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回銮伏机
二、回銮伏机
慈禧太后语带颤音,问道:“荣禄,你还认识我吗?”
奕看着肃顺被押上囚车,禁不住哈哈大笑。
一副宽大透明的玉制彩帘轻轻落下,将6岁的皇帝和两宫太后隔离开来。
英王仰天叹道:“天王,我陈玉成有负您的厚望,只有一死尽忠了!”
一八六一年十月二十六日(咸丰十一年九月二十三日)
两宫皇太后及幼皇载淳在热河行宫烟波致爽殿召见了赞襄政务的八大臣,及在热河的所有王公大臣亲王贝勒。
众人朝拜礼毕,钮祜禄氏皇太后看看众人,问道:
“回銮与祭拜之事办理得怎样了?”
恰亲王载垣出班奏道:“一切准备完毕,请太后行祭奠之礼吧,礼毕即可登程。”
钮祜禄氏点点头,“自大行皇帝殡天以来有劳各位王大臣了,特别是八位顾命大臣更是辛劳。皇上年幼,我们姐妹又处于悲痛之中,遇事心乱,难免做出什么不当的言行还请各位王大臣及亲王贝勒多多担待。前几日虽与八位赞襄大臣有点言辞相争,也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把事情办得更好一些,不辜负先皇遗训,如今想来实在不应该,事情既然过去也就把那些不快之事忘却吧,务必确保回銮一路平安,待回到京师一定论功行赏,各有封赏。”
钮祜禄氏看一眼坐在身旁的那拉氏,那拉氏会意,清理一下嗓子问道:
“回銮仪队和护卫工作是如何安排的?”
端华出班奏道:“銮仪卫由恰亲王负责,统率人马近万人,下属两支卫队,一是热河都统所属的热河、喀喇河屯。察哈尔、木兰围场等地的兵马七千人作侍卫队,另一队就是守护行宫的官兵三千人作仪仗队。肃顺所统辖的前锋营、护军营、以器营、健锐营、虎枪营四千人作侦察向导在前面开道。此外,跟在梓宫与銮驾后面的还有临时调遣而来的扈从部队近万人,主要有黑龙江、吉林、盛京、西安来的马队步队,由直隶总督文煜节制。沿途各州县随时作好接应准备,京师、密云一带有胜保将军带队迎驾。请问太后,如此安排是否还有什么不妥之处,请太后明示。”
那拉氏点点头,“郑亲王如此安排甚当,但新皇之礼仪是喜仪喜乐,彩旗招展,而先皇梓官却是哀仪悲乐,白幡飘动,两仪相并而行不大合适吧?”
景寿也上前说道:“太后所言极是,以微臣所见不如将梓宫仪列与皇上皇太后仪列分开,喜仪先行,哀仪后至,郑王爷以为如何?”
端华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只是如此安排我等更要多多费心料理路上事宜了。”
经过商定,由肃顺所率人马扶运先皇灵柩随后,载垣。端华等人保护皇上皇太后先行。
那拉氏很感激地说道:“全部回銮总务由郑亲王一人总负责,实在有劳王爷了,待回京之后重赏王爷吧。”
端华一听十分得意,又故意邀功地说道:
“臣不仅事务繁杂,劳心费脑,还要统率三旗兵马,来回奔波。”
那拉氏一见端华中计,立即说道:
“既然郑王爷如此辛苦,为了这回銮的全局统筹谋划妥善,那步军统领一职由他人担任吧。”
端华一怔,但马上说道:“这样也好,但不知太后准备让何人代任?”
那拉氏转向钮祜禄氏,“姐姐以为由谁接任较合适?”
钮祜禄装作认真思考片刻的样子说:
“奕闲着无事就让他暂劳吧,待回京之后仍由郑王爷担任。”
“就按姐姐所言由奕暂且接任步军统领职务。”
那拉氏说着,提高了嗓门对站在旁边的奕说道:
“醇王爷,我们姐妹已经同郑亲王商定,因郑王爷事务繁忙,步军统领一职暂由你接任,悉心掌管回銮军务不得有丝毫怠慢!”
“喳!”奕兴奋地接过端华手中的调兵今牌。
两宫太后见夺下了端华的兵权,心中都长出一口气,本想再设法夺取载垣銮仪卫、上虞备处的职务,怕引起怀疑没有这样做。
回銮事务协商齐备后,两宫太后和新皇载淳一起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来到咸丰皇帝灵柩前行奠祭礼。
高大朱红的灵柩前黑纱白幔飘动,旌旗幡幢林立,灵位前摆满各种珍玩器皿。全身玄色长袍的两宫太后搀扶着载淳来到灵前跪下。一阵凄婉的哀乐响后,身着缩素的宫女递上酒菜请皇上祭酒。三巡之后,又是全身缩素的宫女上前点燃金箔纸钱,由皇上皇太后祭钱。接着,又拜祭了天灵,如此在繁琐的祭奠之后,两宫太后与皇上才洒泪辞别先皇灵柩。
太后、皇上回到仪队坐入御车,各种车辆马匹早已准备齐全,一声令下,三声隆隆的礼炮声中,回銮的仪队浩浩荡荡直奔京师而来。
秋高气爽。
一群南飞的大雁从长蛇似的仪队头上经过,嗽嗽长鸣牵动那拉氏皇太后一腔思绪,秋归秋又回,雁来雁又去,这一年的匆匆时光里,景依旧,人事已非,此番回銮京师能否完全按照自己所臆思的那样呢?她心中实在没底。虽然奕几次暗中传来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早早回銮京城,如今回銮了,奕能够将八大臣一网打尽吗?她相信奕的用人之道和对政局处理的才智,但也有一丝的顾虑,奕必定年轻,比起那老谋深算的政客实在嫩了许多。
唉——但愿上苍能够保佑我如愿以偿!
那拉氏轻轻撩开车帘向外望去,近处,饱满的谷料散发出香气,高粱正举着火把,偶尔有几株实在举累了,把头低了下来休息休息。远处,枫林在燃烧着,迎着东升的太阳,给人一股激进昂扬的情绪。
那拉氏仿佛被这火一般的情绪点燃了,一扫刚才的忧愁与消沉,哼着欢快的小曲:
秋天里哟太阳红,
姑娘上山采茶忙。
雁儿哟从天上飞。
采茶姑娘唱小曲。
小曲儿哟随水流,
流到山下情哥哥的心窝窝,
情哥哥哟担柴忙,
没有时间把妹想,
只能对着山头把歌儿唱。
那拉氏正小声哼唱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边传来。她蓦地一惊,探头向外望去,一匹战马正从身边经过,马上那人似乎意识到这是皇太后的车,猛然勒紧马缓了下来。
那拉氏抬眼向那人望去,内心一怔,好奇怪这人如此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马上那人也向太后的车子看了看,他一见太后正挑着车帘注视自己,急忙下马施礼说道:
“在下急马惊动大后,清太后恕罪!”
