞曰:‘尚考大室之义,唐为虞宾,至今衍于四海;成禹之变,垂于万世之后。’ 于时,卿云聚,俊士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郑注:“舜既使禹摄天子之事,于祭祀避之宾客之位…… 乐正,乐官之长,《周礼》曰大司乐。”王通《中说.礼乐》篇:“薛收曰:‘赞其非古乎?’子曰:‘唐虞之际,斯为盛大,禹皋陶所以顺天休命也。’”

      《左庵文论》:“‘乐正重赞’见《尚书大传》。此为赞字见于古书之最早者。当为赞礼之赞,有 助字之义,犹言相礼也。彦和以为‘唱发之辞’,恐不尽然。”

      《斟诠》:“乐正重赞,《御览》五七一……引《尚书大传》作‘乐正道赞’ ,《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引《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惟《路史.后纪》十二叙舜咨禹而巽位下云云作‘乐人重赞’。按从《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 ,义最可通。”

〔三〕 唐写本“辞”作“词”。唱发之辞,指歌唱之前所作发引之辞。

及益赞于禹〔一〕,伊陟赞于巫咸〔二〕,并飏言以明事〔三〕,嗟叹以助辞也〔四〕。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五〕,即古之遗语也〔六〕。

〔一〕 唐写本“赞”作“赞”。梅注:“《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传:“
赞,佐;届,至也。益以此义佐禹,欲其修德致远。”益也称伯益,舜时东夷部落的首领。相传助禹治水有功,禹要让位于益,益避居箕山之北。

〔二〕 梅注:“《史记》: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乂》。”按《史记.殷本纪》:“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范本夹注:“孙云:唐写本两‘赞’字皆作‘赞’。”《校证》:“按作‘赞 ’是。”《玉海》卷六十二引作“赞”,于句下注云: “《尚书》。”

      范注:“《周礼》州长、充人、大行人,注皆云‘赞,助也’。《易.说卦》传‘幽赞于神明’,《书. 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韩注、孔传皆曰‘明也’。《书序》:‘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按此指《咸乂序》。孔传:“伊陟,伊尹子。赞,告也。巫咸,臣名。”

      《左庵文论》:“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此仍当为助字之义。彦和下云‘ 嗟叹以助辞’,亦似误会赞有赞叹之义。盖惑于当时之诂训,其实本义不如是也。”

〔三〕 《比兴》篇:“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也。”《时序》篇:“ 飏言赞时,请寄明哲。”“飏”,“扬”的异体字。按《史记.封禅书》:“伊陟赞巫咸,巫咸之兴自此始。 ”《
索隐》:“案《尚书》,巫咸,殷臣名,伊陟赞告巫咸。”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飏言。”传:“大言而疾曰飏。”《校证》:“《事物纪原》、《事物原始》‘飏’作‘
扬’。”

〔四〕 唐写本“也”字无。“嗟叹 ”,《礼记.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毛诗序》:“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五〕 《校证》:“‘言’原作‘ 拜’,今从顾校作‘言’。”按“拜”亦通,无烦改字。《训故》:“《汉书》注:胡广曰: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九宾也。”

      《汉书.百官公卿表》:“典客,秦官,……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应劭注曰:“郊庙行礼,赞九宾,鸿声胪传之也。”《斟诠》:“‘唱拜’犹言‘赞拜’,古者臣下朝拜天子,相者从旁习礼也。《后汉书.何熙传》:‘赞拜殿中,音动左右。’”

      《左庵文论》:“此亦助字之义。”

      宋高承《事物纪原》集类“赞”:“《文心》曰:‘昔虞舜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考异》:“以唱名引拜于殿上以谒君为职,故云唱拜。”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文事》赞类:“《文心》曰:‘昔舜禹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如相如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盖取益赞于禹之义。要自相如赞荆轲始。”

〔六〕 古之遗语,指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语。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一〕。及迁史固书,讬赞褒贬〔二〕。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三〕;又纪传后评〔四〕,亦同其名〔五〕。而仲治《流别》〔六〕,谬称为述,失之远矣〔七〕。

〔一〕 《玉海》于本句下注:“《文章缘起》。”《校证》:“《
御览》《玉海》‘笔’作‘词’。 ”

      黄注:“司马相如《荆轲赞》,世已不传。厥后班孟坚《汉史》以论为赞,至宋范晔更以韵语。”

      《补注》:“《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自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案王氏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彦和论系于《荆轲论》下,而未辨论与赞歧分之故;详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故采入《颂赞》篇。若是论字,则必纳入《论说》篇中,列班彪《王命》、严尤《
三将》之上矣。”

      《左庵文论》:“《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原注曰:‘ 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彦和之言,当本于此。惟究为论为赞,今不可考。或即如《后汉书》之论,而在司马相如时,尚称为赞耶?”

      《事物纪原》集类“赞 ”:“如相如之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皆取益赞于禹之意。要之,自司马相如赞荆轲始。”

〔二〕 “迁史固书”原作“史班固书”,梅本校改,黄本从之。《
御览》及《玉海》引均作“及史班书记”。唐写本作“史斑固书”。

      《左庵文论》:“所谓 ‘讬赞褒贬’者,盖颂有褒无贬,赞则可褒可贬也。抑可见二体之异。”

      范注:“《史记》于纪传之后,必缀‘太史公曰’。《
汉书》每篇之后,必加‘赞曰’。郑樵《通志序》云:‘班彪《汉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纪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间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纪传之后,更加褒贬?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着述!殆非迁、彪之意。况谓为赞,岂有贬词?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诠,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固也。’案赞有明、助二义。纪传之事有未备,则于赞中备之,此助之义也;褒贬之义有未尽,则于赞中尽之,此明之义也。郑氏误以赞为赞美之意,故不觉言之过当如此。”

      《文体明辨序说》“赞 ”类:“按字书云:赞,称美也。字本作‘赞’。昔司马相如初赞荆轲,其词虽亡,而后人祖之,着作甚众。 ……其体有三:一曰杂赞,意专褒美,若诸集所载人物文章书画诸赞是也。二曰哀赞,哀人之殁,而述德以赞之者是也。三曰史赞,词兼褒贬,若《史记》索隐,《东汉》、《晋书》诸赞是也。”又“评”类:“按字书云:评,品论也。史家褒贬之辞。盖古者史官各有论着,以订一时君臣言行之是非,然随意命名,莫协于一,故司马迁《史记》称‘太史公曰’,而班固《西汉书》则谓之赞。范晔《
东汉书》又谓之论,其实皆评也,而评之名则始见于《三国志》。”

〔三〕 《左庵文论》:“‘约文以总录’与赞体正合。至‘颂体以论辞’一语,‘论辞’ 甚切,而云‘颂体’则非也。”按下“以”字,唐写本、《御览》均作“而”,是。“总”,总结。“录”,记录。唐写本“辞”作“词”,下有“也”字。《校释》:“李详《黄注补正》……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章太炎则谓:‘
司马相如始为《荆轲赞》,以辅助论者。据彦和此文,赞应与论相系属者。’按李说臆断不足信,章说从舍人明助之义悟入,说似可通。然观迁固纪传后文,意存褒贬,舍人谓其‘颂体而论辞’。相如之作,或亦同此。又《论说》篇辨论有四品八名,其三品曰:‘辨史则与赞评齐行。’是则赞之为论,原论说之支条,未必定系属于论后也。”

      《辞学指南》“赞”类:“赞者,赞美赞述之辞。……《文章缘起》曰:‘司马相如《荆轲赞》,班史以论为赞,范晔更以韵语。’ ”

      周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有个全书序目,讲每篇内容,如:‘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 班固《汉书.叙传》作:‘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拏,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述《文纪》第四。’像这样的全书序目有褒有贬,故说 ‘讬赞褒贬’。是各篇内容的概括,文体像颂,又发议论,故说‘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四〕 《札记》:“谓太史公《自序》述每篇作意,如云作《五帝本纪》第一之类。《汉书叙传》亦仿其体,而云述《高祖本纪》第一。诸纪传评皆总萃一篇之中,至范氏《后汉书》始散入各纪传后,而称为赞,其用韵则正马班之体也。”

