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16、回首看他形同陌路
这是张爱玲一生中最黯淡的时刻。
三十多年后,她在写《小团圆》的时候,笔端仍流露出凄凉,说“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
回到上海后,走在马路上听见店家播出的京剧,唱须生的声音非常像胡兰成,她立刻眼睛里就有泪。
在饭桌上想起胡兰成寄人篱下,在斯家亲戚的大圆桌旁蹭饭吃,立刻吃什么东西都索然无味。
她没有当姑姑的面哭,但是姑姑也知道,劝她说这样下去是会撑不住的。
姑侄俩说起与胡兰成的种种扯不断的牵系,姑姑默然,而后叹道:“他也是太滥了。”
吃不下饭,爱玲有两个月就是靠喝美国大兵的罐头西柚汁维持营养。有一天,在街上的橱窗里看见一个又老又瘦的女人迎面走来——原来是自己!
她在此时的很多举动,只能理解为,一个感情受挫的女人出于绝望的行为。
就在此前不久,和苏青一起接受杂志记者采访时,她还对自己的婚恋信心满满:“我一直想着,男人的年龄应该大十岁甚至十岁以上,大多一点无所谓,我总觉得女人应当天真一点,男人应当有经验一点!”
看似平淡的话,里面其实透着许多快乐。
——出名要早,嫁人也要别具一格。
可惜,这两样恰恰都错了!
在离开温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与胡兰成一直还通着消息,但是长信她再也不写了。
胡兰成不敢写信,怕被追查到,就托颂远给张带去字条。张爱玲有时也回个字条,捎些外国香烟和剃须刀片给胡。
一次在信中,张爱玲忍不住写道:“你居温州,犹如王宝钏守寒窑,不过虽是在寒窑,但日子过得仍如宝石的川流,有不绝的惬意。”
暗含讽刺,犹带怨幽!
1946年3月,也就在张爱玲走后不久,胡兰成在报上看到,温州行政专员公署发动突击检查,要在城内严格清理人口。
他不禁胆战心惊!
恰在此时,又遇到一个“国军”士兵大概是找路,在范家的门前张望了一会儿,而后穿院而去。
这可把胡兰成给吓到了,他当天就和范秀美坐船离开温州,回到诸暨斯家去躲避。
在斯家,两人不敢暴露关系,但斯家老小都心知肚明,老四颂远甚至还颇有赞同之意。
胡兰成躲进斯家楼上一间房里,平日将房门反锁,四邻皆不知,就在里面写自己与小周的情史《武汉记》。
胡兰成离开温州回杭州乡下之后,颂远又到过一趟上海,对张爱玲说:“他要把小周接来,这怎么行?她一口外乡话,在乡下太引人注意了。他一定要我去接她来。”
爱玲不大相信小周肯过来,团圆的时候还没到呢,于是说:“他对女人不大实际。”
颂远怔了一怔,反驳说:“很实际的哦!”
这下轮到爱玲怔住了,两人就都没再往下说。
爱玲终于明白,胡兰成和小周之间的肉体关系,“至少临别的时候有过”。胡兰成之所以能做“三美团圆”的梦,这是个前提条件,不然再海誓山盟也没用。
张爱玲不是守旧之人,但她就是受不了这个。
偏巧在这时,范秀美又怀了孕!
在这时生下孩子来,是决无可能的,哪怕连迹象都不能暴露。但旧时流产,又不似今日之开通,找医生做手术相当困难。胡兰成无法,只好让范秀美找个借口,到上海就医。
范秀美拿了胡兰成的字条,去上海找到了青芸。
青芸是叔叔的“死党”,所有的事都可以照应。她见纸条上只有一语“范先生来看病,伊带侬去看病”,便问:“你是什么病啊?”
范秀美眼圈一红,忸怩了一回,才说:“我身上有了。”说罢,流下了泪来。
青芸一怔,立刻明白了这女人与叔叔的关系,便也不语,先安排她住了旅馆。——此时大概斯家的老四颂远正临时住在美丽园,范氏不便去那里凑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