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罗兰不愧是大牌演员,颖悟力极强。张爱玲看了,大受鼓舞,回家后立即写了《写〈倾城之恋〉的老实话》和《罗兰观感》,掩饰不住成功在即的喜悦:“我希望《倾城之恋》的观众不拿它当个遥远的传奇,它是你贴身的人和事。”
到12月16日这天,在上海新光大戏院举行首场公演,门票销售一空,连后面几天的也都卖光。
首演当晚天气奇寒,场内观众都不敢脱掉大衣外套,但丝毫没能影响众人的热情。
电影导演桑弧观看了首演后,决意要与张爱玲进行合作。
著名报人、影人陈蝶衣看完演出,回家时不慎跌了一跤,他不久后撰文说“这冷与跌并没有冷掉或跌掉我对于《倾城之恋》的好印象。
著名汉学家柳存仁华裔澳大利亚学者。本来已获张爱玲赠的17日的夜场票,结果16日就按捺不住,自掏腰包购票入场,要先睹为快。
报纸上也是一片好评如潮。
当时上海话剧剧本奇缺,能够在那种政治高压下演出的剧目太少,《倾城之恋》生逢其时,连演80场,也算是一个“传奇”了,可惜现代戏剧史上,完全忽略了这一幕。
就连一向对张爱玲的写作不予置评的姑姑,也以“张爱姑”为笔名撰文,假借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口气,把话剧《倾城之恋》大大夸赞一番。
这个严冬,张爱玲大概有过无数次难捺的心花怒放,但是,她不知道——这已是她最后的辉煌了!
从这以后,她所有的新作,就再没能获得如此一面倒的好评。
小说《倾城之恋》的末尾,有一句话:“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后来的好多研究者和“张传”作家都说,这是她“一语成谶”。
漏尽更残,天明时就是她凋落季节的开始,她是否能有一点点预感呢?
张爱玲万没料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的“赌书泼茶”的夫君,就在短短的几个月间,竟然在武汉又有了新欢!
这个胡兰成,实在是个滥情的种子,到武汉不过一个月,就盯上了一个刚满17岁的女孩子。
这段新鲜的故事,套路却不新鲜:几个报社的“老男人”,住的地方恰与汉阳医院的几个女护士为邻。女护士们有六七个,都是花样年华、活泼无羁,撩得胡兰成坐立不安,一下班就去病房与小护士们厮混。
女孩子中的一个叫周训德,是见习护士,学产科的,聪明调皮,但人很有志气。胡兰成说她“虽穿一件布衣,亦洗得比别人的洁白,烧一碗菜,亦捧来时端端正正”。
胡兰成盯上的,就是这个小周,他起先还一本正经,教她背唐诗宋词。小周待人热心,经常帮他抄写文章,两人搞得形影不离。
这女孩其实是良家之女,家境贫苦。父亲原是银行秘书,因病早死,母亲是妾,嫡母也不在世了,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胡兰成这个情场老手,见到这样的猎物,焉能不抓?于是连连献殷勤,请吃饭,约去江边散步,后来索性赤裸裸地求爱。小周起初并未答应,但两人关系开始暧昧。
小周送给他一张照片,他要小周在后面题字,小周写了。胡兰成拿过一看,原来就是他刚刚教她的隋乐府诗:
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
竹叶坏水色,郎亦坏心人。
他看了,心中有数,越发厚起脸皮来追。他的步骤,还是老一套,并不讳言张爱玲的存在。
小周起初不愿做“小三”,怕人议论,后来禁不起胡兰成的甜言蜜语,一来二去,也就成了胡的情人,两人公开同居。
这过程中,胡兰成也曾“憬然思省”,想刹住车,反省自己这样做,是否对得起张爱玲。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的犹豫而已,他的本性,是一定要将艳遇进行到底的。
小周方面,先是顾忌胡兰成比她大22岁,又因为自己的娘是做妾的,她不愿再做“妾”;胡兰成却有耐心,只是慢慢地磨,终于等到了小周心甘情愿,不再计较什么名分。
胡兰成的这个搞法,闹得跟他一起来的沈启无也看不下去了。
沈启无是个著名的学者兼诗人,与俞平伯、废名、江绍原并称“周作人四大弟子”。他在北平沦陷后,先于他的老师“落水”。
他看小周这样懵懂,深为惋惜,找了个机会对她说:“胡社长是有太太的,你这样好比是桃树被砍了一刀!”
小周听了,闷闷不乐,回来后对胡兰成讲了。胡兰成闻言大怒,险些当场就去找沈启无算账,被小周死活劝住。
小周是下层出身,心地纯良,见胡兰成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对她好,她和她的母亲便都有感恩之心。连胡兰成平时给她一些钱物,她都不要,只以为遇到了君子。哪里知道,她不过是人家又集了一张“珍稀邮票”而已!
这时候张爱玲也有信来说,上海亦和武汉一样,有了防空灯火管制。她与姑姑做了黑灯罩,爬上高高的桌上去把灯遮好。一边动手,一边还念起了沈启无的诗:“我轻轻地挂起我的镜,静静地点上我的灯。”
信上写道:“这样冒渎沈启无的诗真不该,但是对于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不妨开个小玩笑。”
胡兰成读了,尽管也觉得有趣,可是却不能像过去那样,觉得世界都要起诸般震动了。
旧历春节到了,因为各种事务脱不开,胡兰成就在武汉过的年。小周在除夕日回家去看了一下,便又回医院来陪胡兰成。
下午,两人去汉口街上买了年画,一张门神,一张和合二仙,傍晚就拿来在胡兰成的房间里贴好。两人并肩而立,把那和合二仙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