这人虽是一瞥,却也是内心一震,这位太后为何这般面熟,好像似曾相识,但转念一想又不可能,自己的级别身份哪有见过太后的机会,何况自己从来也没有踏进宫内一步。
不待他细想下去,那拉氏问道:
“这位将军,你叫什么名字,现任何职?在谁帐下听令?”
这人一见太后询问,非常紧张,他受肃顺之命沿途侦探回銮仪队的详细情况,并及时报告正在后面护送梓梓宫的肃顺。
原来肃顺等人商定皇上皇太后回銮仪驾同咸丰梓宫同时行进,由于两宫太后认为这样做不合适,要求喜仪先行,哀仪后随,肃顺所负责的哀仪与载垣、端华等人负责的喜仪拉开了距离。同时,也由于端华聪明反被聪明误,步军统领一职被太后收回委任给奕,更令肃顺生疑。
这步军统领是专管满、蒙、汉三旗步兵的统帅,享有极大的权力。那拉氏委婉向端华夺权时肃顺想出面阻拦,但由于晚了一步才没有出列相阻,但他对两宫皇太后的这一举措猜疑不定,唯恐行进途中有变,才时刻派荣禄不停地骑马巡视侦探回报,一旦发现可疑的举动及时相告。
荣禄因为顺天乡试案而被肃顺收为门下,凭着荣禄的机灵与聪明很快取得肃顺的信任,并成为心腹之人。刚才,他再次奉肃顺之命向前察看情况,因为把马骑得太急惊动了那拉氏皇太后。
荣禄一听大后询问,只好如实答道:
“奴才叫荣禄,向导处侍卫,在肃顺肃大人帐下听令。”
“什么,你叫荣禄?哪个荣禄?何许人氏?”
那拉氏尽量使自己内心平静,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这个名字对她太熟悉了,埋藏在她心灵深处,偶尔一提起,必将勾起他悠远的情愫与辛酸的回忆。
荣禄一见太后面露惊疑之色,不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只谨慎地答道:
“奴才荣禄,字仲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父亲是骑都尉,曾任江苏镇江总兵。”
哦!果然是那个荣禄,自己朝思暮想的荣禄。
那拉氏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荣禄,你可认识我了?”
“奴才不敢窥视皇太后尊严。”荣禄小心翼翼地答道。
“本宫恕你无罪,仔细看看,能否认出我来。”
荣禄刚才虽是无意一瞥就觉得这位太后似曾相识,如今一听对方这么说,真的抬眼仔细看去,心里想道:倘若太后真是自己的相识或什么亲戚,那自己将来也好有个靠山。肃顺虽然十分欣赏自己,信任自己,但他只是把自己当作一条狗来使唤,真正的好处却得不到。再说肃顺得罪人太多,如今虽然有些实权,也有心与两宫太后一争高低,鹿死谁手还难以预料。如果再能攀上太后作为靠山,何愁将来不能够辉黄腾达。
荣禄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脱口失惊叫道:
“兰儿?你是兰——”
荣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止住说出的话。他知道眼前坐在车上的女人是贵为千金之尊的皇太后,再也不是自己当年的兰儿。荣禄此时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兰儿,他梦牵魂绕的兰儿,如今就在眼前,他曾在心里呼唤千万遍,可如今只能把话儿咽在肚里,两人之间的差别太大,可谓天壤之别。
那拉氏见荣禄认出了自己,凄婉地笑了一下:
“荣禄,你还记得我吗?”
荣禄又看那拉氏一眼,无语地点点头,他心里在说:我记得,永远记得,我们曾经发过誓,许过愿,我一直坚守诺言,而你——
那拉氏把车帘挑得更高和荣禄边走边谈。
“你是何时从镇江回到京城的?又如何到肃顺府上当差?”
“回大后话,在太后离开镇江的第二年奴才就随家父调任京师回京了。”
接着,荣禄又简单讲述自己如何到肃顺门下做事的经过。这些话本不应讲,或者可以撒一下谎,不知为何,在皇太后面前,确切地说,在兰儿面前,他无法不说实话。
那拉氏也是心潮起伏,内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她抬眼看看荣禄:
“你变多了,人也长高了,变胖了,更加英俊了。”
荣禄苦笑一下,“皇太后也变了,如果不是皇后提醒,奴才还真的不敢认识呢?”
那拉氏淡淡一笑,“你不必客气,也不必多礼,还像从前一样称呼我。”
“奴才不敢。”
“我喜欢你像从前一样称呼我,何况这是私下谈话,你不必拘束。”
那拉氏说着,又瞟了膘马上的荣禄,问道:
“我与从前相比变了吗?”
荣禄又点点头。
“说说看,哪些地方变了?变好还是变坏了?”
几句交谈荣禄心里放松许多,大着胆子说道:
“你变得成熟、大方、稳重、干练、高贵了。”
那拉氏婉尔一笑。
“还有哪些地方变了?”
荣禄更大胆了,把马靠近车厢,小声说道:
“你变得比原先更加漂亮了。”
那拉氏心里美滋滋的,她又进一步问道:
“你现在是否有了妻室?”
荣禄一听,心里酸溜溜的,带着一丝幽怨的口气说:
“还没有,也不准备婚配。”
那拉氏的情丝仿佛被他的这句话给点燃了,心里热辣辣的,那来自心灵深处的火苗焚烧着,从底向上蹿蹦着。那拉氏沉默片刻,微红着脸问道: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的誓言吗?”
荣禄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怎么不记得,那句话已经融入我的血里,就是死了到另一个世上也会记得: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生死相许,非你不嫁,非我不娶。”
这最后一句话荣禄几乎是在喉咙里发出的。此时此刻,他的心如打碎了五味瓶,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我没娶而你却嫁了。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爱有几许?
那拉氏也知道荣禄的心十分难受,凄然一笑:
“我知道你埋怨我,可是,我的苦心和处境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荣禄急忙辣容答道:“奴才不敢埋怨太后,奴才应该为太后高兴才对,奴才一时失态请大后原谅!”
