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禅宗概要 (三)
(三)唐初禅宗兴盛的大势
禅宗的六祖慧能,开始弘扬禅宗的时代,正当唐高宗与武则天的时代,现在要
讲禅宗的兴盛史迹,首先须对唐代中国佛学与唐代文化的趋势,有一简单的了解,
在这个时期以前,中国文化的文运,由于六朝人爱好柔靡艳丽而缺乏实质的文学,
造成学术思想飘浮不切实际,停在萎靡颓唐的状态之中。初唐开国以来,因唐高祖
李渊父子的极力提倡改除六朝的文体,使表达学术思想工具的文学,又有新的生机。
而在中国佛学方面,自陈、隋之间,智者大师创立天台宗,用批判整编的治学方法,
建立一套体系完整的天台宗佛学以后,又碰到在印度留学二十年的玄奘法师回国,
唐朝君臣朝野,备加盛大欢迎,为中国佛学加入新的血轮,唐太宗命令朝廷为他设
立译场,开设一个前迈古代的翻译馆,集合国内学者,与名僧千余人,同时又罗致
西域的梵僧,包括初唐东来传扬景教的教士,共同从事佛经翻译的工作。
当时佛经的翻译情形,先由主持梵文与中文的主笔,翻好经典以后,当众宣读
梵文原意与中文的译文,每逢不妥的地方,便字斟句酌,经过长久的反复辩论,才
加确定,不像近代我们翻译西方文化,都出于一人私家见解,往往纰漏百出,致有
画虎类狗之讥。因此唐初自有玄奘法师译经事业的开展,译成佛学中唯识法相与因
明(印度佛教的逻辑学)的学系,而使佛学的思想理论,建立严谨的逻辑体系,同
时也影响了一般学术,自然都重视在精详的辨析,与质朴的表达;每一时代的社会
风气与文运的移转,都不是由于一二少数原因所形成,在同一时代中的任何一件事
物,或多或少,都会产生影响时代的效果,如果推开玄类法师的宗教立场而不谈,
专从文化运动的角度去看,他对于唐代文化学术的贡献,实在可与魏微、房玄龄等
媲美,况且他事业功德的余荫,还比他们更垂之久远呢!
由于以上的介绍,可以了解释迦牟尼佛教学术思想的传入,自东汉末期,经魏、
晋、南北朝而到初唐之际,经过数百年的推排融会,已如水乳交融,完全变成中国
佛教的中国佛学了,玄类法师的翻译佛经事业,可以说,是印度佛学变成中国佛学
的结论与定案,以后的佛学慧命,便全靠中国高僧学者去发扬光大了。在这个时候,
中国佛教专讲修行实证方面的宗派,前有晋代慧远法师创建的净土宗,风气所播,
普及全国上下,后有隋朝智者大师创建的天台宗,在理论与修证方法上,也普遍深
植人心;再加入玄类法师传来的唯识法相之学,使一般知识分子的读书人,与佛教
的名僧大匠,便都笼罩在佛学的研究与精思妙理的气氛中。以前我们曾经讲过,佛
学的最终目的,着重在修证方面,并非专以讲学术思想为究竟的事,当初唐之际,
佛学的大家们,讲论学理,著作弘文,已达登峰造极的饱和状态,而且大有偏向将
变成为哲学的思想,与逻辑的论辩,与修行实证的目的,有不相关系的趋势;恰好
达摩大师在梁武帝时代传来禅宗的修证法门,历传到了初唐以后,将近百年的时间,
禅宗的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修行法门,已渐渐普遍为人所知,所以到六祖慧能与
他的师兄神秀时期,着重简化归纳的禅道,便自然而然应运而兴,乐为人所接受,
就此趋之若骛,一跃而成为中国佛学的中心了。
至于禅宗发展的历史,大多偏重六祖在曹溪一隅传授禅宗的道统所左右,并未
了解其全面的情况;事实上,在初唐到盛唐之际,影响中原与长江以北的禅宗,还
