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帝王笃信天命,认为自己的权力是上天赋予的,代表上天统治天下的苍生。宋代也是如此,尽管宋并没有完全统一中国,统治者却始终认为自己的政权才是正统的,提出“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宋之为宋,受之有天,不可改也”。并且在对外交往中千方百计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颁赐历法既然是代表天意统治人民的一种重要象征,在多个政权并存的宋代,即使那些本不知晦朔的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也开始置局司天,并借助颁历粉饰自己,以示皇权之正统。宋与辽、金作为对峙的政权,在交往中就曾因为历法而发生过争执。
辽是以契丹族为主体建立起来的政权,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不断吸收汉族文化制度,向封建制过渡。他在公元 916 年登上皇帝宝座时,辽并没有天文机构,直到 947 年辽太宗灭后晋、改契丹国号为辽时才开始设立。《续资治通鉴》卷二记载:“及太宗灭晋入汴,收百司、僚属、技艺、历象迁于中京,辽始有历”。天文机构的设立标志着封建统治机构趋于完善。北宋建立后,辽宋间曾有过两次和盟:第一次和盟在开宝七年 (974) ,辽致书与宋通好,次年北宋以尊主姿态与之交往。后来宋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双方发生战争,宋军多次战败,被迫采取守势,终于在景德元年 (1004) 年签订了澶渊之盟,从此双方关系趋于稳定,之后双方开始互派使节,往来不绝,呈现出一派和好的升平景象。当然这种表面的友好背后也有着尖锐的政治对抗,这种对抗也体现在天文历法方面,苏颂使辽时围绕历法所发生的争执,就是较为典型的事例。
熙宁十年(1077)年八月,苏颂被任命为贺辽主生辰国信使,奉命使辽。时恰逢冬至日,由于宋、辽历法不同,双方就究竟应该在那一日举行庆贺仪式展开了激烈争论。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三记载:“契丹历法与本朝素差一日。熙宁中,苏子容奉使贺生辰,适遇冬至,本朝先契丹一日。使副欲为庆,而契丹馆伴官不受。子容徐曰:‘历家迟速不同,不能无小异。既不能一,各依其日为节致庆可也’。契丹不能夺,遂从之。归奏,神宗嘉曰:‘此事难处,无逾于此’。其后奉使者或不知此,遇朔日有不同,至更相推谒而不受,非国礼也”。《宋史·列传九十九》也记载:“(苏颂)使契丹,遇冬至,其国历后宋一日。北人问孰为是,颂曰:‘历家算术小异,迟速不同,如亥时节气交,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为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其历可也’。北人以为然。使还以奏,神宗嘉曰:‘朕尝思之,此最难处,卿所对殊善’”。为什么神宗认为此事最难处理?原因在于:与大理、西夏等臣属之国不同,辽是与宋平起平坐的政权,而北宋在与辽交往中一般是低姿态的。如果说己方的历法正确而对方的历法错误,就必然会引起纷争。根据君权神授的认识,双方都是各自的合法代表,历法是万万错不得的。故有差别的原因从技术角度不难回答,难就难在怎样避免外交中的尴尬局面。苏颂的回答,从技术角度言之成理,“各从其历”的折中方案也能为对方所接受,避免了外交中的尴尬局面,所以才得到神宗的赞许。
虽然当面没争高下,苏颂使辽归来后,宋统治者还是命司天监从技术角度考校个是非究竟。《玉海》卷十记载:“元丰元年(1078)十二月辛丑朔,诏提举司天监集历官考算辽、高丽、日本国历与奉元历同异"。考校的结果是,各国的历法有相同之处,但也有差别。《辽史·历象志下》记载:“宋元丰元年十二月,诏司天监考辽及高丽、日本国历与奉元历同异。辽已未岁朔与宣明历合,日本戊午岁与辽历相近,高丽戊午年朔与奉元历合,气有不同。戊午辽太康四年,已未五年也,当辽宋之世,两国司天固相参考矣”。仔细分析以上史料,不难看出辽宋双方都把颁制历法作为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做,而双方交往中的历法之争,表明了“君权神授”的观念已深入人心,这样就促使双方不断改进历法,以求最大限度的与实际天象相符,以示皇权之正统。这种做法的出发点是荒唐的,但在客观上却有利于古代天文学的发展。
宋金交往中也有类似的情况。金建国前缺乏天文历法知识,到昭祖石鲁时仍“不知岁月晦朔”。后来,随着反辽斗争的不断胜利,逐渐获得了一些天文历法知识, 1115 年阿骨打即帝位,改国号为金,并仿宋制设置了天文机构。1126年底金灭北宋,将许多天文仪器一同掠往北方,在金都建起规模庞大的司天台安放这些仪器,更加注重天文,其目的也在于显示自己的正统地位。南宋建立后,慑于金的强大威胁,遂奉表称臣,后虽改奉表为国书,改称臣为侄,但对外交往中依然处于受屈辱的地位。宋不甘于这种屈辱地位,但在军事实力上又处于弱势,只好在交往过程中,围绕着交往礼仪与对方进行抗争,这种抗争在历法方面也有所体现。
《宋史·律历志》记载:“(淳熙)五年,金遣使来朝,贺会庆节,妄称其国历九月庚寅晦为乙丑晦。接伴使检详邱崇辨之,使者辞穷,于是朝廷益重历事”。应该说这里的记述有不妥之处,既然宋、金使用各不相同的历法,之间有差是合乎逻辑的,接伴官之所以要与使者辩论,实质上不过是为了挽回面子而已。“朝廷益重历事”更说明,历法在当时的政治交往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意义。其实,宋的历法精度未必就超过金,历法有差失的很可能是宋方,《玉海》卷十记载:“(淳熙)五年推九月庚寅晦,而北使来贺会庆节者乃乙丑晦,实小尽也,盖荆大声妄改甲午年十二月为大尽,故后天一日也”。也就是说,这是因为宋的制历者自己的失误而引起的差误。而宋之所以犯这样的错误,大概是因为缺乏比较精密的观测仪器及精通历术的专业人员的缘故。无论如何,此事表明了历法与王权的密切联系以及在政治交往中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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