〔五〕 《史通.论赞》篇云:“《左传》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谷梁子,《史记》云太史公,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撰,刘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而史官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归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郭注:“‘纪传后评’ 不同于上文所言之‘讬赞褒贬’,指《史记》《汉书》全书自叙中之后评而言,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先述每篇作意,而后云‘作××本纪第×’‘作××列传第×’是也。《汉书.叙传》依仿《史记》,……《后汉书》始以‘纪传后评’散入每篇之后,亦为‘赞曰’ 。《后汉书》 ‘赞曰’用韵,正与《史》《汉》相同。”

〔六〕 范注引铃木虎雄《校勘记》:“挚虞,字仲治,作洽、作冶皆误。”梅注:“杨用修云:挚虞着有《文章流别论》。”

〔七〕 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五:“司马子长撰《史记》,其《
自序》一卷,总历自道作书本意,篇别有引辞,即孔安国所云‘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也’。扬子云着《法言》,其本传亦载《法言》之目,篇皆引辞。及班孟坚为《汉书》,亦放其意,于叙传内又历道之。而谦不敢自谓作者,避于拟圣,故改作为述。然叙致之体,与马扬不殊。后人不详,乃谓班书本传之外,别为覆述,重申褒贬。挚虞撰《流别集》,全取孟坚书序为一卷,谓之《汉述》,已失其意。而范蔚宗、沈休文之徒撰史者,详论之外,别为一首,华文丽句,标举得失,谓之为赞,自以取则班马,不其惑欤?刘轨思(按应作彦和)《文心雕龙》虽略晓其意,而言之未尽。”

      《汉书.叙传下》师古注曰:“自‘皇矣汉祖’以下诸叙,皆班固自论撰《汉书》意,此亦依放《史记》之叙目耳。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作,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但后之学者,不晓此为《汉书》叙目,见有述字,因谓此文追述《汉书》之事,乃呼为《汉书述》,失之远矣。挚虞尚有此惑,其余曷足怪乎?”王先谦曰:“《文选》目录于此书纪传赞称‘史述赞’。善注引皆作‘《汉书述》’,并其证也。”

      《左庵文论》:“挚虞《流别》以班固之四言有韵者为述,并未以纪传后评为述;而《文心》以为 其合纪传后评并称之,故有此言。实非仲治之失也。《史记》篇末无‘赞’‘论’字,祇作‘
太史公曰’。《汉书》于纪传之后皆题‘赞曰’,并无‘述’字;惟叙传中述有某某第几,盖以有韵者为述,无韵者为赞。而彦和乃以述及赞并称为赞也。”

      《文体明辨序说》:“ 刘勰有言:赞之为体,促而不旷(应作“广”),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其颂家之细条乎!可谓得之矣。至其谓班固之赞,与此同流,则余未敢以为然也。盖尝取而玩之,其述赞也,名虽为赞,而实为评论之文(今入论类);其叙传也,词虽似赞,而实则小序之语(今入小序类),安得概谓之赞而无辩乎?”按徐师曾的划分赞体,是根据赞美之义。本篇给赞的解释是 “明也,助也”,取义比较宽。“迁史固书,讬赞褒贬。”这样的赞,可以帮助发明传意,所以不论人的善恶,都可以叫作赞,和专门赞美的赞稍有区别。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一〕,义兼美恶〔二〕,亦犹颂之变耳〔三〕。

〔一〕 唐写本“注”下有“尔”字,“必赞”作“赞之”。《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 《隋志》郭璞《尔雅图赞》二卷。”

      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札记》:“案景纯《尔雅图赞》,《隋志》已亡,严氏可均辑录得四十八篇。”按《隋志》注:“梁有《尔雅图赞》二卷,郭璞撰,亡。”

      《尔雅.释文叙录》: “《尔雅》,郭璞注,三卷,音一卷,图赞二卷。”宋以后不着录。今有严可均、 马国翰及王氏黄氏辑本。马本序云:“其赞皆韵语古奥,词寓箴规。”

〔二〕 《校证》:“‘义’,唐写本作‘事’,《御览》作‘赞’。”

      周注:“如《蝉》:‘ 虫之精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是赞美。如《枳首(两头)蛇》:‘虽资天然,无异骈拇。’ 是贬。”

〔三〕 《左庵文论》:“郭璞注《山海经》及《尔雅》皆有图赞(
见《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其体仍不失古赞义。盖总括其事物,而以有韵之文包含之,并非每事称美如东汉以来之所谓赞也。与颂体实不同。考赞之起源,本以助记诵为主。一书散漫,记诵甚难;故括其义,约其辞,总期文连贯而记诵可资,固不问其体之有韵无韵也。西汉之时,有韵之文称为赞者甚少(此体所传亦不多);至于东汉,则以有韵四言,其体近颂而称为赞者至多。大致有象赞及哀赞二种。《蔡中郎集》有《胡公夫人哀赞》(卷四),前有序文,甚似诔碑之体;与颂相去甚远。而汉以后,亦无闻焉。象赞者,就有德行者之画像而赞之也。孔文举诸人集中,皆有斯体。此与颂无甚分别。汉魏以后其体日多;遂使赞体变为称美不称恶之文。又后,非有韵不称为赞矣。《文心》本篇,未叙及郑康成之《尚书赞》,亦为失考。 ”

然本其为义,事生奖叹〔一〕,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二〕,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三〕,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四〕。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五〕,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六〕!

〔一〕 《左庵文论》:“赞之本义,并非奖叹;彦和此言,仍囿于后世之训。”《札记》:“案奖叹即讬赞褒贬,非必纯为赞美。”

〔二〕 黄校:“广一作旷,从《御览》改。”唐写本亦作“旷”。《札记》:“案四言之赞,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惟《东方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汉书》偶一换韵。至崔子玉《草书势》,蔡伯喈《篆势隶势》,则又似赋矣。唐世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造语精警,亦赞之美者也。”

      《左庵文论》:“三国之时,颂赞虽已混淆,然尚以篇之长短分之。大抵自八句以迄十六句者为赞,长篇者为颂,其体之区别,至为谨严。彦和所谓‘促而不广’云云,正与斯时赞体相合。及西晋以后,此界域遂泯。如夏侯湛之《东方朔画像赞》,篇幅增恢,为前代所无。袁弘《三国名臣赞》,与陆机《高祖功臣颂》实无别致,而分标二体。可知自西汉以下,颂赞已渐合为一矣。”

〔三〕 唐写本“乎”作“于”,“ 辞”作“词”。《斟诠》:“盘桓本谓行动之徘徊不前貌,彦和借以喻声和之盘旋而有余韵也。”

〔四〕 唐写本“昭”作“照”。《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送文’作‘述义’,谢校、徐校亦作‘述义’。”《斟诠》:“审上下文义,以作‘送文’为是,上句既言‘约举以尽情’,情可包义,指赞之内容言,文则就赞之外形言,送文谓写送文华也。《诠赋》篇云:‘乱以理篇,写送文势。’赋之乱词,与赞文类似,彼以‘送文’属辞,可为的证。 ”

      李充《翰林论》:“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之致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德,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此处 “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可以拿来解释这两句话。纪评:“《东方赞》稍衍其文,亦变格也。”

〔五〕 意谓赞从舜禹时开始,发源远,但它的适用场合较少。

〔六〕 《左庵文论》:“赞之作法,以四言有韵为最通见,蔡中郎间有六字句者。汉人所为赞,篇幅亦不甚长,其体则与颂相近,如班孟坚《十八侯铭》即为前汉之功臣赞;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亦与扬子云之《赵充国颂》无别。又《三国蜀志.杨戏传》(卷十五)称,戏作《季汉辅臣赞》,赞昭烈以下臣子,是皆颂体也。惟以此种称为赞,而古时无韵之赞遂灭而不彰,若郑康成之《易赞》、《尚书赞》,东汉以后,无支流矣。

