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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泛言》42章 《庞居士语录》与庞公的禅(代序) - 中国文化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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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泛言》42章 《庞居士语录》与庞公的禅(代序)

《中国文化泛言》42章 《庞居士语录》与庞公的禅(代序)

禅宗自中唐以后,阐扬宗风最为有力的,全靠南宗的马 祖道一和尚。但马祖与石头希迁和尚又相互呼应,在教授后 进方面常常对唱双簧,作育有志继起之士。例如马祖告诫他 的弟子邓隐峰说:“石头路滑”!便是传诵千古有名的“禅 机”风趣。因为马祖教授禅道的手法高明,当时他的门下造 就出七十二员南宗禅的大匠,名震朝野。前人有比之如孔子 的门人数字,所谓“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但其中大部分都 是出家的和尚,只有一位庞蕴居士,始终以在家俗人的身分, 参列在中唐时期禅林的名匠之间,颇为当时及后世所乐道、所 崇拜。

关于庞居士的传记以及他的悟道因缘与各种事迹,散见 各书者虽然大同小异,但皆语焉不详,禅宗汇书如《祖堂 集》、《传灯录》、《人天眼目》、《五灯会元》、《指月绿》等。他 书如《唐诗纪事》中的摘要,仍未出于禅门传闻以外。《庞居 士语录》所刊无名子《序》一篇,作者之年代姓名皆谦退不 具,更无法稽考,且其所叙庞居士的家世等,尤其难辨真实 与否。但据我所闻于耆年老宿的口述,亦如此说。无名子之 《序》,宋元之间亦早流传,似又不须怀疑。

现在除了考据问题以外,综合各书传叙的庞居士传略,仍然 以《指月录》较为可用。因《指月录》在禅宗的汇书中,是 最后刊出的著作,作者博洽,大体已经综合各书的意见集成 为一介绍,对于庞居士悟道因缘与事迹,亦较有次序,且与 《语录》所载亦甚相合,读之颇为方便合理。

传奇的身世

襄州居士庞蕴者,衡州衡阳县人也。字道玄。世本儒业, 少悟尘劳,志求真谛。唐贞元初(唐德宗年号,约当公元七 八五年间)谒石头。乃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头 以手掩其口。豁然有省。

后与丹霞为友。一日,石头问曰:“见老僧以来,日用事 作么生(怎么样)?”士曰:“若问日用事,即无开口处。”乃 呈偈曰:“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 乖。朱紫谁为号,邱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 头然之。曰:“子以缁耶(出家为僧服)?素耶(在家为白 衣)?”士曰:“愿从所慕。”遂不剃染。

后参马祖。问曰:“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曰: “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士于言下顿领玄旨 (《指月录》)。

依据各书所载,庞居士先见石头或先见马祖,略有出入。 但从《语录》记载,以及他承嗣法统于马祖的事实来看,似 乎以先见石头,后见马祖较为合理。

至于他的身世,如《指月录》所述,以及无名子的序言, 都说他先世是襄阳(湖北)人,无名子《序》:

“父任衡阳(湖南)太守,寓居城南。建庵修行于宅西, 数年全家得道,今悟空庵是也。后舍庵下旧宅为寺,今能仁 (寺)是也。” 依据各书所载,庞居士悟道以后,自把所有的资财都沉 没在湘水中,此事历代禅门传为佳话。这是各书公认而无异 议的记载。那么,庞居士的确出身世家,而且拥有相当的遗 产,所以他才有沉珍溺宝,弃之犹如敝屣的豪举,也是不成 问题的事实。问题只在于他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也是禅门的 宗风吗?后文再来讨论。

一口吞江与不作万法之侣

中唐以后南宗的禅,再经马祖的阐扬,盛行于江(西)、 湖(南)之间,这是众所熟知的事。庞居士也如一般读书人 ——知识分子一样,接受时代风尚的影响参禅学佛,并非如 东汉以前一样颇为稀奇,也不如现代一样视为落伍。他是当 时的读书人——知识分子,也是非常有慧根的人。由他见石 头和尚与马祖和尚的问话看来,在未见他们之前,对于佛法 的要义已有相当的“知见”和理解。所以一开口便问:“不与 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法”字在佛学中的理趣,代表了一切事、一切理。也可 说它代表了一切心、一切物。“万法”,当然包括了在世俗间 的一切事物,同时也包括了出世间的一切佛法。庞居士一开 口便能问:“不与万法作伴侣的,你说是什么人?”可见他对 于自己“知见”学理的见解实在颇为自负。

