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很大了,都要正座,年纪轻的要跟年纪大的进来,敬老尊贤,“此序齿也”,齿就代表年龄。两种:马是大一岁长一颗牙齿,人是大一点掉一颗牙齿,人越老么牙齿掉光。那个马,所以讲我们看中国文学有一句话“马齿徒增”,年龄啊讲年龄老了,文学上有个形容词:“马齿徒增”,说年龄啊冤枉活得很大,学问道德没有成功,叫“马齿徒增”。马是长大一岁,马是几岁了?这个马有几年了?就把它嘴巴张开看,有几颗牙齿了。所以齿就代表年龄。“燕毛,所以序齿也,”并不是把你嘴张开说数一下你有二十颗,他有三十颗牙齿,就要坐上位,不是这个意思啊!这是代表年龄,“序齿”。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这个民族的孝道,也就是礼貌,拿现在讲就是社会的次序,生活的次序。“礼”者,就是生活的次序,社会的次序、家庭的次序,也就是生活的艺术。所以“践其位,行其礼”,到了宗庙、祠堂,每个人位置不同,站的不同。我辈份,年纪大;辈份矮,低,年纪真的很,请上座,站到前面,排位找找上座。各人站自己的本位,有他的次序。“行其礼”,各人的礼貌不同,譬如到了多少年龄了,礼貌有时候要跪拜,年龄八九十了上宗庙,可以免掉跪拜,因为年纪实在太大了,怕身体不好,也许一跪拜跪下来,爬不起来那就糟糕了。“奏其乐”,有一定的乐。进来什么音乐,祭礼完了什么音乐,各有次序规定。所以在宗庙里头,“敬其所尊”,这就是中国社会的礼仪,我们照古书上的文字讲,现在发挥出来都是变更,但是这个精神变更不了,尊重所尊重的人。“爱其所亲”,人有没有私呢?有私的。就是我自己的兄弟,那比较就亲一点了,那些伯伯叔叔的儿子也是兄弟,比较有时候生疏一点,稍有一点距离,这个感情、人性感情自然的。所以“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也是各凭自由,这就叫做自由了。这个自由并不限制你,这个并不是说不是礼,那么亲近一点比较了解,他当然感情深一点,各有各的感情的范围。
但是中国的古礼,所谓“事死如事生”,对父母祖宗尽管是死了的,当祭祀拜拜的时候,那个精神的严肃,就要当他活在前面。所以,也等于我们到教堂里头,上庙子拜菩萨,敬神,或者上基督教堂拜上帝,也是“事死如事生”,这种精神,就像他活在前面。“事亡如事存”,死了的人,祭祀的时候在观念里头并没有当他死的啊!就是当活着在前面,这样诚敬的精神,所以享其鬼神。“孝之至也”,这种礼仪的制定,生活规范的制定,本来中国传统就有的,到了周公手里把他规定成明文,变成一个次序,变成文字。他说这是孝道到达了,人的情感发生、发挥到了最高点;然后,由遵守家庭的孝道的祭礼,发挥到国家大典代表全民、代表全国的大礼,代表国家。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祖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所以,“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皇帝代表全国老百姓,所谓郊社——祭天地。郊社又分好多种,有时候爬到高山上,所谓中国有封禅、祭泰山(封禅,禅宗这个“禅”,封禅之礼),那么,秦始皇也行过,汉武帝也行过,不过普通一般皇帝不大敢行这个礼,就是谦虚之意,自己认为没有功在国家、功在天下,认为功在国家、功在天下的,在历史万代可以流传,交代给后代的子孙做榜样,才敢来举行这个封禅的郊礼。爬到泰山的顶上,祭告天地,换一句话代表:我,活一辈子,做人当了皇帝,给全国老百姓、给这个国家民族做了些什么事,向上帝报告,向形而上的天道来报告,我总是对得起了,没有把自己这个生命冤枉地白活一辈子,这个精神。所谓郊礼有好多种。社,所谓社稷,比这个郊礼呢又小一点,每一年,代表国家的帝王领袖,代表这个祭祖宗。譬如一直到我们现在,春秋有时候祭黄帝之礼,在中央大礼堂举行,就是这个礼仪的规范。那么我们这个社礼呢,每一年,这个国家的领袖到现在的大祠,原山的忠烈祠,向阵亡将士、革命先烈致敬,这个就是社礼的精神。“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就是对形而上行礼。