      “《文心》是篇所论,大概皆谓有韵之赞。推赞之本源,既别于颂体,虽后世已混淆无分,然实不能尽同。盖颂放而赞敛,颂可略事铺张,赞则不贵华词,观汉人之赞,篇皆短促,质富于文,朴茂之中,自然典雅。既不伤于华侈,亦不失之轻率:斯其所以足式也。”

      元陈绎曾《文说》:“ 赞宜温润典实。”这和他说的“
颂宜典雅和粹”非常类似,可见这两种文体的风格是非常接近的。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三:“综言之,……(颂赞)二体均结言于四 字之句,不能自镇则近佻,不能自敛则近纤;累句相同,不自变换,则近沓;前后隔阂,不相照应,则近蹇;过艰恶涩,过险恶怪,过深恶晦,过易恶俚。……文既古雅,体不板滞;下字必严,撰言必巧,近之矣。”这是林纾根据桐城派的“义法”,对颂赞二体的语言风格要求,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他又说: “赞体不能过长,意长而语约,必务括本人之生平而已,与颂略异。”这主要是就赞美人的功德的赞来说的。

      魏桓范《世要论.赞象》篇说:“夫赞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之所耻也。”(《全三国文》卷三十七)这些话可以证成本节的说法。

      范注:“颂有称颂功德之义;赞则无之。故彦和首标明助二训,盖恐后人之误会也。郑玄注《皋陶谟》曰:‘赞,明也。’孔子赞《易》,郑作《易赞》,皆以义有未明,作赞以明之。自误赞为美,而其义始歧,此考正文体者所当知也。至于赞之为体,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东方朔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后汉书》赞,偶一换韵。彦和所谓‘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盖即指此。陆士衡《高祖功臣颂》与《三国名臣赞》同体;郭景纯《山海经图赞》与江文通《闽中草木颂》同体,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按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金楼子.立言》篇亦云:“铭颂所称,兴公而已。夫披文相质,博约温润,吾闻斯语,未见其人。班固 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孟坚之颂,尚有似赞之讥。士衡之碑,犹闻类赋之贬。”

      《文章辨体序说》“赞 ”类:“按赞者,赞美之辞。……西山(真德秀)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大抵赞有二体:若作散文,当祖班氏史评;若作韵语,当宗《东方朔画像赞》。《金楼子》有云:‘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信然。”

      《斟诠》:“晋左贵嫔有《德柔颂》,又有《德刚赞》,文体如一,而别二名,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第三段论赞之体用及其历代流变,并辨明颂、赞之异同。

赞曰:容体底颂〔一〕,勋业垂赞。镂影摛声,文理有烂〔二〕。年积愈远〔三〕,音徽如旦〔四〕。降及品物,炫辞作玩〔五〕。

〔一〕 《校释》:“‘容体’,唐写本作‘容德’,是。”本文说:“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可证。《孟子.离娄》:“舜尽事亲之道,而瞍底豫。”赵注:“底,致也。豫,乐也。”

〔二〕 黄本原作“镂彩摛文,声理有烂”。此据唐写本。《校注》:“按唐写本是也。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 崇文本‘彩’并作‘影’,与唐写本合,惟‘声文’二字误倒。‘影’‘声’相对成义,‘文理’连文亦本书所恒见。”“镂影摛声”,犹绘影绘声。

〔三〕 《校注》:“‘积’,唐写本作‘迹’。按‘迹’字是。‘
年迹’与下‘音徽’对。”按“积 ”字亦可通。本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四〕 《校注》:“《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音徽与春云等润。’李善注:‘音徽即徽音也。’”《斟诠》:“音徽,谓令闻广誉。”

      《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郑笺:“徽,美也。”“徽音”,犹德音。“如旦”,像太阳初升那样明耀。

〔五〕 可见刘勰对于描写“品物” 的颂赞,是不重视的,认为这类的颂赞只是炫耀辞令,供作玩赏之用而已。

      《左庵文论》:“赞文之有韵者,可分为四:(一)哀赞──以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为准则。(二)像赞──李充《翰林论》云:‘图象立而赞兴。’知东汉时,此体至为盛行;《后汉书.赵岐传》云:‘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卷九十四)可证.《东方朔画赞》即属此类。(三)史赞──此类以范蔚宗《后汉书》纪传后之赞为最佳。(
大抵撮其人大略,为之作赞者,不出三类。特东汉之时,有为当时具令德之人作赞者,如蔡中郎《焦君赞》;亦有为古人作赞者,如王仲宣《正考父赞》是也。)(四)杂赞──以上三者皆为对人而作。至于为一切品物作赞者,则属此类。如郭璞《山海经图赞》、《尔雅图赞》,皆据图而为物作赞者,如繁钦《砚赞》等是。抑可知汉魏之赞,不限于人而已也。哀赞一体,后渐流为与诔、祭 文、神诰三体相合。即如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先叙其父母之德行,后言己身之悲哀,本为人子思念考妣而作,及三体之文兴,而此哀赞之名泯矣。”

  祝盟 第十
  纪评:“此篇独崇实而不论文,是其识高于文士处。非不论文,论文之本也。”
  《杂记》:“先师吴翌亭云:‘祝、盟二者本不相同,而其为陈信之用者,则义固无殊也。’青案《宗经》篇云:‘铭诔箴祝,则《
礼》总其端。’以下三篇,皆自《礼》衍出。”

  范注:“案《周礼.春官》大祝掌六祝,作六辞,此《祝盟》命篇之本。”

  又:“《说文》:‘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儿口。’《释名》:‘祝,属也,以善恶之词相属者也。 ’《玉篇》:‘祝,祭词也。’《尚书.洛诰》:‘逸祝册。’谓使史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告神。《
齐策》:‘为仪千秋之祝。’注:‘祈也。’《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祝之本训为祭官,引申为祭神祈福之辞。”

  《注订》:“祝,《书.洛诰》:‘逸祝册。’ 孔颖达疏:‘使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唯告文武之神。’盟,《周礼.秋官》:‘司盟职,掌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据是,主神明者曰祝,系邦国者曰盟;一则企福于未来,献功于当日者,属之祝;结信于一时,要质于永久者,属之盟。二者必假文辞以行,故祝有赞词,盟有盟载,其义匪轻,其体宜立,故以祝盟成篇,亦述者之要也。”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按《礼记》: ‘莅物曰盟。’亦称曰誓,谓约信之辞也。”

  在先秦两汉时代,祝文应用的范围是很广的。盟誓要告天,也是取信于神。其实祝文和盟誓本来是两种不大相关的文体,这里把二者合在一起来论述,可能是因为二者都是和神打交道的。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一〕,六宗既禋〔二〕,三望咸秩〔三〕,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四〕。牺盛惟馨,本于明德〔五〕,祝史陈信,资乎文辞〔六〕。

〔一〕 唐写本“祀”作“礼”。斯波六郎:“《周易.说卦》:‘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又:“ 《尚书.舜典》:‘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注订》:“群神指下文六宗、三望而言。”

〔二〕 梅注:“《尚书》:‘禋于六宗。’《孔丛子》:‘宰我问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于太昭,所以祭时也;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书》正义云:‘ 汉世以来,说六宗者多矣。’‘孔光、刘歆……谓干坤六宇。’‘贾逵谓……天宗三,日、月、星;地宗三,河、海、岱。’‘马融云:天地春夏秋冬。’‘郑玄谓 ……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

      黄注:“《书》:‘禋于六宗。’孔安国传:一四时,二寒暑,三日,四月,五星,六水旱。”

      范注:“《尚书.舜典》:‘禋于六宗。’王肃注曰:‘精意以享谓之禋。宗,尊也。所尊祭者其祀有六:谓四时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也,水旱也。’先儒说六宗者多家,……未知孰是。……姑以王肃说当之。”

      “六宗”,古代尊祀的六位神。《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 “六宗”的说法不一,一说是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是天地四方,参阅俞正燮《癸巳类稿》一《虞六宗义》。

      “禋”,升烟以祭。《通典.礼四.禋六宗》引郑玄注:“禋,烟也,取其气报升报于阳也。”引申为祭祀的通称。《国语.周语上》:“精意以享,禋也。”

