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这些评价,极为精当,迄今很少有人能超越。
比较诡异的是,胡兰成与傅雷一样,也对张爱玲未来的“江郎才尽”有隐忧:“她对于人生的初恋将有一天成为过去,那时候将有一种难以排遣的怅然若失,而她的才华将枯萎。”
——这两个最早评论张爱玲的人,都“不幸而言中”!
胡兰成初识张爱玲之时,就已是官场失意人,宣传部政务次长之职在前一年就已失去,这时百无聊赖,对文学也有了兴趣。
1944年秋,由日本人出钱,他去南京出面办了一份文艺刊物《苦竹》。这期间,张爱玲也曾经去南京暂住,全力支持,将《桂花蒸——阿小悲秋》等3篇重要作品交《苦竹》发表,反倒冷落了她的老东家《杂志》。
不过,《苦竹》在办了两期后,主旨转向时政。原来是胡兰成预见时局要变,想为自己留后手,要先造一些舆论。张爱玲也就把阵地转回了《杂志》和《天地》。
《苦竹》在上海印行,一共出了4期。在此期间,胡兰成野心复萌,又办了一份政论性刊物,叫《大公周刊》,在南京发行。
他与一批“持不同政见”的日本军人交往颇深,所以这个刊物上连续发表主张日本撤兵的政论文,还刊登了延安、重庆的电讯,显出了与南京伪政府很不同的立场。
这一年夏秋,还是张爱玲的好日子,创作势头虽然减弱了,但因有《传奇》出版,外面一时还很热闹。
《传奇》的封面,是她亲手设计的——“整个一色的孔雀蓝,没有图章,只印上黑字,不留半点空白,浓稠得使人窒息。”见《对照记》。
8月15日,也就是她结婚前后,《传奇》出版,4天内一销而空。9月,又趁势再版,封面特意请炎樱重新设计,由张爱玲自己临摹而成。
盛名之下,张爱玲踌躇满志。其时,弟弟张子静不安于室,与几个同学合办同仁刊物《飙》。几个小孩子也是了得,居然拉到了唐?
、董乐山、施济美的稿子。大家都知道张爱玲的名声如日中天,就鼓动张子静去找他姐姐索稿。
张爱玲听弟弟讲完来意,一口回绝:“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
说完,又略有些歉意,随手拿了一张她自己画的素描,交给弟弟,允许他拿去做插图。
张子静失望之余,在同学的怂恿下,斗胆写了一篇千字文《我的姊姊张爱玲》,发表在自己的刊物上,里面说了一些姐姐的小掌故。好在张爱玲后来看了也没有生气,一笑置之。
这一时期,又发生了一个“灰钿”事件,宣告张爱玲与《万象》的关系公开破裂。
张爱玲7月份腰斩了《连环套》,《万象》编辑室很被动,连续两期不得不向读者再三解释,但是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加上《传奇》没给中央书店做,而给了《杂志》出版,老板平襟亚有气,于是,在一份小报《海报》上,发表署名“秋翁”的文章《一千元的灰钿》,称张爱玲在1943年底预支《连环套》稿费时,双方讲好每期1000元,先交两期稿件,第一笔预支2000元,下年1月开始连载,以后每月预支1000元。依此累计预支了7000元,到5月份时已将第7期稿费支走,可是第7期的稿子没有交,就此腰斩,这就等于多支了1000元未退还。
张爱玲不认这个账,先是去信辩白,后来又写了《不得不说的废话》,寄给《语林》杂志主编钱公侠,钱主编又请平襟亚也写一篇《一千元的经过》,两篇在《语林》第2期上同时刊出。
据张爱玲说:“三十二年指1943年。十一月底,秋翁先生当面交给我一张两千元的支票,作为下年正月份、二月份的稿费。我说:‘讲好了每月一千元,还是每月拿罢,不然寅年吃卯年粮,使我很担心。’于是他收回那张支票,另开了一张一千元的支票给我。但是不知为什么账簿却记下的还是两千元。”
平襟亚话说得也很硬,说一共领取了7期的稿费,都有张爱玲的收据在:“当时曾搜集到张小姐每次取款证据收条与回单。,汇粘一册……物证尚在,还希张小姐前来查验,倘有诬陷张小姐处,愿受法律裁制,并刊登各大报广告不论若干次向张小姐道歉。”
该文还附了稿费清单,笔笔清楚。特别是有异议的第一次预支的2000元,“秋翁”先生写明,是“永丰银行支票,银行有账可以查对”。
在发表两方声明的同时,钱公侠做了和事佬,以编者身份称:“深信此一千元决为某一方面之误记,而非图赖或有意为难,希望此一桩公案从此不了了之,彼此勿存芥蒂。”
这笔“灰色钞票”,张爱玲到底拿了还是没拿,当时就这么以糊涂官司收场。
在“争吵”中,张爱玲的文章题目很冲,可见火气很大,除了对秋翁小题大做有气外,估计也是对《万象》登载了“迅雨”的文章耿耿于怀。
平襟亚也是有气难消,后来有刊物约请10位文人写一篇“接力”小说,题目为《红叶》,轮到平襟亚,他便借题发挥,写了一对年轻夫妇在自家园中观赏花树。那女子忽发奇想,问老园丁:“这里有没有狐仙?”老园丁答:“这里是没有的,而某家园中,每逢月夜,时常出现一妖狐,对月儿焚香拜祷,香焚了一炉,又焚一炉,一炉一炉地焚着。直到最后,竟修炼成功,幻为婵娟美女,出来迷人……”所指再明白不过。
“灰钿事件”后来经人考证,曲在张爱玲,直在平老板,大概是张爱玲少年时“我忘了”的毛病又犯了。不过至今也有一些“张传”作家坚信张爱玲无辜,认为她“平白无故地受了平襟亚的信口雌黄的诬蔑”。
当此大红大紫之时,忽然受到这许多“攻击”,张爱玲虽还不至于睚眦必报,但也一句软话没说。她生性冷傲,现在更不管是什么大人物,都一概回敬了过去。
不过,此期间也有两件事,可说明她并非一味地“冷”或“傲”,知遇之恩,她还是念念不忘的。
张爱玲的中学老师汪宏声,于1944年12月,在《语林》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长文《记张爱玲》,回忆中学时代张爱玲的趣事种种。文字浅白,但深情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