那拉氏仍然只顾讲下去:“那句誓言我已经背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回了,可皇命难违,自从离开镇江后我也曾四处打听你,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才人选秀女进宫。唉,也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吧,我们家的处境你也知道,如果不是那样,只怕活不到今天与你相见了。”
那拉氏已满泪洒满面。
荣禄沉默了。
两人都沉默了,任凭车轮声和马蹄声填补这沉默之中的空白。
过了许久,那拉氏才突然问道:
“你在肃顺门下当差,也一定了解肃顺的所作所为,知道我与肃顺之间的关系吧?”
荣禄点点头。
“一定是肃顺派你来监视皇上和我以及钮祜禄氏?”
荣禄又看了一眼那拉氏,点点头。
那拉氏叹息一声,“我孤儿寡母到今天这地步,大权被他肃顺独揽仍猜疑我等,这个奸人贼子真是心狠手辣死有余辜。可惜我不是六尺男子汉,否则,一定将其杀死!”
那拉氏说着,偷眼看一下马上面无表情的荣禄,又试探着问道:
“莫非肃顺等人准备在回銮的路上对我们孤儿寡母下毒手?”
荣禄意识到那拉氏在套他的话,稍稍迟疑一下,只听那拉氏说道:
“凭你的聪明才智和人生前途不应在肃顺门下当一个不出名的小官,应该积极向上,努力争取,你的前途要比肃顺好得多,肃顺虽然一时掌权也不过是小人得势如秋天田野里的蚂蚌,不会长久的。”
荣禄考虑片刻,把马靠近车厢,低声说道:
“肃顺本来准备在回銮途中有所行动,但他没有扭过载垣、端华等人,才放弃这个念头。但他担心两位皇太后联合醇王爷与恭王爷等人在路上对他们采取行动,特意派我来前面侦察。”
那拉氏故意叹息道:“肃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孤儿寡母伤心都来不及哪有心思与他争权夺利。皇上如此年幼无知,我们姐妹又都是无用的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会加害于他,这不过是他想加害于我们孤儿寡母谋权篡国的借口罢了。你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七尺热血男儿怎能忠奸不辨站在肃顺一方,处处听命于他驱使,岂不辱了祖宗的名声,也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实在令我失望。”
那拉氏见荣禄低下了头,又说道: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你也是初陷不久,又没有做过什么劣迹,改过自新还来得及。又有着这层特殊关系,只要忠心耿耿地效忠朝廷,我会重用你,让你平步青云,将来一定比肃顺的官大。我也一定想办法把你调到宫内任职,那样,你我就可天天相见,朝夕相处了。”
那拉氏故意慢声细语地说着,边说又边向荣禄暗送秋波。
荣禄终于被打动了,下决心说道:
“请太后放心,我荣禄为太后就是死也心甘情愿,既然当年有誓在先:生死相许。你的心你的意你的情我领了,我虽然没有大权,但也会尽力拼命保护皇上和太后的。有什么事请太后尽管吩咐!”
“肃顺那边你如何回话?”
“请太后放心,那里该如何做我还是知道的,好歹肃顺还很信任我。”
那拉氏终于放心了,她冲着荣禄点点头:
“如果肃顺有什么举动提前通知我,该如何处理我会随时通知你的。”
荣禄看看时间,对那拉氏说道:
“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以防耽搁太久引起肃顺的怀疑,他那人生性多疑,谁也不完全信任,有时连他自己他都不相信。”
荣禄说完掉转马头策马而去,给那拉氏留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望着荣禄离去的背影,那拉氏想起她那美丽、甜蜜而又痛苦辛酸的往事。
叽喳,叽喳。
枝上的雀儿蹦跳着,追逐着,似乎正和着明媚的春光争嬉。那树上的枝儿也正吐翠斗姘,招引着蜂蝶,诱引着的怀春少女与多情的少男来此相偎相依。
但这一切,对于匆匆急走的兰儿都是良辰美景虚设,她哪还有心思欣赏着春色春光?父亲已经卧病一年有余,从安徽宁池到安庆,如今又转展到江苏镇江,几经求医访仙,父亲的病不但毫无转机,反而一天重似一天。所有的家资都耗尽了,如今只好将一些值钱的家当拿去典当。
这走向当铺的路她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她不情愿走在这偏僻的路上,也不情愿踏进那当铺的门,她知道那铺子里的掌柜对她唾涎三尺,早就有不怀好意之心。也正是自己的姿色迷住了那掌柜的,自己每次去典当东西,值一两银子的东西总能当回二三两来,但她明白这多当回来的钱是用委曲换来的。每次典当东西,那掌柜都纠缠不休,出语污秽,有时还动手动脚,不过,每次碰到这尴尬的场面,都被她—一巧妙地应酬过去了。不这样做又有啥法?父亲需要用那仅有的当钱抓药,全家靠她养家糊口。每次走在这通过当铺的小路上,兰儿总委屈得泪眼汪汪,但她只能把泪悄悄地咽进肚里,她是一位倔强好胜的姑娘,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弱点。
兰儿走进了当铺,掌柜正在边吸着大烟边拨弄着算盘,一见兰儿来了,急忙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
“啊呀,是兰大姑娘呀,你又来了,这回又当些什么呀,快拿来我看看。”
“王掌柜,我当一副银头花儿,你看能值多少钱儿?”兰儿怯怯地说。
王掌柜接过那银头花儿看了看,往柜台上一放。
“这个也值不了多少钱,最多也只是十块八块的,你家没有更值钱的吗?比如,嘻嘻……”
兰儿见王掌柜色迷迷的小眼睛心里生厌,但她只好强作笑脸地说:
“我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只剩下这一副银头花儿还是母亲陪嫁的头饰呢?王掌柜,这可是纯银子的,至少也值三十五十的,怎么只值十块呢?你看走眼了不成?”
“哈哈,你这小鬼精还来骗我老家伙,不瞒你说,我干这行的时间只怕比你的年龄还长呢?怎会看走眼?我是靠什么吃饭的?你这小美人儿。”
王掌柜说着,伸手往兰儿白净的脸上捏一把。
“哼!”兰儿把脸一沉,装作恼了的样子,“你不识货就算了,我拿到别的当铺去当。”
兰儿说着,就要转身离去。王掌柜慌了,一把扯住兰儿的胳膊:
“小鬼精,就依你,当三十块钱中不中?”
兰儿心里高兴,她知道这副银头花儿就是新买的也不过二十块钱,又装作不太情愿的样子说:
“才三十块?低了点吧,至少也应给四十块呀,王掌柜,你说是吗?”