〔三〕 梅注:“三望:《左传》杜注云:分野之星,国中山川,望而祭之。”

      《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非礼也,犹三望,亦非礼也。”《春秋经》僖公三十一年杜注:“三望,分野之星,国中山川,皆因郊祀望而祭之。鲁废郊天而脩其小祀,故曰犹。犹者,可止之辞。”

      《校注》:“按《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谷梁》范注引郑玄曰:‘望者,祭山川之名也。望海也,岱也,淮也。’)舍人上云‘六宗’,此云‘三望 ’,皆实有所指。”

      “三望”,祭祀名。“ 望”,不能亲诣所在,遥望而祭的意思。《尚书.舜典》:“望秩于山川。”《传》:“如其秩次望祭之。” 在这儿就是有次序的意思。《尚书.洛诰》:“祀于新邑,咸秩无文。” 咸秩,都按次序祭祀。

〔四〕 “黍稷”,孙云:“唐写本作‘稷黍’。”斯波六郎:“作‘稷黍’是。《诗.小雅.甫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礼记.郊特牲》:“ 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

〔五〕 《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郑注:“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 ”正义:“在于章明己之光明之德。”

      斯波六郎:“‘牺盛’ 为‘牺牲粢盛’之略。《尚书.泰誓上》:‘牺牲粢盛,既于凶盗。’(《春秋公羊传》桓公十四年何注:‘ 黍稷曰粢,在器曰盛。’)《春秋左氏传》僖公五年: ‘《
周书》曰:黍稷非馨,明德为馨。 ’(《尚书.君陈》同)”孔传:“所谓芬芳,非黍稷之气,乃明德之馨。”“明德”,美德。

〔六〕 唐写本“乎”作“于”。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史”,原来掌管祭祀和记事。《左传》昭公二十年:“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

      《注订》:“(以上)四句即所谓‘美报兴焉’。虽备牺盛,必赖明德;虽事陈信,必具文辞。此祝文之要,为前半篇之纲领。以下溯祝文之始,及其沿革,此彦和述笔常法。”

      范注:“《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祠者,交接之辞),二曰命(命,谓盟誓之辞),三曰诰(如盘庚将迁于殷,诰其世臣卿大夫,道其先祖之善功),四曰会(会, 谓会同盟誓之辞),五曰祷(祷,贺庆言福祚之辞),六曰诔(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彦和以祝盟连称,盖本于此。”

      《校释》:“古者巫祝为联职。《周官.春官》祝之属,有太祝、小祝、丧祝、甸祝;巫之属,有司巫、男巫、女巫。盖巫以歌舞降神,祝以文辞事神。《国语》谓聪明圣知者始为巫觋(见《
楚语》)。郑注《周官》,谓有文雅辞令者,始作大祝。是知二者乃先民之秀特,而文学之滥觞也。其后祝复与史同称。燕礼大射,皆称‘祝史 ’。司马迁亦云:‘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盖古者通称掌文辞之官为史。祝以作六辞为职,亦择善为文辞者任之。故舍人释祝之名义,亦曰‘祝史陈信,资乎文辞’也。”

      《文体明辨序说》:“ 按祝文者,飨神之辞也。刘勰所谓‘祝史陈信,资乎文辞’者是也。”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一〕,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二〕。”则上皇祝文〔三〕,爰在兹矣。舜之祠田云〔四〕:“荷此长耜〔五〕,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六〕。”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

〔一〕 《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释文》:“ 或云即帝尧是也。”《礼记.郊特牲》:“天子大蜡八。”《释文》: “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蜡”,为周代于每年农事完毕后举行的祭祀。一、先啬,祭神农;二、司啬,祭后稷;三、农,祭古时田官之神;四、邮表畷,祭始创田间庐舍、开道路、划疆界的人;五、祭猫虎,因其吃野鼠野兽,保护了禾苗;六、坊,祭堤坊;七、水庸,祭水沟;八、祭昆虫,以免虫害。

〔二〕 此四句见《礼记.郊特牲》。郑注:“此蜡祝辞也。”正义:“土即坊也;反,归也;宅,安也。土归其宅,则得不崩。水,即水庸;壑,坑坎也。水归其壑,谓不泛滥。……昆虫毋作,谓不为灾。草,苔稗;木,榛梗之属也。当各归生薮泽之中,不得生于良田,害嘉谷也。”

      唐写本“毋”作“无” 。陈澔注:“土安则无崩圮,水归则无泛溢,昆虫谓螟蝗之属害稼者。作,起也。草木各归根于薮泽,不得生于耕稼之上也。‘毋’‘无’通。”

〔三〕 《文体明辨》:“此祝文之祖也。”“上皇”,上古帝王,指伊耆氏。

〔四〕 《校证》:“‘祠’,王惟俭本作‘祀’。”“祠”,祭祀。

      范注:“《说文》:‘ 祠,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辞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得求曰祠。’女祝:‘凡内祷祠之事。’注:‘报福丧祝以祭祀祷祠焉。’正义:‘祈请求福曰祷,得福报赛曰祠。’”

〔五〕 宋罗泌《路史.后纪》:“ 舜掘地财,取水利,股肱不居,故祠于田曰:‘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志利民也。乃作米廪,以教于国,以臧帝耤。”

      《注订》:“舜之祠田云云:耜与亩协,类古歌辞,疑即祠田之文也。”

      《易.系辞下》:“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上古时代的翻土工具。按《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舜祠田渔雷泽”条:“
《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太平御览》有“历山”二字)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文心雕龙(祝盟篇)》:‘舜之祠田云:荷此耒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谓之祠田,岂别有所据乎?”

〔六〕 唐写本“四”上有“与”字,是。

      范注:“《札移》十二:顾广圻校云:‘《困学纪闻》卷十引《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案《尸子》文见《御览》八十一。 ‘其田也’作‘其田历山也’,无祠田之文,今无可考。”

      按此处疑当作“‘与四海俱有其利’,爱民之志,颇形于言矣”。“颇形于言矣”以上,纪评:“祝之缘起。”

至于商履〔一〕,圣敬曰跻〔二〕,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三〕,即郊禋之词也〔四〕;素车祷旱〔五〕,以六事责躬〔六〕,则雩禜之文也〔七〕。

〔一〕 《注订》:“商汤,字天乙,又名履也。”

〔二〕 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曰跻。’笺云:‘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 进。’”按正义:“其圣明恭敬之德日升。”

〔三〕 范注:“《论语.尧曰》: ‘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孔安国注曰:‘《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孙诒让《墨子闲诂.兼爱下》注云:‘ 《论语.尧曰》篇集解:孔安国云:“《墨子》引《汤誓》。”《国语.周语》内史过引《汤誓》与此下文略同。韦注云:“《汤誓》,《商书》伐桀之辞也。今《汤誓》无此言,则散亡矣。”按孔安国引此作《汤誓》,或兼据《国语》文。《尚贤中》篇引《汤誓》,今书亦无之。’郝懿行曰:‘案《白虎通.三军三正》篇并引《论语》“予小子履”数语为汤伐桀告天之辞。’”

      《注订》:“《书.汤诰》:‘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又:‘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四〕 “郊禋”,祭天。

〔五〕 范注:“《墨子.兼爱下》:‘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此文与《汤誓》大略相同。据《墨子》意,则汤祷旱之辞也。《吕氏春秋.顺民》篇:‘ 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

      范注:“《说文》:‘ 祷,告事求福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云:‘祈福曰 祷。’‘大祝作六辞,五曰祷。’注云:‘祷,贺庆言福祚之辞。’《礼记.檀弓》:‘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注云:‘祷,求福也。’……是祷与祈一也。”

〔六〕 唐写本“责”下衍“人”字。梅注:“汤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

      范注:“《尸子》:‘ 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着布衣,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艺文类聚》八十二、《初学记》九引)《荀子.大略》篇载其祷辞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公羊解诂》二引《韩诗传》、《说苑.君道》篇、《御览》八十三引《帝王世纪》略同。)”

