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胡兰成入狱后,一度绝望,以为此番性命将不保。后来在日本军人的强力干预下,方获释放。
他与张爱玲的相识,就在这之后不久。那时,他行动尚不自由,正在南京的家里休养。
顺便提一句,遇见张爱玲的时候,胡兰成是“已婚”状态,第二任妻子全慧文,是个教师。这段婚姻尚未了,又有第三个女人应英娣在身边。英娣原是上海百乐门当红歌女,艺名小白云一说为小白杨。,算是胡的姨太太,一如今日之“二奶”。
胡兰成与张爱玲的“迎头相撞”,并非偶然。在此之前,彼此就已耳闻对方大名。
而且在张爱玲这一方面,实际上距胡兰成要更近一些。
彼时苏青很推崇胡兰成,听说胡被拘捕,就跑到周佛海家,去为胡兰成说情。陪她一起去的,就是张爱玲。
周佛海是汪伪政府中与“公馆派”相抗衡的另一派势力,对胡兰成早就嫉恨在心,所以这次说情是不可能有效果的。不过张爱玲此行倒是很不寻常,她平日是根本不可能做这类事的,即使这次是个陪伴,也说明她对胡兰成的才名起码是认可的。
这时的胡兰成,并不知世上还有个张爱玲。他热衷仕途,不好文艺,对走红了一年多的女作家张爱玲毫无所知。
命运之枢,打开在1944年1月24日。
这是旧历的除夕,胡兰成刚出狱,有关方面不许他与外人接触,即使是旧历新年,他也只能带着妻小,以及他的画家朋友胡金人、殷萱夫妇去逛夫子庙而已。
这天,胡兰成在南京石婆巷20号家中闲得无事,见有一位叫冯和仪的主编给他寄了两本《天地》杂志来。他本无心浏览,但又觉得“冯和仪”这名字好,便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搬了一把藤椅坐下,晒着冬日的太阳,翻开杂志读起了发刊辞。
这一读,才知道,这冯和仪的笔名叫苏青,是个女文人。他心想:“女娘笔下这样大方利落,倒是难为她。”
接着又翻,在第2期上看到了《封锁》,看看作者的名字,叫张爱玲。
胡兰成是个有天赋的人,才看了一二节,就觉张爱玲的这一篇不同凡响,连忙坐直身体,读完第一遍,又读第二遍,心里大起震动。过后,见到胡金人来,便推荐给他看。胡金人看完了也称赞好,但胡兰成仍感意犹未尽。
《封锁》中所流溢出的无奈感,也许正契合他此时的心境。小说娴熟的文字、幽微的心理描写,也使胡兰成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由文及人,他浮想联翩,起了要结识张爱玲的念头。
在那个年代,常有男子化名为女士发表作品的,胡兰成忍不住写信给苏青,问:“这张爱玲果系何人?”
苏青回信说:“是女子。”
自此,胡兰成心里便放不下,只要是张爱玲的,看着“便皆成为好”。不久,又有新的《天地》陆续寄到,内有张爱玲的散文《公寓生活记趣》、《道路以目》,还刊登了张爱玲的一张照片。
这照片,是张爱玲本人也很满意的一张。胡兰成见了,好似得了实证一般,心里踏实了。
文是这样好,已经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知道了,人又是这样不错,胡兰成不由发了痴,“一回又一回傻里傻气地高兴”。
从《小团圆》里的情节看,张爱玲从苏青那里,此时也知道了胡兰成的态度,心中很有些暗自得意。
一天炎樱来看她,爱玲把这事当做“这时代的笑话”说了。
2月初,胡兰成的事情了结,获得了完全自由。他立刻就动身去上海,一下火车,就去编辑部找苏青。
苏青见到胡兰成,很高兴,正好碰上饭时,便陪他去街上吃蛋炒饭。
胡兰成此来,其实只为见张爱玲,所以话题马上转到这个上。
苏青说:“张爱玲不见人的。”
胡兰成不肯罢休,想想,就向苏青要张的地址。苏青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他写了出来。
——命运之诡异,人实不能左右之。
这一餐蛋炒饭,彻底扭转了张爱玲的一切:从情感,到创作,一直到晚年的归宿!
那胡兰成是个狂狷的人,政治上的失意,他不会撕心裂肺地痛,现在他满心期待的,就是桃花运!
翌日,胡兰成便去拜访张爱玲。
他一袭长袍,彬彬有礼,站在赫德路公寓65室紧闭的门外——张爱玲难道真的不见?
门里是一个温厚沉静的女声:“你找谁?”
胡兰成说:“想见张爱玲小姐,是从南京慕名而来的读者。”
门里迟疑了一阵,说道:“张爱玲身体不适,不见客人。”
这是姑姑,她替爱玲挡了陌生人的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