王掌柜瞅瞅兰儿那浓淡适中的眉毛,白净的瓜子脸,樱桃一般的小口,和高高的鼻梁与一排糯米一般的小牙,特别是她那一对勾魂眼儿,王掌柜张着嘴,口水流了多长,傻愣愣地在那里憨盯着兰儿不说话。
兰儿故意用手碰碰了王掌柜的老脸:
“王掌柜,你说给不给四十块钱?”
王掌柜这才醒过神来,把口水吸到嘴里,又顺手抹一下沾湿的下巴,一咬牙:
“再给加五块,三十五,再多一个子儿都不出。实话告诉你这五块还是你兰姑娘的眼睛值的钱呢?如果换一个人来当,这副银花儿最多给二十块钱。”
“王掌柜,这么说我的眼睛才值十五块钱?”
“哈哈,兰姑娘这么说,我还真得给兰姑娘开个价呢?根据我干多年当铺的经验,兰姑娘至少也值一千块,如果兰姑娘愿当,我夫还可再多加几个,嘿嘿,美人儿,当不当呀?给我做个三房,还愁你没吃的没喝的,还需要这么抛头露面风吹日晒又遭人讥笑吗?兰姑娘若有意,尽管开个价,回去后再同你家人商量商量。”
王掌柜边递钱也把手伸过来摸摸兰儿那对高耸的乳房。
兰儿急忙一扭身去抓王掌柜手中的钱,不小心扑了空,一头栽在王掌柜怀里,王掌柜以为兰儿是故意投向自己怀抱的,急忙将她死死抱住,蛮横地在兰儿脸上脖上身上啃了起来。
兰儿急得又打又撕却无法逃过王掌柜的手。这又是一条僻静的小街,行人又少,进得当铺的人更少。
兰儿急得哭了起来,边哭边嚷道:
“快来人呀,来人呀!”
王掌柜刚把兰儿的腰带解开,正要干那事,突然听到一声大喝:
“大胆的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人家姑娘!”
接着,王掌柜就被踢了两脚滚到旁边。
兰儿整理好衣服,理一下零乱的发丝,流着泪谢道:
“多谢大哥救了小女!”
“姑娘不必多礼,请起吧。”
兰儿抬眼看见面前这位少男,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却一表人材,生得虽然温文尔雅,但也英俊萧洒,眉宇间有一股豪气。再看此人的装束,头戴青缎瓜皮帽,上有一个碧玉的顶子,身穿一件紫绸长袍,外罩蓝缎马甲,薄底软帮的青缎靴子显得合体又大方。一副官宦子弟打扮。
不待兰儿说话,那青年就要拉着王掌柜去见官,这可把王掌柜吓坏了。但王掌柜也是标准的地痞,又是见过世面的人,哪把这青年放在眼里,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一揉踢痛的屁股,冷笑道:
“小子,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坏了爷的好事!”
“大胆的狂徒,欺负人家姑娘,还敢在这里充硬,你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告诉你,小爷是镇江总兵长寿的公子荣禄,你这狂徒既然撒野,就与我去见官!”
王掌柜一听这位公子是镇江总兵长寿的儿子,哪里还敢再逞强,只得跪下求饶:
“小爷饶过小人一回吧,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爷不计小人过,求小爷饶过我一回吧,如果大爷把小人送人大牢,小的一家老小就没有生活的门路了。”
兰儿也从旁边代王掌柜求情说:“荣公子,你就看在小女的份上饶过他吧。”
荣禄这才绕过王掌柜和兰儿一同走出当铺,他们边走边谈。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看相貌也不似平常百姓人家,为何落追到典当物品度日的地步!”
“回荣公子,小女兰儿,叶赫那拉氏,因父亲遭奸人陷害罢了官,一气之下得了病,如今卧床一年有余,家中的一切都卖光了,只怕父亲他——”
兰儿没有说下去,两行清泪又涌了出来。
“这么说你是镶蓝旗人,我们都是旗人,在这汉人居住地为官需要事事小心,相互照应,你家既然有了这困难,我家理所照顾,给予接济。”
兰儿急忙施礼,“今日萍水相逢,蒙公子相救都已经感恩不尽,哪里还敢劳公子破费,出手接济呢?”
“兰姑娘这样讲就见外了,救他人之所急也是读书人的美德,莫非兰姑娘不想让小生成就这美德不成?”
“只是让公子破费,小女实觉得内心有愧……”
不待兰儿说下去,荣禄把一锭金子塞到兰儿手中:
“兰姑娘先拿着,待我回府禀告家父,一定前往兰姑娘府上探视伯父病情,请兰姑娘告诉小生府上地址?”
“小女家贫寄居一朋友家,哪里还称得上府呢?致于探视就不必了,小女一定让家人去总兵府回谢呢?”
兰儿嘴里这么说,仍把家中大致位置告诉了荣禄。
几天后,荣禄果然又带领一名家丁到兰儿家中探望兰儿父亲惠征的病情,并送去二百两白银,他对兰儿父母说他父亲因公务缠身无暇前来拜会,特命他来探视。兰儿父母更是感恩不尽。
从此,这一对少男少女你往我来,秋波暗送,爱情的花朵在他们之间悄悄开放了。
那拉氏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突然听到前一阵威武雄壮的哈喊声,她心里一惊担心肃顺等人在这节骨眼上作难,那样她就前功尽弃了,急忙派人到前面打听。
张德顺回来报告说,太常寺卿胜保将军带兵前来迎驾。
那拉氏仍有点将信将疑,她不知道奕是否拢住胜保,这胜保带兵前往迎驾是喜是忧一时尚不能断定。
不多久,两宫舆仪到来前面与胜保兵马相逢,胜保立即跪迎皇上及两宫皇太后。
两宫皇太后下令稍歇与胜保相会,她们和皇上一同来到胜保临时搭起的帐篷。这时,胜保才取出奕亲笔信呈上。两宫大后一看,果然是奕亲笔,询问兵变安排。那拉氏略一沉思,说道:
“留守京师与热河行宫众臣对肃顺等八大臣飞扬跋扈行为早有所闻有所见,他们矫旨揽权,图谋不轨,罪不可敕。若到京师,八大臣再联合其党羽,恐怕制服他们更难,不如趁在行进途中行事,将其突然逮捕,你以为如何?”
