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地第六
凡世主之患,用兵者不量力,治草莱者不度地。故有地狭而民众 者,民胜其地;地广而民少者,地胜其民。民胜其地者,务开;地胜 其民者,事徕。开则行倍。民过地,则国功寡而兵力少;地过民,则 山泽财物不为用。夫弃天物,遂民淫者,世主之务过也,而上下事之 ,故民众而兵弱,地大而力小。故为国任地者,山陵居什一,薮泽居 什一,溪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道居什一,恶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 。此先王之正律也,故为国分田数小。亩五百,足待一役,此地不任也。方土百里,出战卒万人者,数小也。此其垦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处其民,山陵薮泽溪谷足以供其利,薮泽堤防足以畜。故兵出,粮给而财有余;兵休,民作而畜长足。此所谓任地待役之律也。
今世主有地方数千里,食不足以待役实仓,而兵为邻敌臣,故为 世主患之。夫地大而不垦者,与无地者同;民众而不用者,与无民者 同。故为国之数,务在垦草;用兵之道,务在一赏。私利塞于外,则 民务属于农;属于农则朴,朴则畏令。私赏禁于下,则民力抟于敌,抟于敌则胜。奚以知其然也?夫民之情,朴则生劳而易力,穷则生知而权利。易力则轻死而乐用,权利则畏罚而易苦。易苦则地力尽,乐用则兵力尽。
夫治国者能尽地力而致民死者,名与利交至。民之生,饥而求食 ,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民之求利,失礼之 法;求名,失性之常。奚以论其然也?今夫盗贼上犯君上之所禁,下失臣子之礼,故名辱而身危,犹不止者,利也。其上世之士,衣不暖肤,食不满肠,苦其志意,劳其四肢,伤其五脏,而益裕广耳,非性之常,而为之者,名也。故曰名利之所凑,则民道之。
主操名利之柄,而能致功名者,数也。圣人审权以操柄,审数以 使民。数者臣主之术,而国之要也。故万乘失数而不危,臣主失术而 不乱者,未之有也。今世主欲辟地治民而不审数,臣欲尽其事而不立 术,故国有不服之民,主有不令之臣。故圣人之为国也,入令民以属 农,出令民以计战。夫农民之所苦;而战,民之所危也。犯其所苦, 行其所危者,计也。故民生则计利,死则虑名。名利之所出,不可不审也。利出于地,则民尽力;名出于战,则民致死。入使民尽力,则草不荒;出使民致死,则胜敌。胜敌而草不荒,富强之功,可坐而致也。
今则不然。世主之所以加务者,皆非国之急也。身有尧舜之行, 而功不及汤武之略者,此执柄之罪也。臣请语其过。夫治国舍势而任谈说,则身劳而功寡。故事诗书谈说之士,则民游而轻其上;事处上,则民远而非其上;事勇士,则民竞而轻其禁;技艺之士用则民剽而易徙;商贾之士佚且利,则民缘而议其上。故五民加于国用,则田荒而兵弱。谈说之士,资在于口;处士,资在于意;勇士,资在于气;技艺之士,资在于手;商贾之士,资在于身。故天下一宅,而圜身资民;资重于身,而偏讬势于外。挟重资,归偏家,尧舜之所难也;故汤武禁之,则功立而名成。圣人非能以世之所易,胜其所难也;必以其所难,胜其所易。故民愚,则知可以胜之;世知,则力可以胜之。民愚,则易力而难巧;世巧,则易知而难力。故神农教耕而王天下,师其知也;汤武致彊而征诸侯,服其力也。今世巧而民淫,方仿汤武之时,而行神农之事,以随世禁,故千乘惑乱。此其所加务者,过也。
民之性,度而取长,称而取重,权而索利。明君慎观三者,则国 治可立,而民能可得。国之所以求民者少,而民之所以避求者多。入 使民属于农,出使民壹于战。故圣人之治也,多禁以止能,任力以穷 轴,两者偏用则境内之民壹;民壹则农,农则朴,朴则安居而恶出。 故圣人之为国也,民资藏于地,而偏讬危于外。资于地则朴,讬危于 外则惑。民入则朴,出则惑,故其农勉而战戢也。民之农勉则资重, 战戢则邻危。资重则不可负而逃,邻危则不归于无资。归危外讬,狂 夫之所不为也。故圣人之为国也,观俗立法则治,察国事本则宜。不 观时俗,不察国本,则其法立而民乱,事剧而功寡,此臣之所谓过也 。
夫刑者所以禁邪也;而赏者,所以助禁也。羞辱劳苦者,民之所 恶也;显荣佚乐者,民之所务也。故其国刑不可恶而爵禄不足务也, 此亡国之兆也。刑人复漏,则小人辟淫而不苦刑,则徼幸于民上。徼 幸于民上以利求,显荣之门不一,则君子事势以成名。小人不避其禁 ,故刑烦;君子不设其令,则罚行。刑烦而罚行者,国多奸;国多奸 则富者不能守其财,而贫者不能事其业,田荒而国贫。田荒则民轴生 ,国贫则上匮赏。故圣人之为治也,刑人无国位,戮人无官任。刑人 有列,则君子下其位;戮人衣锦食肉,则小人冀其利。君子下其位, 则羞功;小人冀其利,则伐奸。故刑戮者,所以止奸也;而官爵者, 所以劝功也。今国立爵而民羞之,设刑而民乐之,此盖法术之患也。 故君子操权一政以立术,立官贵爵以称之,论劳举功以任之,则是上下之称平。上下之称平,则臣得尽其力,而主得专其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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