      《说苑.君道》篇:“ 汤之时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烂石。于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盖言未已,而天大雨。”

      《校注》:“按《荀子(大略篇)》《说苑(君道篇)》所载汤祷旱之辞,均未标有六事二字。《后汉书.钟离意传》:‘
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李注引《帝王世纪》同。)”

〔七〕 唐写本“则”作“即”。梅注:“《说文》:祷雨为雩,祷晴为禜。《左传》:龙见而雩。雩,旱祭也。又云:雪霜风雨之灾,则禜之。禜,禳也。”

      范注:“《说文》:‘ 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又:‘禜,设绵蕝为营,以禳风雨、雪霜、水 旱、疠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

      《注订》:“《论语.先进》:‘风乎舞雩。’《周礼.春官》司巫:‘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注云:‘雩,旱祭也。’禜音咏,又音营,祭名。《左传》昭元年:‘山川之神,则水旱疫疠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又按禜,许氏《说文》本《左氏》昭元之传。”

及周之太祝,掌六祝之辞〔一〕,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二〕;夙兴夜处,言于祔庙之祝〔三〕;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四〕;宜社类祃〔五〕,莫不有文〔六〕。所以寅虔于神祇〔七〕,严恭于宗庙也。

〔一〕 “祝”,范注引孙云:“唐写本作祀。”《校证》亦谓唐写本作“祀”,实则唐写本作“祝”。《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祈福祥,求永贞。一曰顺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筴祝。”郑司农云:“顺祝,顺丰年也;年祝,求永贞也;吉祝,祈福祥也;化祝,弭灾兵也;瑞祝,逆时雨,宁风旱也;筴祝,远罪疾也。”按又见蔡邕《独断》。

〔二〕 《大戴礼记.公符》第七十九:“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维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祭天辞》)。……维某年某月上日,明光于上下,勤施 于四方,旁作穆穆。惟予一人某敬拜迎日于东郊(《迎日辞》)。”又按《尚书.洛诰》:“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庶物”,即万物。“旁”,溥,广大。“ 穆穆”,美好。意为用“光明普照”等语来拜迎日出。

〔三〕 唐写本“处”作“寐”,“ 祝”作“祀”。《斟诠》:“‘
祀’原作‘祝’,形近而误。”范注:“《仪礼.士虞礼》:‘明日以其班祔,用嗣尸。(卒哭之明日也。班,次也。《丧服小记》曰:祔必以其昭穆。用嗣尸,谓从虞至祭惟用一尸而已。)曰:孝子某孝显相,(称孝者,吉祭,显相,助祭者也。)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宁,(不宁,悲思不安。)用尹祭(尹,祭脯也。)嘉荐普淖,(嘉荐,醢也。普淖,黍稷也。)普荐溲酒,适尔皇祖某甫,以隮祔尔孙某甫。尚飨。’”

      《注订》:“祔庙── 《说文》:‘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又合葬亦曰祔。”

      《释名.释丧制》:“ 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

〔四〕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尸执以命祝。(命祝以嘏辞。)卒命祝,祝受以东北,面于尸西,以嘏于主人曰: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女孝孙。来女孝孙,使女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替,废也。引,长也。)”

      《仪礼.少牢馈食礼》:“少牢馈食之礼。”郑玄注:“羊、豕曰少牢,诸侯之卿大夫祭宗庙之牲。”“布”,布陈、陈述。“少牢之馈”,诸侯的卿大夫用少牢到祖庙去祭已死的祖和父的祭礼。荐祭品于神及祖先曰“馈”。

〔五〕 梅注:“《礼记》:‘天子将出征,宜于社。’郑玄注云:‘宜,祭名。’《诗》:‘是类是祃。’注:‘师祭也。’师出征伐,类于上帝,祃于出征之地。”

      《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郑注:“类、宜、造皆祭名,其礼亡。祃,师祭也,为兵祷。”陈澔注:“祃,行师之祭也。”《注订》:“
宜、社、类、祃,皆祭名。宜,《尔雅.释天》:‘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社,《说文》:‘地主也。’又《礼记.郊特牲》:‘社,祭土。’类,《虞书》:‘肆类于上帝。’谓非常祀也。祃,《说文》:‘师行所止。’ 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祃。音骂。”

〔六〕 《校注》:“《周礼.春官.大祝》:‘大师宜于社,造于祖,设军社类上帝,国将有事于四望;及军归,献于社,则前祝。’郑玄注: ‘前祝者,王出也,归也,将有事于此神;大祝居前,先以祝辞告之。’舍人所谓‘有文’者,即指祝辞言之也。”

〔七〕 斯波六郎:“‘虔’疑当作 ‘畏’,《尚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 盖彦和所本。”《斟诠》:“寅虔,谓寅畏虔诚也。”

      《文体明辨序说》“祝文”类:“厥后虞舜祠田,商汤告帝,周礼设太祝之职,掌六祝之辞。春秋以降,史辞寖繁,则祝文之来尚矣。考其大旨,实有六焉:一曰告,二曰修,三曰祈,四曰报,五曰辟,六曰谒。用以飨天地、山川、社稷、宗庙,五祀群神,而总谓之祝文,其辞亦有散文、俪语之别也。”

      以上为第一段,言祝之起源及夏、商、周三代祝文所起的作用。

自春秋已下,黩祀谄祭〔一〕,祝币史辞〔二〕,靡神不至〔三〕。至于张老成室,致美于歌哭之祷〔四〕;蒯聩临战,获佑于筋骨之请〔五〕;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六〕。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也〔七〕。

〔一〕 《校证》:“‘自’字原无,据唐写本补。”

      《书.说命》:“黩于祭祀。”“黩”,亵慢不敬。《
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二〕 《校注》:“《左传》成公五年:‘梁山崩,……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 祝币,史辞,以礼焉。’杜注:‘(祝币)陈玉帛;(史辞)自罪责。’又昭公十七年:‘祝,用币;史,用辞。’杜注:‘用币于社,用辞以自责。’”

〔三〕 《校注》:“按《诗.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郑笺:‘言王为旱之故,求于群神,无不祭也。’又:‘靡神不宗。’郑笺:‘言遍至也。’”

〔四〕 《校证》:“唐写本‘于’ 作‘如’,‘成’作‘贺’。‘
美’原作‘善’,从唐写本改。”

      《礼记.檀弓》下:“ 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 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 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郑注:“文子,赵武也。作室成,晋君献之,谓贺也。诸大夫亦发礼以往。……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张老”,晋国大夫。《校注》:“(《檀弓》下)郑注:‘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则此‘祷’字当作‘颂’ ,舍人盖误记。‘成’、‘善’亦当依唐写本改作‘贺 ’‘美’。”

〔五〕 《校证》:“‘佑’原作‘ 佑’,从唐写本改。”《校注》:“《说文》示部:‘ 佑,助也。’”

      《左传》哀公二年晋郑之战,卫太子蒯聩在晋赵鞅部下作战,“望见郑师来,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卫太子祷曰:‘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乱从(郑声公助臣作乱),晋午(晋定公)在难,不能治乱,使(赵)鞅讨之。蒯聩不敢自佚,备持矛焉。敢告:无绝筋,无折骨,无面伤,以集大事,无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请,佩玉不敢爱。’”

〔六〕 《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解引马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朱注:“颠沛,颠覆流离之际。”

〔七〕 纪评:“《招魂》似非祝辞。”范注:“《楚辞.招魂》王逸注谓宋玉哀原厥命将落,欲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故作《招魂》。……又《招魂》句尾,皆用些字。《梦溪笔谈》曰:‘今夔峡湖湘及江南獠人,凡禁□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即祝之俗字。”

      《注订》:“《楚辞集注.招魂》:‘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又王逸注:‘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又《说 文》:‘招,手呼也。’”

      《校证》:“‘丽’原作‘纚’,从唐写本改。《法言.吾子》篇:‘雾縠组丽。’李轨注:‘雾縠虽丽,蠹害女工。’此彦和所本。今作‘纚’者,涉上文偏旁而误也。又唐写本‘丽’ 下有‘者’字。”

