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集
老马 |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的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1932.4 |
有的人 ----纪念鲁迅有感 |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活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1949.11.1 |
洋车夫 |
一片风啸湍激在林梢, 雨从他鼻尖上大起来了, 车上一盏可怜的小灯, 照不破四周的黑影。 他的心是个古怪的谜, 这样的风雨全不在意, 呆着像一只水淋鸡, 夜深了,还等什么呢? |
村夜 |
太阳刚落, 大人用恐怖的故事 把孩子关进了被窝, (那个小心正梦想着 外面朦胧的树影 和无边的明月) 再捻小了灯, 强撑住万斤的眼皮, 把心和耳朵连起, 机警的听狗的动静。 |
难民 |
日头堕到鸟巢里, 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 陌生的道路无归宿的薄暮, 把这群人度到这座古镇上。 沉重的影子,扎根在大街两旁, 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样, 静静的,孤寂的,支撑着一个大的凄凉。 满染征尘的古怪的服装, 告诉了他们的来历, 一张一张兜着阴影的脸皮, 说尽了他们的情况。 螺丝的炊烟牵动着一串亲热的眼光, 在这群人心上抽出了一个不忍的想象: “这时,黄昏正徘徊在古树梢头, 从无烟火的屋顶慢慢地涨大到无边, 接着,阴森的凄凉吞了可怜的故乡。” 铁力的疲倦,连人和想象一齐推入了朦胧, 但是,更猛烈的饥饿立刻又把他们牵回了异乡。 像一个天神从梦里落到这群人身旁, 一只灰色的影子,手里亮着一支长枪。 一个小声,在他们耳中开出天大的响: “年头不对,不敢留生人在镇上。” “唉!人到那里,灾荒到哪里!” 一阵叹息,黄昏更加了苍茫。 一步一步,这群人走下了大街, 走开了这异乡, 小孩子的哭声乱了大人的心肠, 铁门的响声截断了最后一人的脚步, 这时,黑夜爬过了古镇的围墙。 1932年2月古琅玡 (选自《烙印》,开明书店1934年3月初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