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话》第四章、南朝的奇人奇事-中国维摩禅大师傅大士
此后,大士认为行化一方,法不广被,必须感动人主,才能普及,他就命其弟子傅暀奉书粱武帝,条陈上中下善,希望粱武帝能够接收:“其上善,以虚怀为本,不着为宗,无相为因,涅槃为果。其中善,以治身为本,治国为宗,天上人间,果报安乐。其下善,以护养众生,胜残去杀,普令百姓,俱禀六斋。”傅暀抵达金陵,通过大乐令何昌和同泰寺的浩法师,才得送达此书。粱武帝虽欣然接见,但为了好奇,也要试他的灵异,便叫人预先锁住所有的宫门。大士早已预备了大木槌(chui2:敲打用具),扣门直入善言殿。粱武帝不要他叩拜,他便直接坐上西域进贡的宝榻。粱武帝问他:“师事从谁?”大士答:“从无所从,师无所师,事无所事。”后来,大士经常来往于帝都及山间。有一次粱武帝自讲三慧般若经,“公卿连席,貂绂(fú:古代系印纽的丝绳)满座。特为大士别设一榻,四人侍接。”刘中亟问大士:“何以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大士答:“敬中无敬性,不敬无不敬心。”粱武帝讲毕,所有王公都请大众诵经,唯有大士默认不语。人问其故,大士便说:“语默皆佛事。”昭明太子问:“何不论议?”大士答:“当知所说非长、非短、非广、非狭、非有边、非无边,如如正理,夫复何言。”
有一次,粱武帝请大士讲《金刚经》,才升座,以尺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曰:陛下会么?帝曰:不会。志公曰:大士讲进竟。有一日,大士朝见,披衲衣(僧衣)、顶冠(道冠)、靸(sǎ:一种鞋,鞋帮纳得很密,前面有皮脸。)屦(jù:古代的一种鞋)(儒屦)。帝问:是僧耶?大士以手指冠。帝曰:是道耶?大士以手指靸屦,帝曰:是俗耶?大士以手指衲衣。
新语云:傅大士和志公,都是同时代的人物,但志公比傅大士年长,而且声望之隆,也在傅大士之先。达摩大师到中国的时期,也正在志公与傅大士之间。达摩大师虽然传授了禅宗的衣钵给二祖神光,但当时他们之间的授受作略(教授方法与作风),仍然非常平实,的确是走定慧等持,“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如来禅的路线。唯有志公、傅大士等的中国禅,可称为中国大乘禅的作略,才有透脱佛教的形式,滤过佛学的名相,潇洒诙谐,信手拈来,都成妙谛,开启唐、宋以后中国禅的禅趣--“机锋”、“转语”。尤其以傅大士的作略,影响更大。因为自东汉末期,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儒道两家的固有思想,始终与佛学思想,保持有相当距离的抗拒。在三国末期,牟融著作“牟子理惑论”,融会儒佛道三家为一贯。可是历魏、晋、南北朝以后,虽然佛学已经普遍地深入人心,但这种情形,依然存在。傅大士不现出家相,特立独行维摩大士的路线,宏扬释迦如来的教化。而且“现身说法”,以道冠僧服儒履的表相,表示中国禅的法相,是以“儒行为基,道学为首,佛法为中心”的真正精神。他的这一举动,配上他一生的行径,等于是以身设教,亲自写出一篇“三教合一”的绝妙好文。大家于此应须特别着眼。今时一般学人,研究中国禅宗思想和中国禅宗史者,学问见解,智不及此;对于禅宗的修证,又未下过切实工夫,但随口阿附,认为中国的禅学,是受老庄思想的影响,岂但是隔靴搔痒,简直是“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不知所云地愈飞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