      《法言.吾子》篇:“ 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这是说雾縠虽丽,但蠹害女工,以喻词赋虽巧,却惑乱经典。

汉之群祀〔一〕,肃其旨礼〔二〕,既总硕儒之义〔三〕,亦参方士之术〔四〕。所以秘祝移过〔五〕,异于成汤之心〔六〕;侲子驱疫〔七〕,同乎越巫之祝〔八〕:礼失之渐也〔九〕。

〔一〕 《校证》:“唐写本‘汉’ 上有‘逮’字。”

      《校注》:“‘之’,唐写本作‘氏’。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奏启》篇‘晋氏多难’,句法与此相同,则唐写本作‘氏’ 是也。”《考异》:“盖‘氏’指晋氏族业之兴衰,此二字为指事类之相属,‘之’字为长。”

      《注订》:“汉之群祀,始于高祖入关,为汉王,立黑帝祠曰北畤,后又诏于上帝山川诸神,各以其时礼祀之如故,则皆沿秦旧也。 ”

〔二〕 《校注》:“‘旨’字,唐写本作‘百’。何焯校作‘百’。按‘旨’字不可解,作‘百’是。‘百礼’盖概括之辞,言其礼多耳。《诗.小雅.宾之初筵》、《周颂.丰年》及《戴芟》并有 ‘以洽百礼’之文,皆 谓合聚众礼以祭也。”

      《汉书.郊祀志上》: “高祖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范注:“文帝以下,迭有增益,《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言之详矣。”

〔三〕 《校证》:“‘义’原作‘ 仪’,从唐写本改。”范注:“
按当作‘议’为是。既总硕儒之议,亦参方士之术,谓如武帝命诸儒及方士议封禅,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之类。”《校注》:“按范说是。《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文选》吕向注: “总,纳。”)可证。”

〔四〕 《史记.封禅书》:“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颇采儒术以文之。”

〔五〕 梅注:“《汉书.郊祀志》云:秦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训故》:“《汉书》文帝诏: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范注:“《史记.封禅书》: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谓有灾祥辄令祝官祠祭,移其咎恶于众官及百姓也。)孝文帝下诏曰: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

〔六〕 参阅上文:“至于商履,… …以万方罪己。”

〔七〕 梅注:“王性凝曰:事见《后汉书》。愚按《邓后纪》注云: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侲子,逐役之人也。《礼仪志》云:大傩: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 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 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音凶,磔音窄。”“驱”,驱的异体字。《训故》:“大傩:选黄门为侲子,丹首皂制,逐恶鬼禁中。 ”“侲”音振,童男童女。《注订》:“大傩,谓逐疫于禁中也。”

〔八〕 《史记.封禅书》:“是时即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乃令越巫立越祝祠。”按“越”,《汉书.郊祀志》作“粤”。唐写本“祝”作“说”,意谓和越巫骗人的说法相同。《斟诠》:“所谓‘越巫之说’者,盖指越人勇之所言也。”

〔九〕 《校证》:“唐写本以下诸本‘礼’作‘体’,黄注本改‘
体’。”《校注》:“何焯校‘体 ’为‘礼’。按‘体’谓事体,即上所云‘汉氏群祀’ 。……《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夸竞之兴,体失之渐。’(卷四五)即舍人所本。”“体”,指祝祀的大体。“渐”,开始。意谓春秋以来的祝祀已经变质。《斟诠》:“体谓体统,指祭祀之规制仪式而言。所谓‘体失之渐’,谓祭祀之规制仪式渐流于荒诞淫滥,而非祭祀之礼典本身有何废弛也。”

      总以上,纪评:“祝之流弊。”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一〕,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二〕,于是后之谴□,务于善骂〔三〕。唯陈思《诘咎》〔四〕,裁以正义矣〔五〕。

〔一〕 唐写本“祝邪”作“□耶” 。张君房《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黄叔琳云:“祝,又音昼,《诗.大雅》‘侯诅侯祝’是也。俗作‘□’,非。故诅骂亦祝之一体。”

〔二〕 《训故》:“《古文苑》:王延寿《梦赋序》:臣弱冠尝夜梦见鬼物与臣战,臣遂得东方朔与臣作《骂鬼》之书。”

      黄注:“按朔与延寿隔世久远,或朔本有书,延寿得之则可,曰‘与臣作’,谬矣。倘作书亦是梦中事,便无所不可。然彦和又岂以乌有为实录乎?非后人传写之误,即前代有传写失实者。”

      范注:“案黄说甚是。东方朔骂鬼之书,今不可考。惟延寿《梦赋》尚存(《古文苑》卷六)。盖亦骂鬼之流也。”

〔三〕 纪评:“《诅楚文》之类是也。”

〔四〕 《校证》:“‘诘’原作‘ 诰’,从唐写本改。……子建《诘咎文》,见《艺文类聚》一百(“诘”误“诰”)。”

      梅注:“曹能始曰:按曹子建《诰咎文》序曰:五行致灾,先史咸以为应政而作。天地之气,自有 变动,未必政治之所兴致也。于时大风发屋拔木,意有感焉。聊假天帝之命,以诰咎祈福。”

      《补注》:“案《困学纪闻》(卷十七)引作诘咎,谓假天帝之命以诰风伯雨师,诘字较诰字为长。陈思此文前诘风伯雨师,后有‘ 皇祇赫怒’,‘顾叱丰隆,息飙遏暴’,‘庆云是兴’ ,‘
甘泽微微,雨我公田,爰既予私’ ,‘年登岁丰,民无馁饥’云云,所谓‘裁以正义’也。”

〔五〕 《诘咎文》中经过对风雨之神的责问,最后使得风调雨顺,“年登岁丰,民无馁饥 ”。“裁”,谓裁夺。曹植文不迷信鬼神,所以说“裁(断)以正义”。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一〕;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二〕。祭而兼赞,盖引神而作也〔三〕。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四〕;周丧盛姬,内史执策〔五〕。然则策本书赠〔六〕,因哀而为文也。是以义同于诔〔七〕,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八〕,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九〕。

〔一〕 《校证》:“‘祝’原作‘ 祀’,从唐写本改。告飨之祝,见《仪礼.少牢馈食礼》。”“礼之祭祝”,指上文所指祭神和祝文。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主人西面,祝在左,主人再拜稽首。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羊也)、刚鬣(豕也)、嘉荐(菹醢也)、普淖(普,大也。淖,和也。德能大和,乃有黍稷。),用荐岁事于 皇祖伯某(伯某,其字也)。以某妃(某妃,某妻也)配(合食曰配)某氏(某氏,若言姜氏、子氏)。尚飨。’(
尚,庶几。飨,歆也。)”《斟诠》:“告飨,谓奉献酒食,祝告鬼神歆享之也。”

      范注:“《说文》:‘ 祰,告祭也。’《尔雅.释诂》:‘祈,告也。’《毛诗.大雅.行苇》:‘以祈黄●。’笺云:‘
祈,告也。’‘告’,本字作‘祰 ’。”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 “祭文”类袭此文云:“夫礼祭以诚,止于告飨。”

〔二〕 范注:“中代祭文,据《文章缘起》有杜笃《祭延钟文》,文佚。”范注引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见《后汉书.桥玄传》,又见《魏志.武帝纪》注引《褒赏令》。

      《文体明辨序说》:“ 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古者祀享,史有册祝,载其所以祀之之意,考之经可见。若《文选》所载谢惠连之《祭古冢》,王僧虔之《祭颜延之》,则亦不过叙其所祭,及悼惜之情而已。”“中代”,本书《颂赞》篇称晋代为末代,可见这里是以“中代”指汉魏时期。

〔三〕 《校注》:“‘神’,徐□校作‘伸’。……按此言祝文体制之蕃衍,‘伸’字是。《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而”,唐写本作 “之”。“引伸”,谓从哀祭引出赞德行来。

      《古今文综》第六部第一编第四章《祭吊哀诔》甲“祭文”:“《孝经》疏云: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周礼》: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告飨有文,此其嚆矢。迄乎后世,体寖孳乳。 唐翼修曰:祭文之用有四:祈祷雨旸,驱逐邪魅,干求福泽,哀痛死亡,如此而已。”

