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九章
(一)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孟子说:“伯夷,眼睛不看妖艳之色,耳朵不听淫靡之声。不是他中意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百姓,不去使唤。世道太平就入朝做官,世道混乱就辞官隐居。暴政施行的国家,暴民居住的地方,他不忍居住。他觉得同乡下人处在一起,就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在纣王当政时,他隐居在北海边上,等待天下太平。所以听说了伯夷风尚节操的,贪心的人变廉洁了,懦弱的人能立志了。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世道太平他在朝做官,世道混乱,也在朝做官,还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要叫先知的人帮助后知的人觉悟,先觉的人帮助后觉的人觉悟。我是上天所生民众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使这些民众觉悟起来。’每想到天下民众中的一男或一女还有没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自己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上。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柳下惠不认为侍奉昏君羞耻,不因为官小而推辞。在朝做官不隐藏自己的贤能,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被君主遗弃而不怨恨,处境困窘而不自悲。同乡里人相处,自得其乐不忍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露体在我旁边,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听说了柳下惠风尚节操的人,狭隘的变得宽广了,刻薄的变得敦厚了。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生火做饭,)捞起淘的米就上路;离开鲁国时却说:‘我要慢慢地走啊,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该快点儿离开就快点儿离开,该久留就久留,该闲居就闲居,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①。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说:“伯夷是圣人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重时势的人。孔子可以说是集大成的。所谓集大成,(就像奏乐时)先由镈钟奏出声音,后用玉磬收束。鎛钟的声音,是旋律节奏的开始;玉磬收束,是旋律节奏的终结。开始奏出旋律节奏,靠智慧;最后奏出旋律节奏,靠圣德。智慧好比技巧,圣德好比力气。就像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到那个地方,是靠你的力气;射中那个目标,就不是单靠你的力气了。”
【注释】①金:这里指青铜所铸的镈钟;镈钟是一种形状似钟的乐器,演奏时单独悬挂(有别于编钟)。玉:这里指玉制的特磬,一种乐器,演奏时也单独悬挂(有别于编磬)。
(二)北宫锜问曰①:“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北宫锜问道:“周朝规定的官爵、俸禄的等级是怎样的?”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②。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孟子说:“详细情况不能知道了,诸侯讨厌它妨害自己,把那些典籍都毁掉了;不过,我曾经听说过它的大致情况。天子一级,公爵一级,侯爵一级,伯爵一级,子爵、男爵同一级,共五个等级。(诸侯国里,)国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共六个等级。天子的土地规模,一千里见方;公爵、侯爵都是一百里见方,伯爵是七十里见方,子爵、男爵是五十里见方,共四等。不足五十里见方的国家,不同天子直接联系,而是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受封土地同侯爵相等,大夫受封的土地同伯爵相等,元士受封的土地同子爵、男爵相等。大国的土地有百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四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相同,数量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中等国家的土地有七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三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同等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小国的土地有五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两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俸禄相等,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种田人的收入:一个农夫受田一百亩,一百亩地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人,次于上等的可以养活八人,中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七人,比这差一点的可以养活六人,下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五人。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他的俸禄是按这种区别来分等级。”
【注释】①北宫锜:卫国人。②元士:天子直辖区域内的上士。
(三)万章问曰:“敢问友。”
万章问道:“请问怎样交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①,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②:‘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③,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者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选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倚仗年龄大,不倚仗地位高,不倚仗兄弟(的富贵)去交友。所谓交友,是同他的品德交朋友,是不可以有所倚仗的。孟献子是有百辆车马的大夫,他有五个朋友,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忘了。献子同这五个人交友,没有自己是大夫的想法;这五个人,要是心里有献子是大夫的想法,也就不同他交友了。不仅是拥有百辆车马的大夫是这样,就是小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把他当作老师;对于颜般,就把他当作朋友了;王顺、长息不过是侍奉我的人罢了。’不仅小国的君主是这样,就是大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晋平公对于亥唐(非常尊敬),(亥唐)叫他进去就进去,叫他坐就坐,叫他吃就吃,即使粗饭菜汤,也没有不吃饱的,因为不敢不吃饱。然而最终也就到这一步罢了。没有给他官位,没有给他职务,没有给他俸禄,这就如同士人的尊贤,而不是王公的尊贤。舜去见尧帝,尧帝把这位女婿安排在别墅住,并且款待他,(舜有时也请尧来,)两人轮流充当宾主,这是天子同平民百姓交朋友。地位低的尊敬地位高的,叫作尊敬有地位的人;地位高的尊敬地位低的人,叫作尊敬贤人。尊敬有地位的人和尊敬贤人,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注释】①孟献子:鲁国大夫。②费(bì)惠公:战国时小国费的国君。③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姓姬名彪。亥唐:晋国人。
(四)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万章问道:“请问,同别人交往要抱什么样的心情?”