“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皇帝除了祭天地,代表全国性以外,又代表他自己的家属也所谓举行宗庙之礼,那是帝王的家祭。老百姓每个人自己有自己的宗庙之礼,代表自己的祖先、家族,所以祀乎其祖先。
“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这是讲文化礼仪的重要。这就是中国由礼治与法治的精神结合,上古的自由民主与帝王宗社制度的结合的精神。所以我经常跟外国朋友来讲,你说西方人美国式的民主自由是假的啊,不是真的啊!中国过去的帝王制度你看他是非常独裁——民主的哦!自由的哦!皇帝很难当哦,皇帝做得不对,一样受人家的责备:“你这个错了,绝对不对!”有许多议事大臣所谓奏章就来了。你譬如说有名的唐明皇,风流才子的皇帝,张九龄、韩休这几个大臣还在的时候,唐明皇不敢乱玩啊!玩了以后,他今天晚上睡觉迟一点,第二天张九龄上朝,早晨开早会见面的时候,这时候跪下来了:“皇上,要保重哦!不能睡得太迟。”他吃不住啊!唐明皇只好:“是是是,我知道了,你不要多说了!”这个皇帝很难当啊!所以这个唐人的诗句,所以你们读诗、古诗:“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就是说这个事情。张九龄已经老了,管不了事,自己耳朵聋了,听不见了,别人也不敢向他报告唐明皇皇帝又做错了。“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他说,明天早晨,玄宗、唐明皇上朝开会的时候啊,他很放心,这两个人不在旁边,他不拘束了,哈,没有人再讲他的不对了,别人不敢讲。“无复明朝谏疏来。”谏疏就是给皇帝的报告,叫做奏疏,唐朝的奏议,哪不对。那个报告讲的很好听啦,讲一番大道理,实际上明白的皇帝看得都直流汗了,那就是讲他不对:“哎,你这个生活过得不对,你是一国的标榜。”所以是这个道理。像这些精神啊就是这个精神来的。所以讲,“郊社之礼”懂了,“禘尝之义”,“禘”也是礼。譬如说郊礼是好几年一祭天地,就是作为一个国家领袖,多少年一次春祭,等于现在的民选,五年、六年,向上天要报告一次。“禘尝之义”,然后要敬天,拿起第一杯酒,倒下地下来,那是代表敬这个天地。有时候发抖啊!心里晓得我这几年当中没有做得那么好,心里有数啊!这个叫做“和尚不吃荤——心里有数”(一笑)!他这个心里头自己要发抖的,那是很难受。但是你说这个礼有什么关系呢?那么拜一拜,那么又怕什么?可是,真的晓得这个精神,自己心里头,人不能自欺,欺骗了自己吃不住的。
他说懂了“郊社之礼,禘尝之义”,这个哲学的精神,“义”就是哲学的精神,“治国其如示之掌乎”,那对于天下国家的政治的道理、做人的道理,他很明白。明白到什么程度啊?等于自己看自己的掌纹看的那么清楚。所以学问真到了以后,天下的道理都明白,明白了自己看手掌一样那么清楚,“示之掌乎”,就是那么清楚摆在前面。
那么,讲了这些,下面做一个总结论。总结论引用孔子当时在世的时候,孔子是鲁国人。鲁国的诸侯,拿现在后世随便讲就是鲁国的皇帝、这个领袖叫鲁哀公,我们晓得,这个哀公啊、什么公啊,哀王啊,汉朝有哀帝啊,皇帝啊什么帝啊,这个也是礼,中国文化,看历史一翻,你把皇帝帐薄一翻,这个皇帝叫什么帝、什么帝晓得了。武帝、文帝很了不起,什么明帝、宣帝那更好了,了不起。文啊、宣啊都是好,所以孔子称为“文宣王”。这个叫“谥法”。中国古代的古礼,做官的人乃至当皇帝,一生的好坏,死了一个字就**给你定下来,这个是什么人。所谓哀帝就是够悲哀的啦!所以你看汉朝那个最后亡国的皇帝,被曹操逼宫逼掉的——汉献帝,奉献出去了,那就是献帝,哈!那你要看了这个你就懂中国历史了。所以以前,我们的历史,中国古人读书人、知识分子,到最后来做事做官,还有一个心理负担很重,不要给自己后代子孙丢人,不要给自己在历史上丢人,这个责任感放在他的观念里头很重!不像现在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管你的,老子现在活得好就对了。这是现在人。所以讲中国文化,他生命活着要瞻前顾后——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后代。
