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头一首诗讽刺的,是姜适君老师。姜老师为人随和,认为这种小诗谑而不虐,游戏而已,于是一笑了之。而另外一位,可没有这么大度,他愤然向美籍校长投诉。
校长便将汪老师和《国光》编者谢振同学请去问话,给了三个处理办法,请他们自选。一是向该老师书面道歉;二是《国光》停刊;三是作者张爱玲不准毕业。
汪老师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同意第一个办法。不过,“受辱”的老师也自觉做得过了,怕伤了和气,于是婉拒道歉,此风波才告消弭。
在文学写作上,中学时代是张爱玲的一个孕育期。她此时的热爱阅读、多思、内向、敏感,都是日后成为名家的基本素质。
在那篇著名的《我的天才梦》里,张爱玲曾说过,她在7岁时就写过第一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情节一波三折,有点《三言二拍》的意思。接着,又提笔要写《隋唐演义》,起首一句就是“话说隋末唐初的时候”,有石破天惊之效果,令成人都吃惊。可惜都只开了一个头,便写不下去了。
9岁的时候,她就开始向《新闻报》本埠副刊投稿,可惜均不见回音。
张爱玲后来的散文集《流言》的1945年版,就收录了一封她当年的投稿信,其语一派稚气:“记者先生:我今年九岁,因为英文不够,所以还没有进学堂……”
小学时代她已写过完整的小说,是一个罗曼蒂克故事,被同学们狂热传阅。
上高中那一年,她写过一篇散文《理想中的理想村》,写了一个幻想中的乌托邦村庄,显露出令人惊讶的想象力。里面的用语“这里有的是活跃的青春,有的是热的火红的心”,还有对那种完美社会的憧憬,可以看到乌托邦思想在那个年代对人们的影响之深。只是文字尚浅显,属于小布尔乔亚式的新文艺腔,还看不出日后的功底。
实事求是地讲,张爱玲的父亲对她这方面的“天才”,是为颇赞赏的,给了她不少鼓励。
一次寒假里,张爱玲仿照报纸副刊的模式,自己编写了一份以家里杂事为内容的手抄副刊,还插了图。父亲看了大为高兴,有亲友来,就拿出来炫耀:“看,这是小煐做的报纸副刊!”
父亲年轻时,也是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书房里中外名著都有。张爱玲上中学后,一回到家,就扎进父亲的书房里看书。如果有了读书的感想,也可和父亲聊一聊。
据她讲,《红楼梦》她8岁起就看过,以后每过三四年就再看一遍。她慨叹“每次的印象各各不同。现在再看只看见人与人之间感应的烦恼。——个人的欣赏能力有限,而《红楼梦》永远是‘要一奉十’的。”
十二三岁的时候,她翻阅家藏的石印本《红楼梦》,竟然看出了八十回之后“狗尾”的不好:“看到八十一回‘四美钓游鱼’,忽然天日无光,百样无味起来,此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见张爱玲《忆胡适之》。
再读《红楼梦》时,大概是受了“香菱学诗”一节的触动,张爱玲忽然就有了学做旧体诗的兴趣。她回忆说:“我父亲对于我的作文很得意,曾经鼓励我学做诗。一共做过三首七绝,第二首咏《夏雨》,有两句经先生浓圈密点,所以我也认为很好了:‘声如羯鼓催花发,带雨莲开第一枝。’第三首咏花木兰,太不像样,就没有兴致再学下去了。”
罕有人知的是,张爱玲在“圣校”时,还用课余时间写过一部章回小说《摩登红楼梦》,有上、下两册。
她拿回家给父亲看,父亲大喜过望,拿过笔来,替张爱玲亲拟了回目。一共拟了六个回目,对仗工稳,很像模像样。全书大概是也就写了这六回。
这部《摩登红楼梦》,就相当于现在的《水煮××》,将古典人物现代化,属调侃之作。但其中有些揶谕,颇具深意:“今儿晚上老爷乘专车从南京回上海,叫你去应一应卯儿呢”“去向你琏二哥道个喜吧!老爷栽培他,给了他一个铁道局局长干了!”等等,将世态大大挖苦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