胜保又看看钮祜禄氏皇太后,征求她的意见。钮祜禄氏也点头说道:
“妹妹说得有理,令他们八大臣进京等于纵虎归山,为防止回京闹出更大的乱子,不如在路途之中将其捕获,何况步军统领一职已由奕掌握,发动兵变也不会引起大的兵戈。”
钮祜禄氏又略有顾虑道:“只是奕在后与肃顺同行,一是扶送梓宫,同时也是不引起肃顺怀疑,但如何通知奕举事将肃顺拿获呢?”
那拉氏忙答道:“在肃顺身边有我的一位心腹,可令他通知奕,由他们两人联合行动,必然能够将肃顺捕获,还不致引起怀疑。”
“这样再好不过。”胜保说道,“我与恭王已经商定,为防不测,派我的兵接应皇上和两宫大后进京,仅留空车随仪队行进以掩人耳目。待两宫太后进人宫城立即召见众大臣,历数八大臣罪过,再下旨送往我等手中,这边即刻动手,两宫太后以为如何?”
“这样做更好,只是肃顺多疑,时刻派人前来探视,如何能瞒住那探子的目光呢?何况那探子一见将军的大军在此,更会通报肃顺,让肃顺有所惕防。”
“肃顺所派来侦探的人正是我的那位心腹,只要他来我自有话交待。”
果然,不多久,荣禄又快马赶来,他一见有胜保大军到此,也是大吃一惊,刚要掉转马头回报,被那拉氏喊住,荣禄这才下马来见。
那拉氏把荣禄带到一个单间,正色说道:
“荣禄,实不相瞒,肃顺有谋权篡位之心,众人皆知,奕等王爷已决定将他捕获处死,派遣先头部队胜保将军的大军已来此,肃顺即将被擒,我念你我当年的情份为你开脱,并且给你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你愿不愿做?”
荣禄也知道那拉氏所说的是实话,急忙答道:
“为情为义为节,只要太后吩咐,我荣禄肝胆涂地,在所不惜。”
“好吧,你回去报告肃顺,只说一切正常,并暗中通知与肃顺同行的奕早早作好准备,一旦谕旨到,立即将肃顺捕获。只要肃顺被捉住你就是大功一件,回京后为你表功晋升也有个理由。”
荣禄点头应道:“请大后放心!我不仅为醇王送信,也尽力协助他逮捕肃顺。既然生死相许,早就应该为太后卖命出力,只是相见太晚。”
那拉氏送走荣禄,立即和钮祜禄氏、皇上一同随胜保派来的快车先行人京,留着几位宫女坐在车内随銮仪慢行。
两宫皇太后及皇上简行从小路来到京城,刚传人皇宫就召见了奕、桂良、周祖培、贾桢、文祥等人。
众人刚一坐定,那拉氏就哭哭啼啼地说道:
“大行皇帝殡天实在是肃顺、载垣、端华等人的罪过,他们在先皇生病之初就把持大权,对外封锁消息,多次强行劝阻先皇回銮的要求。特别是先皇病重之时,这几人更是专横揽权,有时对先皇也不放在眼里,对我们母子更是百般刁难,欲加害本宫,多亏姐姐与皇上等人求情,本宫才免于一死。就是这次回銮,肃顺仍是不许,若不是姐姐强行要求,只怕回銮无望。肃顺把我等困在热河,有‘挟天子而令诸侯’之意,更有谋权夺位之心,肃顺唯恐回京后遭到众大臣的非议,有心在路上兵变,我等多亏胜保将军及时相救,才从间道安全返京。”
那拉氏边说边抹眼泪。
钮祜禄氏皇太后也十分悲伤地说道:“肃顺等人违背大行皇帝遗旨,欲将我们姐妹置于他们控制之下,不准许参与任何国事,只能铃印,无权阅览疏章,稍有不慎便出言顶撞,一点不把新皇看在眼里,掌权之初就如此跋扈,时间一久岂不是鳌拜第二,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上见两位额娘哭哭啼啼,也一个劲地呜呜直哭。
众王公大臣见两宫太后及皇上孤儿寡母哭得伤心,也顿生同情之心,特别是两宫太后虽然如此年轻也都守了寡,本来都是光彩照人,风艳卓著的丽人,如今却面容苍白,神色暗淡,似乎历经无数磨难,再加上身着孝服,更显得憔悴。皇上小小年纪也面色惨白,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
周祖培狠狠地骂道:“肃顺奸贼误国,理当处死,请太后下旨吧!此等贼子若不早除,进城来更是大患。”
桂良也出班奏道:“事不迟疑,先将八大臣革职拿问,待回京之后再交刑部与宗人府议定罪状。”
那拉氏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奕,奕这才出班说道:
“请两宫太后先发两道谕旨,一道是将八大臣革职拿问,另一道是公布其罪状,有谕旨在,我等就可出京拘捕八大臣了。”
那拉氏会意,立即和钮祜禄氏商定,着人书写谕旨,加盖“御赏”与“同道堂”两印。
奕等人立即接过谕旨领命而去。
一场血与火的宫廷政变正式开始。
肃顺对这次回銮实在不情愿,但其他几人不听自己的劝告,接受了两宫太后的要求,自己孤掌难鸣。特别是回銮的奠祭之时,两宫大后夺了端华的步军统领兵权,更让肃顺恼火,他狠狠地把自己的兄长训了一通,训也没有用,兵权还是失去了。
肃顺担心地不是丢失兵权的事,他担心回京的途中有变,自己被奕派来的人捕获,所以他要奕与自己同行,共同扶送梓宫。他又派心腹之人荣禄往返察看情况,与载垣、端华等人之间互递信息,及时掌握行程动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荣禄又赶回来了。
肃顺待荣禄来到面前,径直问道:
“前面情况如何?”
“回大人,一切正常。”
“那你为何到如今才赶来?”
“我刚才跑得远了一点,因此来迟!”
肃顺这才放下心来。已到了密云一带,离京不远了,再过一天多点就可到京了,只要路上不出差错,回京就不会有什么变故。他们八大臣都是朝廷重臣,身居要职,每人各有一帮自己的势力,只要八人相互配合,联起手来,其他人想搬倒他们还不太容易。
肃顺让荣禄休息休息继续侦察,“苦也只苦这几天,回京后让你好好歇息,多给你些银子,也到窖子里尝尝鲜。”
待荣禄走后,肃顺又叫来一位心腹:
“黄宗汉你再去前面察看一下,与怡亲王、郑亲王取得联系,了解行程情况。”
“肃大人不是刚派荣禄侦察回来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荣禄这小子近几天的神色不大对劲,最好你再去亲自了解一下我才放心。”
黄宗汉领命而去。
荣禄躲过肃顺的耳目,立即找到奕,他取出一份包裹,整齐的东西交给奕设说:
“醇王,谕旨一到,望你早早安排捉拿肃顺的事宜。”
奕接过渝旨,点点头:
“这边的人马已经准备停当,只要那边动手,我们立即行动。有没有人来接应?”