照一般的观念。一个人能做到不与万法为侣当然是一超 人。等于说:弗(不)是人,便成佛了。妙就妙在石头和尚 的教授法。他对于庞蕴的问题绝口不提,只把一只手掩住他 开口问话的嘴巴,使他当时气索面红,半个念头也转不出来。 由他反躬自照,的的确确认得自己“不与万法为侣”的是什 么,所以才能使他当下休去、悟去。这种宗门的教授法,后 世绝少人能作得到,必须要千手千眼,眼明手快,拿得准,认 得稳,才可下手接引。如果庞居士事先没有“知见”成就,又 没有石头一样的明师手法,岂非一场笑话,不引起两人对打 一架才怪呢!

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大彻大悟了吗?慢慢来!还有问题 的。虽然他能说出:“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未必不是 口头禅。因为读书人——知识分子学道参禅,在“知解”方 面到底占了便宜。但在实证的工夫上,也正因为有太多的 “知解”,吃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亏。好在他有一个同有头巾 习气的出家朋友,那便是马祖为他取名外号为“天然”和尚 的丹霞。他本来要进京去考功名而考进了“心空及第归”的 禅门中来。他俩互相切磋,就此牵牵扯扯来看马祖和尚。本 来马祖和石头是一鼻孔出气的同门道友,他两个人的弟子也 时常交换教导,二人门下向来就有“寄学生”的惯例。庞居 士因丹霞的关系来向马祖参学,是很自然的事。

怪就怪在他来问马祖的话,仍然还是那个老问题:“不与 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切须留意,只此一句话,它所包涵的 内义之广泛,程度之深浅,大有不同。庞居士在石头处有个 人门的“悟解”,若说彻头彻尾、透过向上一路,还有问题存 在。只要看他悟后来见马祖时还是问此一语,便可见他心里 多少时来,还在运水搬柴,还在滴滴咕咕。好在马祖气势惊 人,他一开口便向庞居士说:“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 道。”这一下,比起石头的掩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更厉害。 这是有道理也毫无道理的话。所以使得庞居士就此宽心大放, 了解无疑了。

关于这重公案,古人拈提出来颂解的很多,禅要真参实 证,本来不须再画蛇添足。不过像我这个拙棒,仍然不死心, 再重提一下对于此事的一首绝句,以供一笑,也可以说是口 头禅的外语吧!

“庞蕴当年见石头,一经掩口便宜休。何须吞尽西江水? 亘古江河自不流。”

除了真参实证之外。如要只谈禅学,就不妨参考一下 《肇论》的:“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便可了然。 不过理解得就完了。此所以谈“知解”论“禅学”者止于如 斯而已矣。

石头和尚对庞居士的掩口葫芦,马祖的“一口吸尽西江 水”,到了近代以来,花样翻新,又有人加以特解。过去在参 学诸方的时期,碰到有些修学道家、密宗的人说,石头掩住 庞居士的嘴巴,马祖教他“一口吸尽西江水”都是要他气功 到堂,做到了“宝瓶气”,乃至“气住急停”才能悟道。这种 见解可能照旧还会流传,如果古来禅宗大德们听了,一定哈 哈大笑。天哪!天哪!

珍宝沉江竹器上市

少悟尘劳,志求真谛,这是庞居士参禅学佛的本怀。但 他自有所入门,有所证悟以后,石头和尚问他要出家?要在 家?他便说“愿从所慕”。因此就没有披剃头发,染就缁衣。 仍然儒冠儒服,做一个佛门的居士。在马祖门下,他可说是 一个特殊的典型。那么,他志愿所慕的风格又是谁呢?是佛 门中的大乘菩萨吗?菩萨果然不论出家或在家,但庞居士的 行径作风又不太像。因为他的行迹,耽空住寂,偏向于小乘 的风规。只以形式而论,他也许很倾慕南朝时代的傅(翕)大 士。傅大士悟道以后并未出家,有时身披僧衣,头戴道冠,足 穿儒履,用以表示非僧、非儒、非道,也可以说是儒、释、道 集于一身的表相。但傅大士终身宏扬佛法,竭力布施,甚至 卖掉妻子以为施舍。庞居士呢,在这方面完全不像学他的榜 样。如记载:

居士悟后,以舟尽载珍橐数万,沉之湘流,举室修行,有 女名灵照,常鬻竹漉篱以供朝夕。有偈曰:“有男不婚,有女 不嫁,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

栖心佛道之士,敝屣功名富贵,情愿过着乞食的生涯,度 此朝夕,那是佛门的“比丘”风格,戒行,无可轻议。即如 以世法人道称圣的孔子,也同样说:“饭蔬食、饮水、曲肱而 枕之,乐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又说: “富贵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这与佛家、道家的精神,基本上并无二致。但佛门最重布施, 大乘佛法尤其必须以施舍为先。庞居士薄资财、重佛法,一 点也不错。可是为什么悟道以后,不以所有的资财广行布施, 偏要把它沉之江底?实在费人疑猜。已往参学诸方时,曾经 听过一位禅门的老和尚讲解过此事。他说:“庞居士悟道以后, 决心要把全部珍宝资财沉之江底,当时他的夫人便说:不如 用来大作布施。庞居士却说:布施也非究竟,世间人有了钱 财反而容易作恶造罪。而且贫富永远不能均衡,易启争心,不 如沉之江底为了当。”我不知道他这段传述,依据什么而断定 庞居士当时有此意见。问他的根据,也是从前辈老宿传述而 知,无法寻根究柢。唐人诗云:“帆力劈开千级浪,马蹄踏碎 万山青。浮名浮利浓于酒,醉得人间死不醒。”庞居士把资财 沉到江底,恐怕要引来好多人劈开千级波浪,沉江寻宝而送 掉性命,那又何苦来哉!“博施济众,尧舜犹病。”善门虽然 难开,何尝没有方便的办法?此所以有些人认为唐、宋以来 禅宗大师们的造诣,充其量只是佛法小乘的极果,它与大乘 佛法始终还有一段距离。其然乎?其不然乎?大有讲究之处。

无论如何论辩,庞居士当时沉资财、弃富贵的一场举动, 的确给予人们惊奇、慨叹、敬仰的一棒。所以宗门一直传为 佳话,不再深究他这种行履究竟是何用心。尤其是他可以坐 享富贵,虽然学佛参禅悟道以后,仍可以依仗他的资财,大 摇大摆地当一位佛家的大居士、大护法。逢庙过寺,随便高 兴或多或少到处捐出些香火钱,就可被人们侧目而视,视如 天人般巴结了,岂不一乐!然而他不此之图,偏要与一家人 过着最穷苦、辛勤的起码日子。每天要作手工,编编竹漉篱, 带着女儿上街去兜售,卖出了由劳力换来的工钱,购取维持 生活的柴、米、油、盐。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是人的本份, 也是后来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禅门家风。他 告诉人们不要取巧偷生,做那些不劳而获、无补时艰、无利 于人的事。至少,人要了解人生,自己用手或用脑解决人生 基本的生活,然后可求精神生命的平静、安祥而升华。“仰不 愧于天,俯不作于人。”此一乐也。不过庞居士个人能做到如 此固然难能可贵,更值得钦羡的是庞居士夫人和他的女儿。这 种全家洁身自好的美德精神,实在值得世人效法、崇敬。“刑 于寡妻,至于兄弟。”我于庞公应无间然。如果从大乘佛法乃 至华严境界来讲,那又须另当别论了。然耶?否耶?

游戏生死及其家人

庞居士举家参禅学佛,男女老幼个个都有成就,尤其对 于生死之间,潇洒如同儿戏。这是马祖会下禅门特出的一章, 迥然不同于其他出家禅师们的作法。如记载:

“居士将入灭,为灵照曰:视日早晚,及午以报。照遽报: 日已中矣,而有蚀也。士出户观次,灵照即登父座,合掌坐 亡。士笑曰:我女锋捷矣。于是更延七日,州牧于公頔问疾 次,士谓之曰: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去。世间 皆如影响。言讫,枕于于公膝而化。遗命弃江湖。”

另如《庞居士语录》所载无名子序言,又稍有异同。而 其情景更切实际,如在目前。如云:

“经七日,于公往问安。居士以手藉公之膝,流盼良久曰: 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言讫, 异香满室,端躬若思。公亟追乎,已长往矣。遗命焚弃江湖。 旋遗使人报诸妻子,妻子闻之曰:这痴愚女与无知老汉,不 报而去,是可忍也,因往告子,见劚畲,曰:庞公与灵照去 也。子释鉏应之曰:嗄!良久,亦立而亡去。母曰:愚子,痴 一何甚也,亦以焚化。众皆奇之。未几,其妻乃遍诣诸乡闾, 告别归隐,自后沉迹敻然,莫有知其所归者。” 关于庞居士一家人的悟道、成就,根据《语录》等所载, “高山仰止”自然都无疑问,唯各家记载,都只及其妻女,并 无儿子之说。但从庞公自己的偈语说:“男大不婚,女大不嫁。” 显见其有儿有女。而且无名子的序言决不晚于《祖堂集》《传 灯录》之后,所述较为可靠。过去社会以方外僧道、闺门女 子、行径特殊者较易出名,故其女灵照的事迹,尤为禅门所 衬托而乐道。其子则名也不传,这与庞公语录序言作者的无 名子,同为高士,亦无须再论。庞夫人后来归隐不知所终,我 常疑为与后来的丰干、拾得、寒山等三大士往来中有一老婆 子,可能即是庞公夫人。岂其留形住世亦如迦叶或宾头卢尊 者之流亚欤?

庞居士的话与诗

唐、宋以后的宗门,历来推崇庞居士悟缘的奇特之外,便 是他与夫人及其女公子灵照的对话。如云:

“居士一日庵中独坐,蓦地云: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 庞婆接声云: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灵照云:也不难,也 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其实,这则对话中的难易之说,固然隽永有味,但只是 说明人根各有利钝,悟道并无先后。如果对这一则话也当 “话头”来参,那真是埋没禅宗了。

据传记、语录等资料所载,庞居士自悟道以后,终其一 生,但与烟霞为伴,禅客为侣,既不如有些禅师们各居一方, 宏扬教化;亦不是高蹈远引,不知所终。如依旧式史学家们 的观点,应该属于隐逸或高士传中的人物。正因为他是高士, 而且是佛门中的高士,所以他生平所作的诗偈,就被大家所 乐于称道、传诵。他的诗、偈,语语出于平淡、浅显,但包 涵了高深的佛理,指点世俗的迷津。它不是纯文学境界的诗, 它是将高深的佛学道理融化在平常口语中的白话文学。在他 以前,志公大师与傅大士有过这样的创作。在他以后,便是 寒山子与拾得的作品了。《全唐诗》的编辑,采录了他几首近 于纯文学境界的诗。《唐诗记事》又特别选出他的:“未识龙 宫莫说珠,从来言说与君殊。空拳只是婴儿信,岂得将来诳 老夫。”例如这首绝句,看来很平实有味,但他的内涵却是引 用佛经中龙女献珠,八岁成佛的故事。空拳诳儿,黄叶止啼, 也都是佛经的典故。如不曾涉猎过佛经、佛学,只从纯文学 的诗之角度来看,自然就会被摒弃于诗的文学之门外了。庞 公的诗、偈是如此,寒山子的诗、偈又何尝不如此?只因目 前大家把寒山子的诗加上一顶白话诗、平民文学的冠冕,所 以便又蜚声一时。不知此次庞公语录与诗、偈的重出,能否 也有这样的运气?唯恐正如庞公所说:“难!难!十石油麻树 上摊。”如是而已。

庞居士与于刺史

历来一般谈禅的人,无论是僧是俗,纷纷猜测“一口吞 尽西江水”的内义以外,最乐于称道、崇敬的事,便是庞居 士的“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的话了。诚然,这两 句简捷的名言,的确足以包括了佛说一部《金刚经》的要点, 也足以做为后世学佛参禅者的圭臬。但推开佛法禅宗,再来 研究一下庞居士当时说此话的对象,便可又进一层而知庞居 士与本书编集人——于頔刺史的关系了。

根据《旧唐书》《新唐书》的记载,于頔是世家公子出身, 是晚唐开始时期的一个权臣,也是一个很跋扈骄横的藩镇。大 凡世家公子出身的,总很容易流于骄横霸道,修养的欠缺太 多。但是于頔可也有他的一面,做了许多有益于国计民生的 事,很合于佛家宗旨所谓的善行功德。因此他的功过,颇难 定评。

