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悲不能自然死
鲜卑族拓跋氏,又称元氏,从386年拓跋珪建代(后改魏,史称北魏)算起,到557年西魏恭帝元廓禅位于宇文觉(元廓第二年被杀)止,共171年历史,18位皇帝(包括北魏、东魏和西魏),寿命都不长,最年长的活到45岁,太武帝和西魏文帝,最小的孝明帝19岁。其他基本就在20到40之间。拓跋部的皇帝,不好当,能勉强自然死的都不多。18帝中,有13个皇帝是被杀的,按百分比计算,占72%多。足见皇帝这个工作,风险实在太大。
老祖宗道武帝拓跋珪大概是以身作则吧,409年,在3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时,被儿子搞死。杀他的是次子拓跋绍,小家伙年龄不大官瘾大,工作热情相当高,找了一个晚上,进到老爸办公室,一刀就要了爹的命。也许是初次杀老爸,没啥经验,在办公室里呆了一夜,思考问题。想了一晚加一个上午,到第二天午时三刻,才让人把外头的文武大臣们叫来,也没让他们进办公室,就从门缝里向外问话,“我上有叔叔,下有哥哥,各位高级干部们想立哪位呢?”外头的广大干部们一听全傻了眼,好半天,才有个叫长孙嵩的中层干部,回答说“要不就您老人家?”干部扩大会议开了半天,大家才搞明白,老板敢情已经驾崩,现在是老板儿子做主。本来这事大概也就这么着了,拓跋绍也不是不能做这项工作的。不过,兴许是太小,真没经验,只懂得给大家提薪发钱,没注意认真整顿干部队伍和军队。很快他大哥拓跋嗣就从外地赶回来,抓起这大逆不道的小家伙,也是一刀砍了,然后亲自做皇帝,叫做明元帝,登基时候才18岁。明元帝只能算个过渡人物,在领兵攻打南朝刘宋的亲征途中病死,勉强算自然死。
下一个倒霉的是太武帝拓跋焘,明元帝的长子。对他的工作评价不好写,大概是这样:该同志16岁参加工作以来,虚心学习,团结同志,尤其是能积极团结亲威朋友,团结广大汉族干部。在多年军事斗争中能身先士卒、英勇作战、战功显赫,亲自指挥并领导了北魏各族人民统一北方的斗争,表现出较强的军事指挥能力与战术指导能力。公元439年,率领强大的北魏军队,向十六国最后一个北凉国发起攻势,迫使北凉王沮渠牧犍投降,从此,中国历史迈入南北朝对峙时期,开创了历史新篇章。该同志性清率俭素,不好珍丽,食不二味;听察精敏,下无遁情,赏不违贱,罚不避贵,虽所甚爱之人,终无宽假。当然,人无完人,该同志也有不足,为人性残忍,果于杀戮。
这最后一点,导致了452年2月太武帝的被杀,杀他的是宦官宗爱。宗爱同志大概是存心与赵高比一比,赢不了第一个“宦官杀皇帝”之名声,就拿个杀皇帝多的奖牌,所以在同年10月,又杀了自己立的皇帝――南安隐王拓跋余。
献文帝拓跋弘,好象注定就是要为北魏乃至中国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孝文帝拓跋宏让位。471年,才当了7年皇帝的他,不得不在冯太后威逼下,让位给儿子,自己做太上皇;476年,冯太后干脆永除后患,为自己能继续临朝听政铺平道路,以毒酒杀死献文帝,死时年仅23岁。
孝文帝虽然又是迁都,又是改制,使鲜卑人从此脱胡入汉,拓跋这个皇族大姓,也改成元,成就了他在历史上的伟大名声。但身体虚弱,33岁就病死,也勉强算是自然死。
自他以降,除宣武帝元恪和西魏的文帝元宝炬能得以自然死外,其余9个皇帝,全部被杀。
比较悲惨的是孝明帝和孝庄帝。孝明帝元诩,6岁登基,当皇帝的主要目的是为他母亲胡太后临朝听政做幌子,所以成人后,不满大权旁落,下密诏要大将尔朱荣出兵京师,以挟持太后。而英明的胡太后,虎毒也食子,先行一步,以毒饼鸠杀了他。
胡太后和孝明帝都没有想到的是,此举既为日后尔朱荣出兵找到了借口,也为拓跋元氏的满门灭绝开创了道路。
528年,尔朱荣打抱不平,说:皇帝死翘翘的时候,才19岁,海内外广大干部群众还说皇帝是幼君,现在找一个还不能开口的儿童当皇帝,指望天下能歌舞升平,怎么可能?我这样世沐国恩的老同志,不能不出来问问皇帝的死因。即“今欲以铁马五千赴哀山陵,兼问侍臣帝崩之由。”随后尔朱荣与长乐王元子攸联系,三军皓素扬旌南出,四月十二日军于芒山之北河阴之野,十三日召百官赴驾至者尽诛之,王公卿士及诸朝臣死者三千余人。十四日车驾入城。大赦天下,改号为建义元年,元子攸就是孝庄帝。
“河阴之难”,元氏皇室宗亲,死了许多,所以北海王元颢乘庄帝不在,进都城当了皇帝,然后发话问孝庄帝“逆刃加于君亲,锋镝肆于卿宰,元氏少长殆欲无遗”。孝庄帝在尔朱荣支持下,再次夺回帝位。
由于尔朱荣势力渐大,530年9月,孝庄计杀尔朱荣。荣的侄子尔朱兆起兵造反,打败孝庄帝的部队,这个时候,孝庄帝才真正明白皇帝不是那么好做的。
这年12月,孝庄被捉拿,尔朱兆用铁锁将他拴在洛阳永宁寺门楼上。天寒地冻,孝庄感冒,向尔朱兆讨要一条头巾不得。据说是被锁了几个日夜,号叫不息。也许是人之将死,孝庄突然开始信佛。《洛阳伽蓝记》是这样记载的:“时十二月帝患寒,随乞兆头巾,兆不与。遂囚帝还。缢于三级寺。帝临崩礼佛,愿不为国王。”死时年24。
临死之前,孝庄帝写下一首五言诗: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诗很感人,事也很感人,皇帝不好当,子民更不好当。鲜卑拓跋元氏的灭绝,与他们灭绝别人相比,孰是孰非,孰悲孰喜,自可随意评说。今人回看这段历史,除了畅发一通幽古之情、哀帝生之多艰外,对人性也许会有许多的感慨。人之善恶,本在一念之间。这一念,就是天堂与地狱。以人为本,尊重生命,是现代理念,但也是古往今来血的慘痛所致。人之为生,已属不易,虽然命中注定着死是结局,唯一的愿景也就是希望这个结局能少一些痛苦。
了无生趣何足忧,但悲不能自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