“如果前方行动顺手,睿亲王仁寿将来接应。”
奕同荣禄商定,便策马来到肃顺那里说道:
“肃大人,一路急赶士兵都疲劳了,此地离京只有百里之遥,不如稍稍休息之后再行。”
肃顺看看天已近午,黄宗汉前去察看情况仍没有回来,休息等候也好,就下令停止前进,埋锅做饭。
肃顺刚坐下不久,一阵尘烟飞来,黄宗汉快马到前,跳下战马,慌慌张张地说道:
“肃大人,不好,前面有变。”
肃顺吃惊地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我刚到太后銮仪那里,就见队伍大乱士兵四散惊逃,听说奕和胜保带兵将恰亲王、郑亲王等人拿获。”
“那皇上和两宫太后呢?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等人有没有控制住皇上和太后?”
“听说也已经控制了皇上和太后的驾舆,但打开一看,里面根本没有皇上与太后,只是几名宫女在里面。”
肃顺更是吃惊,他瞥眼看见荣禄站在旁边,破口骂道:
荣禄贼子误我,“来人,给我将荣禄拿下!”
这时,奕走上前,大喊一声:
“来人,把肃顺、黄宗汉两个误国奸人给我拿下!”
早已准备好的将士从四周一拥而上将两人捆住。
肃顺急忙大喊:“刘琨、成琦,快来保护我!”
刘琨、成琦、富绩等人带兵赶来了。
奕急忙掏出通旨朗声念道:
“吏部尚书、赞襄大臣肃顺飞扬跋扈,弄权误国,有篡位之心,著革去一切职务,逮捕入京,送交刑部严议,钦此!”
奕读罢谕旨,扫视一下众下,又大声说道:
“我奉旨捉拿肃顺奸贼,其余人一概不纠,谁敢抗旨,即行处死。”
刘琨、成琦等人一见奕手中有旨,也都不敢轻意上前。
肃顺急忙喝道:“没有我赞襄大人的同意何来圣旨,你们给我将奕拿下,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
刘琨、成琦待人又想上前捕获奕,那边一阵尘土飞扬,睿亲王仁寿率领一队人马赶到,吆喝道:
“只抓乱臣贼子肃顺,其余人一概不纠,有违旨者斩!”
众人一见睿亲王所率的大队人马将他们围住,谁还敢动,只好放下兵器,任凭肃顺被押解入囚车。
奕这才松口气问道:“睿王爷,前面情况如何?”
“八大臣全部被逮,两宫太后及皇上正在京城等我们回去呢?”
哈哈,奕看着肃顺被押上囚车,禁不住一阵大笑,这是胜利者的开怀大笑,也是自原配福晋去世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
高大威严的太和殿
幼皇载淳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左边坐着皇太后钮祜禄氏,右边坐着皇太后那拉氏,下面左右站立着王公大臣。
待众亲王及大臣们站定,那拉氏清理一下嗓子问道:
“各位王爷大臣们,肃顺等人已逮捕入狱,经宗人府议定,不知其罪状共有几条,该处以何罪?”
奕出班奏道:“肃顺、载垣、端华三人所犯罪状八条:
其一,不能尽心议和,失信西洋各国,导致先皇被迫逃至热河行宫;
其二,欺下瞒上,阻止先皇回銮,致使大行皇帝受热河地气之寒,病死行在;
其三,违背先皇遗旨,矫诏阻挠太后参与朝政,对皇上及太后阳奉阴违;
其四,诽谤太后,离间太后与先皇及众亲王之间不和,意在从中渔利,居心叵测;
其五,目无皇上,出言顶撞两宫太后,恫吓皇上致哭,不忠不敬;
其六,假传谕旨,捏造赞襄大权,暗中结朋纳党,有谋权夺位之心;
其七,肃顺擅坐御位,私用御用之物,有觊觐御位之心。
其八,回銮之路途中,私派侦探监视皇上及两宫太后行踪,意在发动政变。
根据以上八条罪状,肃顺、端华、载垣三人罪不可恕应处以斩首示众。”
钮祜禄氏皇太后听罢奕的奏报,点头说道:
“所议罪状属实,这三人理应处罪,但看在大行皇帝尚未发葬之际,加恩处斩,将罪魁祸首之人肃顺行刑,弃尸街头,以警他人。对载垣、端华两人、念及是亲王之衔,令其自尽即可。”
“对八大臣其余几人将如何处理呢?”
钮祜禄氏略一沉思问道:“妹妹以为如何?”