庞居士与于頔的关系究竟是世谊或新交?无法考据而知。 但以臆测,很可能在于頔出镇湖南或襄阳这个阶段有亲切的 来往。正因为庞居士看透了于頔的为人与心地,所以在他临 终的时候,拉着他手,流盼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现身说 法,告诉他,人总归要死的。以尸谏的精神来规劝他,以尽 朋友之道,提醒他佛法的要义,所以他教于頔以“但愿空诸 所有,慎勿实诸所无。”世事一切都如梦幻空花,希望他不要 做绝了,更希望他不要存有“琼楼最上层”的奢望。否则一 定没有好下场,一定会倒下来,像他一样奄然而去,倒在于 頔的腿上。这便是神通,这便是智慧。虽然他没有像佛图澄 阻止石勒的为恶,少做许多杀人放火的事,但他能使唐朝少 去一个藩镇之祸,减少中原许多残酷的杀业,乃至对于頔的 心理影响,使他晚年也能保其首领以终,都是莫大的功德。如 果我们换一个立场,把他临终时所说的话,对照孔子的:“不 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就可看出是另有一番注解了。这 是警世钟声,这是热中病的良药。禅的境界与修养,岂可随 便而测?

于頔的善缘

“于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师燕文公谨之后也。始 以荫补千牛,调授华阴尉。黜陟使刘湾辟为判官,又以栎阳 主簿,摄监察御史,充入蕃使判官。再迁司门员外郎,兼侍 御史、赐紫。历长安县令,驾部郎中,出为湖州刺史。

“因行县至长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凿,溉田 三千顷,久堙废。頔命设堤塘以复之,岁获杭稻蒲鱼之利,人 赖以济。州境陆地褊狭,其送终者往往不掩其棺槥。葬朽骨 凡十馀所。改苏州刺史,浚沟渎,整街衢,至今赖之。吴俗 事鬼,頔疾其淫祀废生业,神宇皆撤去,唯吴太伯,伍员等 三数庙存焉。”

于頔的劣迹

“虽有政绩,然横暴已甚……追憾湖州旧尉封杖,以计强 决之……由大理卿迁陕虢观察使,自以得志,益恣威虐官吏, 日加科罚,一迹椽姚岘,不胜其虐,与其弟泛舟于河,遂自 投而死。

“贞元十四年,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地与 蔡州邻,吴少诚之叛,頔率兵赴唐州,收吴房朗山县,又破 贼于濯神沟。于是广军籍,募战士,器甲犀利,僴然专有汉 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军法从事。因请升襄州为大都督府, 府比郓魏。时德宗方姑息方镇,闻頔事状,亦无可奈何,但 充顺而已。頔奉请无不从。于是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 凌上威下为务。

“判官薛正伦卒,未殡,頔以兵围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 女。

“累迁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国公。俄而不奉诏旨,擅总 兵据南阳,朝廷几为之旰食。及宪宗即位,威肃四方,頔稍 戒惧,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宪宗以长女永昌公主降焉。 “穆宗时于頔死后论谥,右补阙高钺,太常博士王彦威交 疏争议,极为反对,王彦威疏中论及,頔顷节就,肆行暴虐, 人神共愤,法令不容,擅兴全师,僭为正乐,侵辱中使,擅 止制囚,杀戮不辜,诛求无度。”

据此可知他的专横跋扈比想象更甚。但终以太子太保致 仕(退休)。至于他的文辞著作,并不多见,可能只知作威作 福,如班固所谓:“不学无术”者。

《旧唐书》的评语有两个观念,第一个观念推论人品,并 评及他养成人品的原因。如云:

“史臣曰:于燕公以儒家子,逢时扰攘,不持士范,非义 非侠,健者不为,末涂沦踬,固其宜矣。”第二个观念,在 赞词里综括为两句话,评他为:“于子清狂,轻犯彝章。”直捷 了当说他骄横的蔑视国法。不过,始终没有忘了他的好处。对 于整个品格的评语,说他太过清狂而已。这清狂一词下得很 中肯。他毕竟不如庞居士对他的期望“但愿空诸所有,慎勿 实诸所无”。

〔一九七四年端阳,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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