说孔子当时,这个鲁哀公(当时不叫鲁哀公,死后给他的谥号)问政,问孔子政治的道理。孔子就答复,你看孔子的讲话: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孔子说这个你不需要问我,历史有,请皇帝多去读历史就知道了,历史就是我们的榜样。他说文王、武王的这个政治,“布在方策”,明白写在历史上。方策,方方的竹片刻上去,中国古人以前不是书啊,方方一块竹片,历史拿刀雕刻在上面,这个叫做方策。策不是现在这个“册”,现在的册怎么样子写呢?这个两个月亮一样的,中间没有两点,横过来这个“册”,这个册也是象形哦!一片一片方的竹片子,中间拿个绳子把它串起来“哗啦哗啦”这个就是册。那么,这个“策”字同那个“册”道理差不多,意义两样。这个策是竹字头的,下面“束”,把绳子捆起来,所以叫做策。“文武之政,布在方策”,他说历史上有啊!不过啊,他说,“人”,英雄创造了时代,圣人创造了历史,“其人存,则其政举”。政治的思想尽管好,制度尽管好,法制也好、政治也好,法律尽管精密,实行法律实行那个政治是人,那个时代碰到了有好的人物,这个时代是了不起的时代。人不对呀,就不行了!换句话说,孔子告诉鲁哀公,在乎你自己领导了,你不要问了,讲道理讲不完哪!所以“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周公武王一过了以后,一代就差一代了。像我们讲笑话的,这个一代就不如一代了,到了现在不晓得什么代了,那就糟了。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
他说你要晓得,“人道”,人类最敏感的是什么?就是政治。比如国家社会政治好坏,对人类气候一样的敏感,太热了我们受不了,太冷了受不了,气候不好大家受感冒,时代的风气不好大家跟着不好,都感冒了、感冒病。社会的风气、政治风气一好,整个的社会影响都好了,所以“人道敏政。”
“地道敏树”,那个土质好不好,那个植物种下去就晓得了。好的土壤植物生长就好,土壤坏了植物就长不出来了。这四句话,看历史感叹非常重!其实啊,讲起这个哲学的意义很多。时代就像一个土地,那个时代好的时候啊,产生那些青年才俊人物,真是了不起,真是好!时代差的时候,产生得较差,所以“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夫政也者”,所以政治的道理啊,像“蒲卢”,蒲卢就是北方的蒲蒙花,等于南方的芦花,茅草一样的,很贱的那些草,你不要理它它都会长出来,这是“地道敏树。”这些草啊,你怎么砍都砍不光的,你把它根根拔了,过一下又长了。所以这句话就是那么一句话,形容词,“夫政也者,蒲卢也”。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就像那个草一样。怎么像草一样?政治好的那个时代,几年当中这个社会马上繁荣,像我们现在一样,一下就对了,敏感得很,“夫政也者,蒲卢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故为政在人”,所以啊,孔子的教化、教育来了,等于释迦牟尼佛的说法,说你不要问政治的哲学了,总而言之,他又把他拉到人道了。政治理论理想尽管怎么高、制度怎么好都不管,为政的道理在于人,领导人个人。换句话他就劝鲁哀公,你问你的本身对不对。“取人以身”,那么人呢要怎么看呢?就看他的本身,不是说你身体好不好,你本身的道德修养够不够。“修身以道,修道以仁”,那么看你本身看什么呢?就看你道德教养、文化的基础好不好,这个就是“道”,“修身以道”。
