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讲记》01讲(2)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后面这几句话,是中国文化、东西方的文化——宗教也好、宗教的哲学也好、或者不是宗教哲学、纯粹的哲学也好——一切人文文化的一个万古的名言,不能变。它的道理就是告诉我们,“道”这个东西并没有离开我们哦!每个人生下来本身都有道的,因为“天命之谓性”嘛,各个都有道。“不可须臾离也”,这个“须臾”是中国的形容词,等于佛家后世来说的刹那之间。那么佛学讲刹那,那很严重,人一个弹指包括六十个刹那。中国人讲须臾,有多少个刹那、含有多少个弹指(指头弹动一下)没有规定,反正最快的速度就是须臾,一下子;就是眼睛眨一下也有好多须臾了。所以这个“道”啊,他说“道”这个东西,他上面讲的好像是做功夫修养,不可以有一刹那离开道的,好像叫我们修道的人要小心,随时要在修道。事实上进一步说,这个“不可”啊!事实上教我们认清楚“见道”的方面。人,生来各个有道,就是自己忘记了。“不可须臾离也”。
“可离都非道也。”说——道啊,修它就有、不修就没有,那不叫做道,那是修得来的,没有用。譬如现在我们大家有些人修道、做功夫,或者打坐,打起坐来有道,“啊!很好,我在学佛!”放下腿子来,佛也没有了,道也没有了——那叫修腿,不叫做修道,那叫做“腿也者不可须臾放也,可放者非道也”,啊!那就不对了。他说道这个东西啊,就在我们这里,随时随地有。“可离者”,认为道可以离开,认为我现在为什么要修道?——道掉了,所以去找回来。找得回来一样掉得了啊!那不是真道。
这个道是“天命之谓性”,人人生命当中本来有的。“可离者非道也”,离得开,做功夫再回来、不做功夫又掉了,你这个不是道哦!要搞清楚,这样不是修道哦!这样是你在做某一种练习而已。真正的道,就同佛家说的一样,一悟千悟、一得永得,不掉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同样的道理。这个道是没有变动过。所以讲,这几句话是东西方宗教与哲学中的哲学,是万古的名言。“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但是下面就讲到“修道之谓教”。
事实上我们这些人啊,生下来以后把道离开了——不是离开,道没有离开你——蒙蔽住了,自己蒙蔽住了,不晓得自己的本身有那么大的宝贝,道是永远跟着我们的。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见道啊?是后天的情、识、观念把这个道挡住了。他要我们怎么样修道呢?要“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在行为上讲,在修道上来讲,他说所以啊,我们每一天都在做事,要小心,自己要做个范围——戒,要谨慎。“其所不睹”,看不见的地方要小心,为什么呢?就是曾子在《大学》上讲的“小人闲居为不善”。一个人平常很道德,很严肃,当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头,都关起来,都看不见的时候,你什么怪相自己都会做得出来,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这就不是修道人的规范。
修道人“戒慎乎其所不睹”,一个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乃至鬼都看不见你的地方,等于平常那个在佛堂里、在教堂里、在孔庙里、在父母的前面、在祖宗的前面,完全是一样,这是修道的行为。所以“戒慎乎其所不睹”,表面和背后完全一样,那还不算数;看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一致,这是道德的标准、行为的标准。“恐惧乎其所不闻”,恐惧,害怕。你说没有关系,我们骂他两句,不要紧,他听不见;果然别人、第三者是听不见,我们自己(却)违反了自己天性上的道德。即使没有人听见,乃至没有鬼神听见,可是一样要恭敬而严肃,这是行为的标准,也就是一个人有没有教养,教养的标准。中国几千年来文化的教育,《大学》、《中庸》、《诗经》朝这一条路上走。我们过去的教育是如此,这几十年、七八十年变得很厉害。这是讲形上。