孟子曰:“恭也。”
孟子说:“恭敬的心情。”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万章问:“(常言道:)‘(对别人的礼物)拒绝了又拒绝是不恭敬的’,为什么呢?”
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孟子说:“有地位的人赐给的礼物,(接受前暗自)说:‘他得来这些东西是符合义的呢,还是不符合义的呢?’然后才接受。(人们)认为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拒绝。”
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万章说:“如果不用言语拒绝,而在心里拒绝,(暗自)说:‘他从百姓那里取来这些东西是不义的’,然后用别的理由拒绝接受,不行吗?”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孟子说:“他以正当的理由送礼,按礼节规定送礼,这样,便是孔子也会接受的。”
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万章说:“如果有个在城外拦路抢劫的人,他以正当理由送礼,按礼节赠送,这样也可以接受他抢来的东西吗?”
曰:“不可。《康诰》曰①:‘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孟子说:“不行。《康诰》上说:‘杀人抢劫,强横不怕死的人,人们没有不痛恨的。’这种人是不必等候教育就可以处死的。(这种规定,)殷朝从夏朝继承来,周朝从殷朝继承来,没有拒绝继承的;到现在更是要继承它,怎么还能接受他的东西呢?”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万章说:“现在的诸侯从百姓那里掠取财物,就像拦路抢劫一样。如果他们按照礼节交往,这样君子就可以接受他们的礼物,请问这又怎么说呢?”
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②,孔子亦猎较。猪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孟子说:“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出现,他将会把现在的诸侯统统杀掉呢,还是把经过教育仍不悔改的诸侯杀掉呢?认为不是他该有的东西他拿了,这就是抢劫,这是把‘抢劫’的含义范围扩大到最尽头了。孔子在鲁国做官时,鲁国人有打猎时争夺猎物的习俗,孔子也去争夺了。争夺猎物尚且可以,何况接受别人赠给的礼物呢?”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
万章说:“那么孔子做官,不是为了行道吗?”
曰:“事道也。”
孟子说:“是为了行道。”
“事道奚猎较也?”
“行道何必去争夺猎物呢?”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孟子说:“孔子先用文书规定该用的祭器,(规定)不用四方珍奇的猎物充作祭品。(所以要用打猎争夺来的猎物作祭品,以避免祭品短缺。)”
曰:“奚不去也?”
万章说:“孔子为什么不辞官离开呢?”
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③,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④,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⑤,公养之仕也。”
孟子说:“为了试行(自己的主张)。试行的结果足以行得通,君主却不推行,这才离开那里。所以孔子不曾有过在一个国君那里呆满三年的。孔子或者看到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对他以礼相待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对于季桓子,是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对于卫灵公,是他能以礼相待而去做官;对于卫孝公,是他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
【注释】①《康诰》:《尚书》中的一篇。②猎较:古代风俗,打猎时争夺猎物,以所得用作祭祀。③季桓子:鲁国的正卿。④卫灵公:卫国国君,前534年—前493年在位。⑤卫孝公:不见于史书记载,可能即卫出公辄;辄是卫灵公之孙,继灵公即位。
(五)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孟子说:“做官不是因为贫穷,但有时却是因为贫穷;娶妻不是为了奉养父母,但有时却是为了奉养父母。因为贫穷而做官,就该不做大官而做小官,不要高薪只求薄禄。不做大官做小官,不要高薪求薄禄,干哪样最适宜呢?守门打更就行了。孔子曾经做过管仓库的小吏,说道:‘账目对头就行了。’又曾经做过管理牲畜的小吏,说道:‘牛羊长得肥壮就行了。’地位低下而议论朝政,是罪过;在君主的朝廷上做官,而政治主张不能推行,是耻辱。”
(六)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
万章问道:“士人不能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为什么呢?”
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诸侯丢了国家后,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生活,是合乎礼的;士人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是不合乎礼的。”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万章问:“如果是国君送给他谷米,那么能接受吗?”
曰:“受之。”
孟子说:“能接受。”
“受之何义也?”
万章问:“能接受是根据什么道理?”
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孟子说:“国君对于别国迁居来的人,本来就该周济的。”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万章说:“周济他,就接受,赏赐他,就不接受,这又是什么道理?”
