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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 爱恨倾城小团圆

历史今天:1988年11月15日 巴勒斯坦独立宣言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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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1951年底,“三反五反运动”又在全国发动,到1952年1月底,其中的“五反”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运动开始触及“民族资产阶级”。

  自2月中旬起,因有的地方上政策掌握不好,运动方式简单粗暴,导致一些挨整的工商业者不堪忍受而自杀。据过来人回忆,当时,上海的情况比较严重,自杀者约有1300人。

  更令人扼腕的是,1952年2月8日,我国著名实业家、现代化建设的先驱者卢作孚先生也在运动中蒙冤,在重庆愤而自杀,此事令高层大为震动。

  后经毛泽东严厉批评,基层“三反”、“五反”中的粗暴之风才被刹住,运动也于1952年6月逐渐收尾。

  联翩而来的运动,无疑对张爱玲触动甚大。

  她在什么时候萌生的去意?

  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到1951年3月《十八春》连载结束,她还没有明确的意向。

  那时张子静去看她,曾问她有什么打算。张爱玲对此默然良久,不作回答。

  张子静回忆道:“她的眼睛望着我,又望望白色的墙壁。她的眼光不是漠然,而是深沉的。我觉得她似乎看向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她是在犹豫。

  到1952年年初,情况已越来越明晰,她以前所做的“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的预言,正在变作现实。经过权衡,她最终决定离开“还没有离开就已经在想念了”的上海。

  当年7月,她走了,远赴香港。

  她此行持有港大开的证明,去香港的理由是“继续因战事而中断的学业”。临行前,与姑姑约定,彼此不通信、不联络。

  张爱玲走前,姑姑还把珍藏多年的家族相册交给爱玲带走,以为这是最妥当的保管方式。——姑姑的先见之明令人惊叹。后来这些相片,大都出现在张爱玲的临终之作《对照记》中,因而得以留存于世。

  在离沪之前,她开始构思小说《五四遗事》。因故事是以西湖为环境背景的,她想再去西湖体验一下,于是,参加了中国旅行社的一个观光团,到杭州去旅游了一趟。

  湖光滟潋,越山青秀,可是她却有点神不守舍。

  旅行途中,观光团在“楼外楼”吃了一餐饭。凭窗坐下来,近处是湖心亭,远处是苏堤。但这美景,却没给她留下什么痕迹。

  在她的印象中,除了“油腻的桌子”,就是楼外楼的汤面“浇头确实好吃”,结果她把浇头吃了,汤也喝掉了,面却一口没动。对座有个人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马上庆幸大家互不认识,不然那人回去若打了小报告,恐怕还要担个浪费的罪名。

  ——她不喜欢严酷,所以自知永远不能成为“革命女性”。

  从杭州返回,很快就开始办手续。1950年代初,出境审查还不像后来那么严,但也不很轻松。张爱玲回忆说,去派出所申请出境的时候,警察一听说要去香港,立刻沉下来脸来,仿佛案情严重,就待调查定罪了。

  这令她惴惴不安,好在是有惊无险。

  张爱玲说:“幸而调查得不彻底,不知道我是个写作为生的作家,不然也许没这么容易放行。一旦批准出境,那青年指警察。马上和颜悦色起来,因为已经是外人了,地位仅次于国际友人……”

  其实,有些办事员的做法只是习惯作风,未见得与政治有关。张爱玲的这个回忆,在揶揄中很显然带有强烈的倾向。

  申请获得批准后,她只带了简单的行李,甚至连小说手稿都没带,乘火车先到广州,又从广州乘火车到深圳出境。

  在乘火车离沪时,检查行李的是一个北方来的青年干部,看样子是刚从华中干部训练班出来的。当时大概是禁止黄金外流,他对张爱玲小时候戴过的一副包金小藤镯发生了兴趣,要看看到底是否真的包金,于是用小刀去刮。

  刮了半天,终于从厚厚的包金下面露出白色来,检查人员看看张爱玲心痛的神色,便安慰似地道:“这位同志的脸相很诚实,她说是包金就是包金。”

  到深圳后,又有一番难忘的经历。

  当时,罗湖桥头的海关检查站还很简陋,只一个木制板房,附近什么也没有。

  过关的时候,她的护照使用的是一个笔名,检查证件的民兵居然把她认了出来:“你就是写小说的张爱玲?”

  张爱玲心里一惊,生怕被扣住。

  不过,那民兵只笑笑,就放她过去了。

  那边香港的检查站也一样地简陋,香港警察把入境者们的证件收去查验,拖了很长时间。张爱玲挤在一群等待出境的人当中,靠着栅栏边,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一个解放军士兵在关口站岗,穿着皱巴巴的军装,一副朴实相,看样子是从北方来的农村小伙儿。他看人们晒得可怜,便忍不住说:“这些人!大热天把你们搁在这儿,不如到背阳处去站着吧。”

  他挥手示意人群可以到树荫下去,但是大家只是客气、讨好地笑笑,却没有一个人肯动地方。

  人们紧紧地贴着栅栏,生怕一离开队伍就会过不了关。

  终于跨过了罗湖桥,踏上了香港的土地,张爱玲百感交集!

  在此后不久她写的一篇小说《浮花浪蕊》中,有一段描写,当是来自她亲身的体验:

  “桥堍有一群挑夫守候着。过了桥就是出境了,但是她那脚夫显然还认为不够安全,忽然撒腿飞奔起来,倒吓了她一大跳,以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着跑,紧追不舍。挑夫。是个小老头子,竟一手提着两只箱子,一手携着扁担,狂奔穿过一大片野地,半秃的绿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红土来,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脚,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

  真是绘声绘色,刻骨铭心!

  ——她是给吓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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