但这两句话这样解释就是根据上面“修道之谓教”(来的),“修道之谓教”就是“行”了。假设拿修道来讲,同上一句“天命之谓性”的见道来讲,又不同了。那么,两个字你要注意——“睹”,眼睛看见;“闻”,耳朵听见。他说道在哪里见呢?“戒慎乎其所不睹”,看不见的,见而不见,那个地方是道的体。所以要想见到道的体,“率性之谓道”,真正是自己“天命之谓性”。你如果打起坐来,前面有光,不是道;道是看不见的。看见有光、看见有个佛像、看到了孔子,都不是!道是看不见的,它无形色,也无声音。所以《中庸》最后有交代,“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这个本性啊,不可见、不可闻、不可得,它充满宇宙之间,空灵绝顶。所以说,“戒慎乎其所不睹”,一切无所见、见无所见的地方,正是你见到自己本性、悟道的时候。可是一切人修道,总要抓一点东西吧,而且有时候看见什么啊?啊,我看见莲花了,看到菩萨了,看到上帝了,就是习惯性都要看见一个东西或者是道。“天命之谓性”,(这个)“性”不是肉眼可见——不可见处体会这个性命的本来,你就差不多到了。所以“恐惧乎其所不闻”,换句话,你(要)小心、谨慎,有所闻、被声色所扰的不是道,有形可见也不是道。所以你们大家研究佛家《金刚经》也一样,释迦牟尼佛也这样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那么跟《中庸》一比一样,(只是)两个表达的方法不同。所以不可见、不可闻,“天命之谓性”,本性的境界。我们刚才是进一步解释这两句话是“见道”、“修道”同“行道”,都连起来把它说明了。下面跟着说: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这就是刚才说明的。第一个,道这个东西到底不可见,你说人家明心见性,见个什么?有人说,啊哟,我功夫到了,看到一个亮光,这就是本性了。不是的!那是“相”,着相就不是了。“戒慎乎其所不睹”,看不见,听也听不到,一切耳目所不到处——差不多你可以了解这个道了。“莫见乎隐”,“莫”是不可以、没有。因为你要见道,我们一般人去追求一个道,不管你修儒家、修佛家、修道家,总想追一个道,一般人修道总想得道;“得道”是个名词,得道并不是抓到一个手表一样,总算我偷来了,那个叫得道,世俗把拿到叫得到。真正见道是一切放掉,什么都放下,那个才是见道;同世俗观念(是)两样的、相反的。“莫见乎隐”,我们的习惯,去修道一定找一个隐秘、不可知的隐秘——“隐”就是秘密——都认为道是非常奥秘的,去找那个奥秘,想在奥秘中间去见道——错了!那里见不到的。道在哪里见?——“莫显乎微”,到处都是道,摆在那里明显得很。很精微的道,很明显地摆在这里,处处有道。庄子就提出来,“道在屎溺”,道在哪里?道在大便、小便,厕所里都有道,吃饭也有道,就是生活之间没有哪一处不是道。所以讲“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所以)君子慎其独也”,也是体和用两个一起来了。
讲用,讲行为,就跟到上面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我们修道,不要认为,人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么可以乱来——不可以!要“君子慎其独也”。单独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如对大宾——就是说等于对长上。我们历史上许多有修养的儒家,退朝之后,坐在家里,在书房还穿着朝服,非常严肃。“如对大宾”,像对着皇帝、对着父母一样地讲话、做事情。在历史上好多这样的榜样——过去都是儒家的教育。设想我们当年小时候念书的时候,受到儒家的教育,连夏天都不大随便穿的。那个时候还穿长袍。夏天的时候门口来人,唉哟!请等一等,真对不住啊!赶快穿长袍……一边套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么客人一进来:没关系没关系!夏天无君子,夏天无君子嘛!没什么,可以理解!