“对于五大臣可以革职,加恩发配新疆效力。”那拉氏说道。
“未免有点太重了吧,依我之见,革职即可,就免于发配吧。”
那拉氏见钮祜禄氏不听从自己的见解,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否定了自己的建议,心中有一丝的不快。
钮祜禄氏见那拉氏不言语,就朗声说道:
“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五人革职,免其发配充军之劳役。”
对八位赞襄大臣处理完毕,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吏部尚书沈北霖、刑部尚书赵光、大常寺卿胜保等人又一齐出班递上奏折:“奏请皇太后亲操政权以振纲纪折,联名要求两宫皇太后听政。
两宫皇太后对奕的如此安排十分满意,欣然接受众人的邀请,宣布从即日起实行两宫大后共同垂帘听政,然后择定吉日举行新皇登基大典和太后听政大典。
两宫大后为了感谢为自己发动政变的同党,第二天便发出谕旨,重新组建新的辅政领导小组。授恭亲王奕为议政王,令其在军机处行走,并接管宗人府宗令。醇郡王奕正式加封亲王头衔,授步军统领一职,补授总管内务府大臣。命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沈兆霖、吏部有侍郎宝鋆、鸿胪与少卿在军机处行走。其余众人也都各有赏赐和加封。而平平青云,一步登天之人就是荣禄,他从肃顺的一个门下小官,一跃成为御前大臣。
在奕等人的建议下,两宫太后又下令惩处八大臣的热河派余党。
吏部尚书陈孚恩、兵部侍郎黄宗汉革职永不叙用,并发往边塞充军效力赎罪。其他如刘琨、成琦、富绩等人也一律革职,对于宫中一些给肃顺等人当耳目的太监更是更加惩处太监杜双奎、刘二寿、王袁庆、张保桂、袁添喜等人全部杖责而死。
总管太监崔长礼因为见风转舵及时才勉强保住自己的位子,而李莲英由一名干役的太监被提到那拉氏身边,成为一名心腹之人,和安得海一样受宠。张德顺因几次送信有功受两宫太后备加赞赏,但此时的他却没有如愿以偿。他本来希望两宫太后同八大臣等人内讧,他大哥张乐行就可率领捻子兄弟长驱直入攻下京城,大哥坐了皇上,自己虽然成了太监,就可以服侍大哥和大嫂了。谁知这场内讧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血流成河,堆尸如山,而是一场十分平静的权力交结,他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与痛苦,只好慢慢打听大哥的下落再作新的打算。
刑部大堂监狱。
肃顺无力地萎缩在墙角,沉重的木枷和铁镣使他筋疲力竭,他仅仅看过别人这样戴着好玩,从来也没有想到这玩艺儿会套在自己脖子上。他曾经问柏葰、柏老儿,戴枷锁的味儿好受吗?柏葰也曾反问他,你小子也会尝尝戴枷锁的味儿,不想真的被那老家伙言中了。
人们常说这是报应,肃顺可不相信这些,他不信鬼不信神,对泥塑的那土堆儿都嗤之以鼻。直到今天,他仍不相信报应,也不承认失败,自己长得这么一副聪明绝世的脑瓜儿怎么会失败呢?今天的失败只能埋怨载垣、端华他们几人,他们不听自己的忠告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肃顺一想到自己落到今天的结局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载垣和端华两人战战兢兢的样子,气恼地斥道:
“现在害怕了,当初听从我的劝告,将他们孤儿寡母几人全部囚禁起来,我等夺其皇位哪有今天的下场?只怕坐在这监牢里的是奕、奕等人。哼!别拿出那个熊样来,就是死,也死得趾高气昂,轰轰烈烈!”
端华叹息一声,“老六,别说这么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怪我们没有当皇上的命。”
“什么?命?谁有当皇上的命,那刘邦、李世民、赵匡胤、朱元璋就有当皇上的命,只要你把握住时机,用心策划,总会成功的,这就是命,命不过是无能人给自己寻找的一个借口,我肃顺不信命,只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
恰亲王载垣转过头,“肃老六,留点精力到阎罗殿上辩护吧,这里再说也没有人给我们讲情。你聪明?我看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不是你有谋取皇位之心,怎么会连累我等一同受这罪呢?”
肃顺一听,可气坏了,骂道:
“你们这样的人生就贱骨头,只会给人当奴才,永远也没有当主子的份儿。我帮你们谋划,给你们找一个成为主子的机会,可惜,全被你们这些鼠目寸光,胆小如鼠的人给搅坏了,真可谓庶子不可谋!”
“肃顺大胆,你怎敢骂人?”载垣叫道。
监狱门“咣噹”一声打开,奕捧旨进来,厉声斥道:
“死到临头,还在此吵骂,真是死有余辜!”
涣涣扫视一下披枷戴锁的三人,朗声念道:
“戴垣、端华、肃顺接旨:戴垣、端华、肃顺三人欺下瞒上,矫诏弄权,有谋权篡位之心,虽为赞襄大臣,但违背先皇遗愿,以下犯上,居心叵测,经刑部与宗人府严议,著将三人处死。太后加恩,载垣、端华赐死,肃顺罪孽沉重。罪不可恕,行刑弃市。钦此。”
奕念罢,命随行人将白绫交与载垣、端华,并打开他们的枷锁,令其立即自缢。并著人把肃顺押解出牢房。
肃顺边走边骂,奕只当不闻,任其大骂,反正你是要死的人,何必再与他一般见识呢?
肃顺坐在通往菜市口的囚车里,他想起前年自己监斩柏俊的情景。柏葰死前曾大骂,化成厉鬼也要将自己咬死,而今自己落得与柏葰同样的命运,莫非真是报应不成?肃顺对自己的信念动摇了,他又想起和柏葰、奕等人结仇的事来。
自己曾在柏葰手下做一名小官,凭着他的聪明伶俐,很快取得柏葰的信任。由于他经常出入柏葰府上,不期然和柏俊的女儿丹碧好上了,两人眉来眼去,互送秋波,从心照不宣到心心相印。肃顺也知成为柏葰的女婿对他仕途又是一大促进,就在两人私订终身之际,柏葰却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醇郡王奕,丹碧很快成为王妃。
父命难违,丹碧嫁到醇王府,但由于和奕没有感情基础,奕也整日忙于外事疏漏了与福晋之间的感情。情窦初开的少女哪能奈住深宫的寂寞,再加上旧情难忘,竟和肃顺暗中往来起来。这时,肃顺也由于柏葰没有把女儿嫁给自己,认为柏葰瞧不起他,出卖柏葰投靠了奕,成为恭王府的座上客,深得奕的信赖。
由于咸丰皇上与奕的固有矛盾,咸丰对奕是用他又排挤打击他,肃顺摸透皇上的这个心思后,又出卖了奕受到咸丰皇上的宠爱,从一个门客跃到吏部侍郎。恰在这时,他和丹碧的暗中往来被人察觉,尽管人不敢在醇王面前提起,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奕和柏葰都知道了这件事。
奕将丹碧狠狠打了一顿,又告到柏葰那里,说柏葰没有将女儿管教好。柏葰的老脸承受不住了,教训了女儿不算,又找到肃顺,将他骂了一通。
奕身为王爷,也是年轻气盛,哪能受肃顺的这个屈辱,但他不好公开与肃顺斗。肃顺也仗着皇上的宠幸不把拍俊、奕放在眼里。
几次暗中较量,奕都败在肃顺手中,肃顺也更加嚣张,仍然抓住机会和丹碧往来,但奕抓不住证据只能白白受这窝囊气,只好将所有的窝囊气发在丹碧身上,逼她自缢。丹碧一死,奕不仅得罪了肃顺,也得罪了柏葰,正是奕与柏葰有了矛盾,才让肃顺从中各个击破,先行除去了柏葰。
奕与肃顺的矛盾就这样一直放着,两人总是暗中较量。肃顺曾想让奕戴一辈子的绿帽子,当一生的王八,没想到今天会栽在奕的手里,而监斩自己的也是奕。
时间不允许肃顺多想下去,他被士兵从囚车上拖下来,披枷戴锁地站在菜市街口,他刚想直起身站起来,一名刽子手走上前,飞起一脚把他踢跪下。唉,想轰轰烈烈地死也不允许,真是龙游浅水道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一个小小刽子手也敢对自己吹胡子瞪眼。肃顺闭上眼睛等着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菜市口周围站满了人,人们听大名鼎鼎的肃顺被杀,都来观看,更多的人是叫骂,甚至有个别人向肃顺扔砖瓦片。
肃顺的脸已被打伤,鲜血流满了脸上身上,简直认不出他来。也许是奕有意让人羞辱他,故意推了时间。午时已过,肃顺仍不听奕下令开斩,大叫一声:
“奕,你杀了老子也是个王八,也要戴老子的绿帽子!”