那么修道呢?他说道啊,“以仁”,仁慈、爱人、爱天下人,慈悲爱世。那么,中国经常讲“仁”,所以现在你像美国那个总统提倡“人道”,人道在仁道的下面,中国的仁道包括他那个人道。仁,不是只讲人道哦,不只讲我们人类的人道,仁是包括了爱一切众生,就是佛家那个观念,所谓“亲亲、仁民、爱物(一切的物)”就叫做“仁”。所以他这里《中庸》就有解释,“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所以仁道啊,就是由人道开始做基础,人道开始“亲亲为大”。儒家同佛家不同,佛家动辄就要度众生,自己都度不了,怎么度啊?儒家不吹这个大牛,很谦虚,“亲亲为大”,先不度众生,先度我自己;我度好了,度我的亲人父母兄弟姊妹、度我的家属;度好了,一个圈子、一个圈子慢慢地放大,就是“亲我亲以及人之亲”,“老我老”,我的老人都有得归属了,再扩充这个力量,救社会上其他的老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的孩子们把他教养好了,那么,有力量再教养社会上(其他的孩子),一个圈子慢慢放大。动辄就要度一切,你半个都度不了。所以儒家批评佛家的不对,基本上方法上的冲突就是在这里。那么他这里讲“亲亲为大”,先由我亲近的人开始做起,这就是仁道的初步。
“义者,宜也,尊贤为大。”那么仁义这个“义”,什么叫做义呢?什么叫义啊?说:朋友,你有钱没有?我们现在报纸上不是看到啊,那个在抢计程车的,刀一拿:朋友,讲义气的,有没有?我要三百块!没有,给你一刀!那也是义气嘛!你有,哦,老大,你够义气啊!我说三百你就给三百!嘿,这是土匪的义。所以义者是“宜也”,怎么样合适,恰到好处、适宜。就是礼。义的道理,“尊贤为大”,亲近有道有德的,学这个人文的规范,这个是最重要。也就是佛家的精神所谓亲近善知识,儒家就叫做一个字“义”,就是应该的、合理的,所以仁跟义俩的解释孔子在这里解释:“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你们读中国书要注意啊,“亲亲之杀”,哦,亲亲要把他杀掉。那不得了!杀是切到这里为止,切,刀切下来一样,“杀”就是到这个阶段。所以亲亲之杀,亲亲也有个程度的呀,过分了也不行。过分了就是完全自私了,你不能爱社会爱人类了。就是亲亲爱自己的人,也要相当的程度,过分了变成溺爱,溺爱是爱小孩爱自己的子女假使溺爱呢,这个儿女的教育给父母害了。父母太爱啊,害了儿女,他不知道亲亲之杀。换一句话你对于自己兄弟姊妹父母的孝顺,也有一个礼仪的范围,过分了,也错了。这是亲亲之杀,有一个程度、界线。
“尊贤之等”,尊重贤人有德之士,也有一个范围。要求一切等等有个范围,超过了这个范围就不行。所以,礼就是一个界线、生活的艺术、一个防范、一个范围,有一定的范围,他说这个礼的道理就是这样产生的。礼等于宗教的就是戒律。那么,现在讲到礼的道理。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他说一个人“在下位”,在下面的老百姓们,下面社会上一般人,“不获乎上”,有意见、有痛苦不能够达到上面,领导人不知道,皇帝不知道,那就完了,他说“民不可得而治矣”。实际上一个领导人就是大家庭一个家长,每个家庭的成员的痛苦,他对一切应该知道;社会的毛病应该知道。不知道,“不可得而治矣”,这个治道上边就有问题了。所谓后世的历史上叫做“下情不能上达”,下面的痛苦、一切的情形,上面完全给中间有权力的人、给历史上那些当权派阻碍了,不知道。像有些历史到了最后的危险的时候,明明敌人打进来,像南宋的末期,敌人已经打过来了,皇帝都不知道,然后有人告诉他敌人来了,听到炮声都响了,他说这是什么啊?“哦,这是他们做喜事放鞭炮啊!”那些奸臣这样欺骗那些皇帝的,也有这种事情。那么,“民不可得而治矣”。
评论 0 条 / 浏览 597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