当然,现在没有关系啦!你不穿短裤不穿内裤出来见客还失礼呢!时代不同了。在过去呢,因为这种教育,“慎其独也”,单独在一起,如面对上帝、面对菩萨、面对祖宗、面对父母那么严肃,这是“形”上。实际上,在见道方面,过去讲过曾子的“慎其独也”,超然之独立,孤零零地存在,那是独。上次我们讲到《大学》也提到,我反复引用、解释这个字。拿文字来解释,儒家这个“慎独”啊,有很多的解释。我们晓得唐代有《十三经注》这本书,宋代的著作也有,清朝有《皇清经解》,合起来《大学》《中庸》注解的书不晓得有多少家,各种文字解释很多,当然都有他的理由。那是拿学问、学理上讲。
这个真讲修道的功夫来讲,就是上次我们提出的禅宗百丈祖师所讲的话,“灵光独燿”,孤零零的,所以有些人修养到达了,[断录]……那么,就是定、静、安的功夫在这里,所以说,见道与修道,开头这几句话,统统告诉我们了,非常简单。那么,我们讲,他这个《中庸》《大学》里头,拿佛家禅宗的话讲,都有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法门,就是这个法门,单刀直入,告诉我们道在哪里,怎么样明心见性?就是那么简单。同时它也包括行为,修道人的行为在哪里,怎么样修?具体怎么样修定?就是根据前面“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所谓见道、修道、行道这个道理来。因此,下面再讲: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节”这个“中”不念中(ZHONG1)了,而是念“中(ZHONG4)”,打靶一样打中了。这里讲,“修道之谓教”,行道、见道的功夫了,做功夫方面,明确告诉我们方法了。他教我们从心理上起,做功夫起修。儒家的修心养性,怎么样修心呢?他说,我们的心理,有喜、怒、哀、乐这四种,他把情绪的变化分这四种,喜、怒、哀、乐之未发,没有“中(ZHONG4)”,今天也没有人骂你,所以不怒;今天也没有中一百万给你,所以你也没有喜;今天没有伤心的事,所以没有悲哀;今天也没有爱国奖券中了那么高兴,平平淡淡,此心不动。一点都没有喜怒哀乐,喜怒哀乐没有发动的时候,这种情况这种境界叫做“中(ZHONG1)”,中性,道的中性,不动。那么《中庸》叫“中”,佛家叫做“不动地”,各种各样的名称很多了,或者叫“未心定处”等等,等等。《中庸》直接告诉你,喜怒哀乐都没有动,这个叫“中(ZHONG1)”。比如说,我们拿比较来说,大家喜欢流行的禅宗,喜欢用寒山的诗,“我心如秋月,寒潭清皎洁”——太冷了!这个境界太凉了。喜怒哀乐虽然没有动,未免带一点点悲哀的情调,不“中”,还是偏了。后来有个人说:“我心如灯笼,点火内外红”——太热了,未免还是不好。虽然喜怒哀乐未动一些,未免有一点带怒容,太热了,有点光火,还是不“中”。中者,喜怒哀乐没有动,这个境界,只要我们自己在自己内心上随时可以找到“天命之谓性”的这个中庸境界。喜怒哀乐没有动以前、未发动以前,不是没有动噢!快要发动了——“中(ZHONG4)”是已经发出了作用——还没有发,快要来了,事先知道,没发之谓“中(ZHONG1)”。
但是那么修道的人,一般的修道都认为,修道的人没有喜怒哀乐,一般人的观念里头认为,修道的人一定什么都不生气的,你把他的头、鼻子割掉了倒过来装他也不生气——那叫做泥巴人,不是修道。修道不然!形上讲体,喜怒哀乐未发的,适当有喜怒哀乐,还是个人,但是要发而皆中节,恰到好处。这个叫做“和”。真的不起用,换句话说,喜怒哀乐都不动,在佛家来讲,是小乘罗汉的境界。大乘菩萨的境界是“发而皆中节”,他就能够入世。比如说今天你爸爸妈妈死掉了,你说,因为我修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我哭都不哭——你把它压下去,还有情感哪!真的连情感都没有,那这个道这个中庸不必修了,这个是叫做“昏庸”,那不叫做“中庸”。当然,亲生父母过世,或者看到人家遭遇大悲惨的事,掉几颗同情之泪,是应该得很噢!“发而皆中节”。当然,在这里听中庸的时候大家很平淡,一个人一进来“唉呀,我的妈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起来,那就不中庸了,不中节了,疯子。要“发而皆中节”,所以,当为孝子的时候为孝子,当为忠臣的时候为忠臣;出家就是大法师,在家就是大菩萨;做媳妇就像个媳妇,做儿子当然像儿子。当然鼻子像鼻子,眼睛像眼睛,反正样样“中节”了——恰到好处!啊!人生“中节”叫做“和”。