奕一听,勃然大怒,把令箭一扔,叫道:
“斩!”
一道紫红的鲜血飞迸出去。肃顺只觉双眼一红,似乎看到柏葰张开舞爪地向自己扑来……
咸丰十一年十一月初一(一八六一年十二月二日)
紫禁城养心殿里钟声长鸣,透出一股祥和之气,治世之曰。
钟声响后,又在黄钟大吕般的音乐声中,两宫皇太后每人领着皇上的一只手,并肩走过红毡铺地的墀阶,跨上象征皇权的御座,让幼皇端坐在宽大的御座上。这时,执事太监扯着嗓门喊道:
“两宫皇太后垂帘开始——”
两宫皇太后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分左右坐了下来,一座宽大椅上足够两人共坐,上面放着柔软的棉垫,两旁各有一个扶手。两人刚定,又听太监吆喝道:
“垂帘——”
一副宽大透明的玉制帘子轻轻落下,将皇上和两宫太后一前一后分开。
“请两宫太后接受王公大臣朝拜——”
早已穿戴一新,准备好久的王大臣们鱼贯而入,按次序成双成对入内拜见皇上及两宫太后。走在最前面的是奕与奕,二个叩拜完毕分两边站在墀阶旁边,接着由其他大臣人叩拜。
叩拜完备,太监又高声喊道:
“再奏乐——”
各种鼓锣琴瑟笙萧笛筝之类的乐曲又一次鸣奏,声乐那么样和,带有尧音舜声,给人安静舒适崇敬之感。
乐曲一停,太监又开始喊话:
“请给两宫太后上微后——”
大学士桂良走上前行过叩拜之礼,从小皇上手里接过事先准备好的谕旨,再次拜过,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慈为福本,共欣仁惠之滂流,安乃寿征,永卜康强之叶吉。绵慈晖于天上,化日方长,延禧祉于宫中,祥云普荫。两宫皇太后劳苦功高,仁爱天下,虽我朝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仪,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惟以国计民生为念,岂能拘守常例?此所谓事贵从权,特邀两宫太后垂帘辅之。为嘉太后之绩,以示敬考,上母后宫太后徽号为慈安皇太后,上圣母皇太后徽号为慈禧皇太后。钦此。”
桂良读完退下,执事太监又唱念道:
“更——年——号——”
文祥走上前,从太监手中接过谕旨,三叩九拜之后,大声诵道:
“载垣、端华、肃顺等乱臣逆子,伤乎理,违乎易,所拟年号‘祺祥’二字,不吉不利,群议之,则废。今两宫太后垂帘辅政,恭亲王议政,同心同德,共治大清业绩,振兴江山社稷,光大祖业,万民同庆同乐,则取之年号‘同治’。钦此。”
文祥宣读结束,执事太监又喊叫一声:
“礼毕,请两宫太后训话——”
那拉氏慈禧太后向钮祜禄氏慈安太后点点头:
“姐姐,你讲几句吧?”
慈安干咳两声,看看下面毕恭毕敬站着的大小臣工,说道;
“众家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御前大臣、大学、以及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监察御史,从今日起,我们姐妹正式垂帘听政。我们姐妹本也不想这么做,实为形势所迫。肃顺、载垣、端华等乱臣贼子违先皇之遗愿,有以下犯上,谋权夺位之野心,今日除之也是天地可鉴,先皇有灵的大快人心之事,更是众家爱卿同心协力之故。自去年外敌入侵,庚申之变,国运罹难以来,京畿荒废,武备遭损、田园荒芜、民不聊生、百废待兴,需众人同心协力治之。况且南方乱党猖獗,有窥观京津之举动,不能不剿,国难如此,我们姐妹身上的这份担子可谓重矣!何况新宫年幼,仍需我们姐妹悉心诲导。明义上是我们姐妹垂帘听政,而实权则由各位王公大臣共担,望众家王公大臣苛守法纪,鞠躬尽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将我大清江山振兴,恢复到康乾盛世之貌,为君受万民敬仰,为巨则名垂青史,留芳万代。”
慈安这一席话有形势分析,有经验总结,也有对众大臣的鼓励和安慰,不能不让众人点头称许,想不到看似文弱不清政权的钮祜禄氏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今后还不能小瞧这两个婆娘呢?须处处小心,刮目相看才行。
慈安讲完,慈禧当然也要讲几句,她扫视一下众人,沉默一下,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这才说道:
“姐姐已把今朝面临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我也不再重述,我就直接讲点实际的东西吧。我们姐妹做事向来赏罚分明,该奖的奖,该升的升,当然,该杀的也要杀,该罚的罚。”
“臣遵旨!”
慈禧点头示意奕退到旁边,又说道:
“听政的仪式虽然举行了,但听政的具体细则尚没有明确作出规定,比如,如何接见内廷大臣与外廷大臣,疏章的呈递方式,官员的任命等方面都应该制定出明确的程序来,这事先由礼部负责拟定,然后再议。”
慈禧回头看看慈安,轻声问道:
“姐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了。”
慈禧重新面向众臣说道:“众家王公大臣,有事奏来,无事就可退朝了。”
慈禧话音刚落,一人急忙走了出来,高声叫道:
“启禀皇上皇太后,臣有一事奏报——”
众人回头一看,是刚刚退而又重新召回的老臣祁寓藻,心里道:这老家伙有何事要奏?
“祁大人请讲——”慈禧很有礼貌地说道。
“如今官吏腐败、贪庸娇横,统兵将帅,拥兵自治,畏缩不前,贪生怕死,假冒战功,欺蒙朝廷。封疆大吏,擅离职守,贻误机,不能不择其一二而严惩,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慈禧点点头,“祁大人言之在理,但不知这些贪污腐败的官吏之中谁最甚之,尽可奏来,以张扬法度,重振朝纲。”
“革职候审的前任两江总督何桂清理应处斩,显示两宫太后严肃政纪、重振朝纲!”
此话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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