〔四〕 “山陵”,帝王坟墓。《广雅.释丘》疏证:“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哀策”,颂扬天子后妃生前功德之文章。范注:“《后汉书.礼仪志》:‘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注曰: ‘晋时有人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有两行科斗书之。台中外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博士束□。 □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也。”检校果然。是知策用此书也。’案彦和谓‘哀策流文’指此。《文章缘起》:‘汉乐安相李尤作《和帝哀策》。’文佚。”“流文 ”,谓有哀策文流传下来。“哀策流文”,汉代祭皇帝陵墓,用哀策文,因而流行成为文体,即下文所说“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

〔五〕 《穆天子传》六:“天子西至于重璧之台,盛姬告病,……天子哀之。是日哀次,天子乃殡盛姬于谷丘之庙。……于是殇祀而哭,内史执策。”郭璞注:“策,所以书赠赗之事。内史,主策命者。”哀册文不传。

〔六〕 范注:“‘书赠’,唐写本作‘书赗’,均通。”

      《校释》:“唐写本‘ 赠’作‘赗’,是。”按“赗”音奉,给丧家送葬之物。

      《校注》:“按《仪礼.既夕礼》:‘书赗于方。’郑注:‘方,板也。书赗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则唐写本作‘赗’是也。 ‘赗’‘赠’二字形近,每易淆误。”

〔七〕 范注:“挚虞《文章流别论》:‘今哀策,古诔之义。’(
《御览》五百九十六引)”

〔八〕 《校释》:“‘仪’疑作‘ 义’。”按仍应作“仪”。哀策文开头像诔,结尾是哀词,体裁像颂,而进行仪 式像祝。

〔九〕 《校证》:“‘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汪本以下作‘太史所作之赞,因周之祝文也。 ’今参定如此。言汉之哀策,即周之祝文耳。”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奉常……属官……有太史。”《后汉书.续百官志》:“太常,卿一人。……本注曰:掌礼仪祭祀。每祭祀,先奏其礼仪;及行事,常赞天子。”注曰:“《汉旧仪》曰:赞飨一人,……掌赞天子。”范注:“案太常卿属官,有太史令一人。《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则彦和所云‘太史作赞’,当为指汉代而言矣。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语意似不甚明。”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案此二句,疑当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十字。《续汉礼仪志》下曰: ‘太史令自东南北面读哀策。’据此,则汉太史令读哀策可知。”

      《校释》:“按汉之太史,属于奉常,《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是此二句应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言汉之哀策,与祝文实同一物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续汉.百官志》二:‘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以上为第二段,言祝之流弊及其流变。

凡群言务华〔一〕,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二〕,在于无媿〔三〕。祈祷之式,必诚以敬〔四〕;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五〕班固之《祀涿山》〔六〕,祈祷之诚敬也;潘岳之《祭庾妇》〔七〕,祭奠之恭哀也〔八〕:举汇而求〔九〕,昭然可鉴矣。

〔一〕 《校证》:“‘务’原作‘ 发’,据唐写本改。”

〔二〕 《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正义:“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 此处借指写祝辞的真诚。《斟诠》:“观此,知祭文可分二种:一为祭告山川,一为祭奠亲友。我国古代最重祀典,远至唐虞之世,设有专官,以司其事。而祭奠亲友则为后起。东汉杜笃《祭延钟文》,当为祭奠亲友文之较早者。此外又有所谓‘祝文’,实为祭文之先导,与祭文异名同实。”

〔三〕 《校证》:“唐写本‘媿’ 作‘愧’。”斯波六郎:“见‘
祝史陈信’条。又《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

〔四〕 《校注》:“按《礼记.曲礼上》:‘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郑注:‘庄,敬也。’”“式”指祈祷文之体式。

〔五〕 纪评:“此虽老生之常谈,然执是以衡文,其合格者亦寡矣。所谓三岁小儿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也。”

      《文章辨体序说》“祭文”类:“大抵祷神以悔过迁善为主,祭故旧以道达情意为尚。若夫谀辞巧语,虚文蔓说,固弗足以动神,而亦君子之所厌听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按祭文者,……盖祝文之变也。……刘勰云:‘祭奠之楷,宜恭且 哀。’若夫辞华而靡实,情郁而不宣,皆非工于此者也。”

〔六〕 “祀”唐写本作“祠”。《校证》:“‘涿’原作‘濛’,今从唐写本改正。”

      范注:“班固《祀濛山文》不可考。唐写本‘濛’作‘
涿’。严可均《全后汉文》二十六辑得《涿邪山祝文》四句。”“涿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

      《校释》:“按固有《涿邪山祝文》,今亦讹‘涿’为‘濛’。”

〔七〕 黄注:“《潘岳集》有《为诸妇祭庾新妇文》。”范注谓见《艺文类聚》三十八,文缺不全。又见《全晋文》卷九十三。

〔八〕 《校证》:“‘祭奠’原作 ‘奠祭’。今从唐写本乙正。”

      《校注》:“上文‘祈祷之式,必诚以敬’,故承之曰‘祈祷之诚敬也’。此当作‘祭奠之恭哀也’,始能与上‘祭奠之楷,宜恭且哀’句相应。”

〔九〕 “汇”,类聚。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对祝文的规格要求。

盟者,明也〔一〕。骍毛白马〔二〕,珠盘玉敦〔三〕。陈辞乎方明之下〔四〕,祝告于神明者也。

〔一〕 《释名.释言语》:“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周礼.秋官.序官》:“ 司盟。”郑注:“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着其信也。”

〔二〕 黄注:“《左传》: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按此见襄公十年。杜注:“骍旄,赤牛也。举骍旄者,言得重盟,不以犬鸡。”范注:“案‘ 骍毛’当依《左传》作‘骍旄’。唐写本正作‘骍旄’ 。”“骍旄”,赤色的牛。黄注:“《汉书》: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按此见《王陵传》。

〔三〕 黄注:“《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注:“敦,槃类,珠玉以为饰。古者以槃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槃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 ”

〔四〕 《校注》:“按《仪礼.觐礼》:‘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方明者,木也。方四尺,设六色,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玄下黄。’郑注:‘方明者,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上下四方之神者,所谓神明也。会同而盟,明神监之,则谓之天。天之司盟有象者,犹宗庙之有主乎?’《周礼.秋官》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北面诏明神。郑玄注:‘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明神,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觐礼加方明于坛上,所以依之也。诏之者,读其载书以告之也。’”

在昔三王,诅盟不及〔一〕,时有要誓〔二〕,结言而退〔三〕。周衰屡盟〔四〕,弊及要劫〔五〕,始之以曹沫〔六〕,终之以毛遂。〔七〕

〔一〕 黄注:“《谷梁传》:诅盟不及三王。”按此见隐公八年。范宁注:“三王,谓夏、殷、周也。夏后有 钧台之享,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会,众所归信,不盟诅也。”《周礼.春官》诅祝:“诅祝掌盟、诅、类、造、攻、说、禬、禜之祝号。”郑注:“八者之辞皆所以告神明也。盟诅主于要誓。大事曰盟,小事曰诅。”

〔二〕 《周礼.春官》诅祝:“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贾公彦疏:“作盟诅之载辞者,为要誓之辞,载之于策。人多无信,故为辞对神要之,使用信,故云以叙国之信用。”

      《左传》襄公九年:“ 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斟诠》:“要,结约也。……誓,约束也,见《说文》言部。”

〔三〕 《春秋》桓公三年经:“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左传》:“不盟也。”杜注:“申约言以相命,而不歃血也。”《公羊传》:“ 古者不盟,结言而退。”

〔四〕 《校注》:“按《诗.小雅.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郑笺:‘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背违。’”《文体明辨序说》:“三代盛时,初无诅盟。虽有要誓,结言则退而已。周衰,人鲜忠信,于是刑牲歃血,要质鬼神,而盟繁兴。然俄而渝败者多矣。”