换句话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体,修道,“天命之谓性”。那么“发而皆中节”就是“率性之谓道”。那么怎么样去修它呢?所谓中,就是这个体;和,就是这个用。所谓“中也者”,那个境界,我们学佛的讲“万缘放下”,万缘当然包括了喜怒哀乐,都放下了,这是中——道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根本的道体。但是得了道不能不起用啊!不起用何必修这个道呢?起用要“发而皆中节”,所以你说古人也辩论啊,修道能不能发怒?尧舜也发怒噢——武王一怒而安天下。这种怒多怒几回蛮好的,天下太平!为什么不可以怒啊?所谓怒目就是金刚——你看佛家的庙子,瞪起眼睛、拿起武器、要吃人,魔王一样的,他也是教化,只好拿这个教化;慈眉就是菩萨。怒目金刚、慈眉菩萨,是喜怒哀乐的变相,都是道之用。所以说,要起用,用到恰到合适的时候,“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达者,能够用;不能去用,这个道修来干什么?没有用的。
所以,“中”跟“和”,一个“体”,一个“用”。体用要不分,要合起来,体用不分。光用而不能返回道体,那就是普通人,在佛家讲,是绝对的凡夫;光晓得清净就是道、不能起用,在佛家的观念就是罗汉,没有用,死东西。所谓禅宗就骂人“死水不藏龙”,没有用。所以,由体归用、舍用归体、应用自在,佛家叫做“观自在”——观自在菩萨。儒家叫中、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那境界大了!
体、用,一切无一不在道中;整个的宇宙,一个宇宙的中心,合拢来,天地的这个宇宙,地球在空间的转动,太阳、月亮转动,它因为在这个宇宙之“中”,不偏,永远在这个中心点在转。所以人这个修养,效法这个天地呀,到达这个中和的境界,“天地位焉”,跟天地同位,同一位,所以道家修道成功的人,他也吹这个牛:“宇宙在手”,修道成功了,宇宙抓在自己手里;“万化由心”,一切变化由他的心念一动,就是所谓“神通”。儒家不讲这一套,这些在儒家看来是鬼话,不谈这个,只讲道理。“天地位焉”,就是智慧、神通,无一不自在,本位的,也就是禅宗六祖悟了道以后,“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是)“天地位焉”。
“万物育焉。”一切万物一切众生生命的根源,就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在儒家叫“中”、“庸”,他的境界修养到最高的——致中和。那么,我们拿道家的道来讲,这个道家的道就是清虚、上清——道家说:“老子一气化三清”,太清、上清、玉清——整个太清的境界。拿佛家来比方,这就是大涅槃境界,啊!大涅槃的境界,一切圆满,一切归一。所以他说,道是这么一个东西。现在首先告诉我们中庸,中庸的修养。这里附带讲,我们就学术上的研究有个声明,从宋元以后,讲做功夫修养,理学修养,都讲“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但是,在我的观念,《中庸》《大学》百分百地对,没有错;(但你)自己可不要认错了!——喜怒哀乐是情啊!不是心哦!不是念。喜怒哀乐是情。在中国文化里头情跟性两个是分开的。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喜怒哀乐来,就是修心,没有见性哦!“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讲修心哦、所谓明心哦!拿佛家禅宗讲明心见性那个明心哦!下面这一段“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一直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是明心哦,不是见性哦!所以中国《礼记》分这个人“性”与“情”,人的情就是感情、情绪,情绪分七种,所以叫七情六欲。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这是《礼记》所讲的“七情”。主要的这个四柱,算八字一样的喜怒哀乐四柱,这四种情绪是我们经常动,但是心理的思想,那个“见性”在哪里呢?“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那是见性。心,那个性、那个动念,我们思想那个动念怎么来怎么去,看不见的啊!所以老子经常比方它是“隐现莫测”呀!佛也说是这个东西是无所从来也无所去的。那么,为什么儒家的修养侧重于情呢?后世宋明理学家十个有八个,几乎把喜怒哀乐当成是心理作用。这是错误的,大错误!喜怒哀乐(是)情绪哦!这一点,我特别向诸位提出来。