曰:“不敢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万章问:“请问,不敢接受是什么原因?”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务,因此靠上面供养,没有一定的职务而接受上面赏赐,被认为是不恭敬的。”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万章问:“国君送来的就接受,不知是否可以经常这么做?”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①。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②,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③。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多次问候,多次赠送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把缪公派来的人赶出大门外,面朝北跪下磕头,然后拱手拜了两拜,拒绝接受礼物,说:‘如今才知道君王是把我当犬马一样畜养的。’打这以后就不给子思送东西了。喜爱贤士,却既不提拔任用他,又不能按恰当的方式供养他,能说是喜爱贤士吗?”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万章说:“请问,国君想要供养君子,怎样做才算是适宜的供养呢?”
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孟子说:“(开始时,)以国君名义送去,他便拱手拜两拜,跪下磕头接受。以后就让粮仓的小吏不断送粮去,厨师不断送肉去,而不必再以国君名义去送。(这样可以免掉烦琐的礼节。)子思认为,那点儿肉,使得自己一次接一次地跪拜行礼,这不是供养君子的恰当做法。尧对于舜,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侍奉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粮食都齐备,在田野中供养他,然后提拔他,让他居于很高的职位。所以说,这是天子诸侯尊敬贤人的正确方法。”
【注释】①鼎肉:朱熹《四书集注》云:“鼎肉,熟肉也。”②稽首再拜:稽首,古代跪拜礼,行礼时两手拱至地,头至手,不触及地。再拜,拜两次。据考,稽首再拜称为“凶拜”,而下文再拜稽首称为“吉拜”。③台:始。
(七)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万章说:“请问,(士人)不去谒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①,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孟子说:“(不在职的士人,)住在都城的,叫市井之臣,住在农村的,叫草莽之臣,都算是百姓。百姓不向诸侯传送见面礼而成为臣属,就不敢谒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万章说:“百姓,召他服役,就去服役;国君要见他,召他去,却不去见,为什么呢?”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孟子说:“去服役,是应该的;(不是臣属而)去见国君,是不应该的。再说国君要召见他,是因为什么呢?”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万章说:“因为他见识广博,因为他贤能。”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②。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孟子说:“因为他见识广博,那么天子也不能召见老师的,何况诸侯呢?因为他贤能,那么我还没听说过,要见贤人竟去召唤他来的。鲁缪公多次去见子思,对他说:‘古代有千辆兵车的国君去跟士人交朋友,怎么样?’子思很不高兴,说:‘古人有句话,认为只能说(把他当老师)侍奉他,哪能声称同他交朋友呢?’子思之所以不高兴,难道不是说:‘论地位,你是国君,我是臣,我怎么敢同国君交朋友呢?论道德,那么你该把我当老师侍奉,怎么可以说同我交朋友?’有千辆兵车的国君要求同他交朋友尚且办不到,更何况召他来见呢?(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齐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扬他哪一点呢?赞扬他,不是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不去。”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万章问:“请问,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该用什么?”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③”
孟子说:“用皮帽子。召唤百姓用大红绸的曲柄旗,召唤士人用有铃铛的旗,召唤大夫用饰有羽毛的旌旗。用召唤大夫的旌旗去召园囿的小吏,小吏是死也不敢去的;用召唤士人的旗子去召百姓,百姓难道敢去吗?更何况用不尊重人的召唤方式去召唤贤人呢?想见贤人而不按合适的方式,那就像要人进来却又把他关在门外。义,好比是路;礼,好比是门。只有君子能沿着这条路走,从这座门进去。《诗经》上说:‘大路平得像磨刀石,直得像箭;君子所走的道路,小人也会看着走。’”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万章说:“孔子,国君召见他,他不等车马驾好就动身。那么,孔子是错了吗?”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孟子说:“(那时)孔子正在做官,有官职,而(国君)是按他的官职召见他的。”
【注释】①传质:求见君主的人,将献给君主的见面礼品交给通报的人,由他传送进去,称为“传质”。②参见《滕文公下》第一章注。③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大东》。
(八)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孟子对万章说:“一乡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乡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国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国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优秀人物,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认为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还不够,就又上溯历史,评论古代的人物。吟诵他们的诗,读他们的著作,(但)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行吗?所以还要研究他们在那个时代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同古人交朋友。”
(九)齐宣王问卿。
齐宣王问有关公卿的问题。
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孟子说:“大王问哪一种公卿呢?”
王曰:“卿不同乎?”
宣王问:“公卿还有不同的吗?”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孟子说:“不同。有(和国君同宗的)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宣王说:“请问贵戚之卿(应该怎样)。”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孟子说:“(作为贵戚之卿,)国君有了重大错误,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还不听,就另立国君。”
王勃然变乎色。
宣王一下子变了脸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孟子说:“大王不要奇怪。大王问我,我不敢不直话回答您。”
王色定,然后问异姓之卿。
宣王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问异姓之卿(应该怎样)。
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孟子说:“(作为异姓之臣,)国君有过错,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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