是得力于以前四祖、五祖旁支所传的师弟们,与六祖的师兄神秀的力量居多,到了
晚唐与五代至南北宋间,所有佛学与禅宗的影响力,才是六祖一系禅宗五家宗派的
天下。而在其中架起南能顿宗的桥梁,建立起灯塔的,便是六祖再传弟子马祖道一,
与其弟子百丈怀海禅师创建禅宗丛林制度的功绩,若有人把六祖一系禅宗的兴盛的
一笔糊涂帐,算在六祖最小的弟子神会身上,那是偏见与轻掉所致,不足为训。
禅宗在初唐时期,由于以上所讲时势助缘的推动,又因为有与六祖慧能并出五
祖门下弟子们的弘扬,因此深受朝野社会的推重,使禅宗的风声教化,普遍展开其
传播的力量。在唐高宗与武则天时期以后,除了六祖的师兄神秀已为朝廷的“国师”
以外,由五祖旁支所出的嵩岳慧安禅师,惟政禅师,以及四祖旁支法嗣的道钦禅师
等,都曾先后相继为“国师”,同时华严宗的崛起,是与四祖、五祖一系的禅师,
有很大的关系。至于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禅道,在武则天王朝至唐玄宗时期,才由
岭南传播,渐渐普及于长江以南的湖南、江西之间,后世所谓来往江湖的成语,便
因此起,而且六祖的门下弟子,大多歇迹山林,专修禅寂,极少如江北中原的禅师
们,厕身显达,对一般知识分子与民间社会,都发生很大的作用。尤其自六祖创格
不用高深学理,只用平常说话表达佛学心要以后,到了再传弟子如马祖道一、百丈
怀海等以次,便建立了南传禅宗曹溪顿教的风格。无论问对说法,常常引用俗话村
言,妙语如珠,不可把捉,只在寻常意会心解,便可得其道妙,使庄严肃穆,神圣
不可侵犯的佛经奥义,变为轻松诙谐,随缘显露的教授法,这是中国文化禅学的创
作,也是佛学平实化的革新,因而产生了禅宗与佛学几个不同的特点,以下再作介
绍。到了晚唐、五代、与两宋间的禅宗,除了上述的情况以外,又与平民文学结为
不解之缘,于是禅师们的说法,便产生许多隽永有味,而具有平民文学化的韵语与
诗词,而影响宋代文学诗词的特别格调,明、清之间,虽然承其余绪,但已有依样
画葫芦之感,反而显见它的拙劣了。
我们明了初唐以来禅宗的崛起,与其变革的形势,便可明白南顿北渐之争,并
不是禅宗史上的重大问题,不可因小失大,专向牛角尖里去寻找冷门偏僻的资料,
作为标新立异的见解,例如六祖的小弟子神会(荷泽)的人京,争取禅宗在当时政
治社会地位的事,与真正专以求道为务,避世无闻而隐迹山林的禅宗正统的禅师们,
毫无作用与影响。况且神会当时的人京,据禅宗史料的记载,是为嵩岳的渐门盛行
于世,因此而引起他不服气的动机,大著其《显宗记》,他经过一番努力,在天宝
四年间,方定南能顿宗,北秀渐宗的两宗之说。其实,嵩岳的禅,系出于禅宗四祖
与五祖旁支的传承,与神秀之间,关系并不很大,况且渐修顿悟,本为禅宗的一车
两轮相似,神会多此一事,徒有近似世俗的虚荣而已,于真正的禅宗与禅师们,又
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时在南方的禅宗大师们,对于此事,从无一语提及,由此而知
其为无问题中之问题,无问题中之小问题,何足道哉!总之,六祖以后的禅宗,是
由民间社会自然的推重,并非凭藉帝王政治力量的造就,由“下学而上达”,后来
便成为全国上下公认的最优秀、最特出的佛教宗派,若引用一句佛经式的成语来说,
可谓:“甚为奇特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