〔五〕 《校证》:“‘弊’原作‘ 以’,‘劫’原作‘契’,今从唐写本改。”《校注》:“按唐写本是。《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 已盟,曹子摽剑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雠,而桓公不怨。’《解诂》:‘臣约束君曰“要” ,彊见要胁而盟尔,故云“可犯”。以臣“劫”君,罪 “可雠”。’是‘要劫’不能……截然分为两事……且舍人于此语下,即紧接‘始之以曹沫,终 之以毛遂’二句,‘要劫’史实已为指明。”

〔六〕 《史记.刺客列传》:“曹沫者,鲁人也,……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乃许尽归鲁之侵地。”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又云: “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不记其行事之时也。”

〔七〕 《训故》:“《史记》:秦围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议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楚王叱之,遂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其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议定,遂谓楚王之左右曰: ‘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按此见《平原君列传》。

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一〕;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二〕。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三〕,崇替在人,□何预焉〔四〕。

〔一〕 梅注:“杨用脩云:‘黄龙盟见《西南夷传》。’愚案《后汉书》:‘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 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夷人安之。’”按此见《南蛮西南夷列传.板楯蛮夷传》。

      范注:“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

      《校注》:“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云:‘按黄龙非可输之物,疑“黄龙”当为“璜珑”之省文。《说文》:“璜,半璧也。珑,祷旱玉也,龙文。”(按见玉部)抑或作黄珑,为珑玉色黄者耳。’其说当否,姑录以备考。”

〔二〕 黄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厉”,同“砺”,磨刀石。

〔三〕 《左传》成公十二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渝始”,改变原来誓言。

〔四〕 《校证》:“唐写本‘□’ 作‘祝’。”“崇替”,兴废。

      《斟诠》:“此言盟起于周衰,春秋之世最盛。祝告神明以取信,后世盟书是其滥觞。誓始起于《尚书.汤誓》《牧誓》,所以征伐誓师,与汉祖封建诸侯不同。”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一〕;刘琨铁誓,精贯霏霜〔二〕;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三〕。故知信不由衷〔四〕,盟无益也〔五〕。

〔一〕 《校证》:“唐写本‘歃辞 ’作‘唾血’。‘唾’乃‘歃’误。”《斟诠》:“唐写本‘歃’作‘喢’,字通。《后汉书.冯衍传》:‘ 喢血昆阳。’唐写本行书如此。”

      梅注:“《后汉书》:臧洪,广陵射阳人也。灵帝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弑帝,图危社稷,超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应作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某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皇天后土,实皆鉴之。 ”按此见《臧洪传》,下文云:“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后来臧洪为袁绍所败,被杀。“歃” ,歃血,口含血,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截” ,断。王金凌:“盟辞内容为奖掖王室,誓灭董卓,的确有一股刚正之气在,则‘气截云蜺’似乎应指正气。 ”

      《校注》:“唐写本‘ 歃辞’作‘唾血’,‘气’作‘
辞’。……元明以来各本因脱去‘ 血’字,故移‘辞’字属上,而增一‘气’字以弥缝其阙,于文殊不辞矣。”按“气截云蜺”之“气”指辞气而言,核诸《后汉书》原文,说亦可通。而且“气截云蜺”与下文“精贯霏霜”形成对偶。

〔二〕 梅注:“《晋书》: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琨与段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俱集襄国(按此见《刘琨传》)。《北堂书钞》琨与匹磾盟文曰:天不 靖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煽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于草莽,千里无烟火之庐,列城有兵旷之邑,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陨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后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神明,结之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于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后,皆尽忠竭节,以翦夷二寇。有加难于琨,磾必救;加难于磾,琨亦如之。缱绻齐契,披布胸怀,书功金石,藏于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霏”,云气。“霏霜”,雪霜,比喻坚贞。

      黄注:“《刘琨传》:琨字越石。建武元年,……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

〔三〕 《校证》:“唐写本无‘于 ’字。‘汉晋’原作‘晋汉’,今从唐写本乙正。”

      黄叔琳原评:“二盟义炳千古,不宜以成败论之。”

      纪评:“彦和此论纰缪,北平先生(黄叔琳)讥之是也。”

      《补注》:“案黄注引《后汉书.臧洪传》‘无不激扬’下,当添入‘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原引《晋书.刘琨传》‘以势弱而退’下,当添入‘
未波许琨为 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未之知也。来见匹磾,匹磾遂留琨。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遂称有诏收琨,遂缢之’。如此方与彦和本文‘无补晋汉,反为仇雠’ 相合。”臧洪后被同时起来反对董卓的袁绍所杀。所以说“无补”。

      范注:“案彦和所云‘ 无补晋汉,反为仇雠;信不由衷,盟无益也’诸语,乃指当时与盟之人而言,于臧、刘二子,固已推崇无所不至矣。”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隐公三年:‘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 衷”与“中”通。

〔五〕 《校注》:“按《左传》桓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一〕;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二〕,此其所同也〔三〕。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四〕。后之君子,宜存殷鉴〔五〕,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一〕 斯波六郎:“《离骚》:‘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脩之故也。’”王逸注:“指,语也;九天,谓中央八方也;正,平也。”《仪礼.士昏礼》:“女出于母左,父西面戒之,必有正焉。” 正义:“以物为凭曰正。”是“正”亦可作凭证解。“ 戮”,合力。

〔二〕 《后汉书.杨震传》:“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切至”,形容言辞的恳切周到。

〔三〕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誓”附):“夫盟誓之文,必序危机,奖忠孝,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词,此其所同也。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亦存乎人焉耳。呜呼,勰为斯言,其知盟誓之要者乎? ”

〔四〕 《斟诠》:“此二语从《韩非子.说难》‘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蜕化而出。……《韩非子》宋注释其句云:‘其思,邻父非不知也,但处用其知,不得其宜,故或见戮,或见疑,故曰处之难也。’是此‘处辞’之处,当作处用解,而处用有遵守之意。全句谓非撰写誓辞之难,而是遵守誓辞为难也。”

〔五〕 《校证》:“‘存’原作‘ 在’,从唐写本改。”《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以上第四段,言盟的意义、来源、发展及其规格要求。

赞曰:毖祀钦明〔一〕,祝史惟谈〔二〕。立诚在肃〔三〕,修辞必甘。季代弥饰〔四〕,绚言朱蓝〔五〕。神之来格〔六〕,所贵无惭〔七〕。

〔一〕 唐写本“毖”作“秘”。《尚书.洛诰》:“予冲子夙夜毖祀。”孔传:“言政化由公而立,我童子徒早起夜寐,慎其祭祀而已。”范注:“唐写本‘钦明’作‘唾血’,非是。”《校证》: “‘
唾’亦‘歃’误。”

      《尚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正义:“照临四方谓之明。”

      《校注》:“‘钦明’ 疑为‘方明’之误(篇中有‘方明’之文)。此句本统言祝与盟二者,‘毖祀方明’即慎祀上下四方神明之意。于祝于盟,均能关合。作‘钦明’,既不惬洽;若据唐写本之‘唾血’改为‘喢血’,则又不能施之于祝矣。”

      《注订》:“《书.酒诰》:‘汝劼毖殷献臣。’正义曰:‘毖训为慎。’”

〔二〕 “谈”,指祀辞或盟辞。

〔三〕 《校证》:“顾校、谭校‘ 立’作‘意’。案顾、谭校不可从。‘修辞立诚’,乃《易.干.文言》文,彦和此文本之。上文‘
修辞立诚’,‘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并作‘立’,可证。”

〔四〕 “季代”,末代,和《时序》篇中“季世”同,指晋代以后。

〔五〕 《校证》:“‘言’,何云:‘疑作焉。’”“绚言朱蓝”,言辞绚烂而尚华采,指后世祝盟崇尚辞藻,但祝盟宜求质实。

〔六〕 《诗.大雅.抑》:“神之格思。”毛传:“格,至也。”《斟诠》:“格亦训感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七〕 《校注》:“篇中‘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脩辞立诚,在于无媿’云云,即‘ 所贵无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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