也许我等于常常讲的话,是推翻了古人的。假设早生八九十年,这样上课的话,明天讲话的东西就没有了,哈!就掉了。现在的民主时代,可以把这个学术的错误提出来。这一杆子一打,几千年的人统统一棒子就下去了。他说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们要搞清楚啊!譬如我们一个人,你看有人,我们在座的人大家有这个经验——今天你好好的,突然有个人、有个同学、朋友来看你,你发了很大的脾气,很不高兴。你自己想想很无聊,“他也没有得罪我、来看我,蛮好的么!”嘿,为什么今天情绪很不好?这个情绪里头一定有**(两个字,未听清)那个脾气,怒,很怒!这个情绪是生理来的;理性上想:唉!何苦呢?对人家笑一下也好啊!可那个脸上绷不起来笑诶!那个神经拉不开啊!牙齿都咬紧了,皱眉(怀师做表情,众笑),啊,就是这个样子哦!因为对人家真讨厌吗?没有啊!可自己情绪非常闷。所以喜怒哀乐是“情”,不是性。
但是《中庸》教我们做功夫修养,先把“情”——即所谓变化气质。“情”大部分是属于生理上的、身体的关系——生理上气质变化了,养心养到中和的境界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不会不见性。所以,修心自然就可以养性。佛家讲明心见性,儒家是修心就养性。所以喜怒哀乐始终培养到和平,永远在和,和就很难了。一天到黑既无欢喜也无悲,很平静,太难了!
正在中午睡午觉睡惯的人,突然中午来个两三个客人,给你拖住了,不能睡午觉,你到三四点钟的时候啊,又想困,又累,又有人家跟你谈话,你那个谈话中间“你好吗?”“哦!”“真好吗?”“差不多哦!”那个眉毛就皱起来了。啊,虽然没有发脾气,已经在里头发怒了。自己对自己发怒,而且大家都有这个经验嘛!我想你们都活到了二十多岁以上,都有这个经验。脸坐着绷下来,一个人都看不见,有时候对自己发脾气的。觉得自己好讨厌!啊,对不对?有没有这个经验?哦,这就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别人看不见,你自己对自己……有时候想想自己真会悲哀起来。会不会?有这经验吧?如果没有经验要赶紧经验过哦!人生没有这个经验不叫做人生!(一笑)人尤其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情绪变化,喜怒哀乐啊,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股拉塌杂烩统统会来,各种情绪。这个道理呀,你的修养,气质变化不了,心性修养之道免谈!都不是。
所以《中庸》是非常切实的一个东西。不管你是学佛、学道、做哪样,所以我以前经常讲,不把《大学》、《中庸》都弄好,你学佛也不成,学道也不成。说起讲《中庸》很有意思,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在四川到了嘉定五通桥,一班朋友把我接去。那个五通桥你们去过的大概知道,有个竹公滩,长江的里边有个半岛,那也是个很富庶的地方,到了那个地方,大家很高兴:唉呀,你来很好,真的很好!很多四川的朋友在那,就说:我们这里三个月不下雨了,你来这里有什么法子求雨好不好?我说:“好啊!”年轻人,那个时候年轻啊!“难什么难?!”我说我讲经求雨就好了!他说讲什么经?我说讲《中庸》。“啊?!”他们说:“讲《中庸》?那是儒家,可以求雨啊?”我说会啦!他说几天哪?我说,一个礼拜吧!《中庸》一个礼拜讲完,求雨。哈!我话随便乱吹,到底年轻!
后来他们真要我讲《中庸》,唉!我说这下糟了!这个牛吹了,讲一个礼拜下雨,不下雨我还是照讲《中庸》。到了第六天,不下雨,我想这一下,《中庸》完蛋!(众笑)好!结果讲到第六天下午,稀里哗啦一阵大雨下来,我说你看吧,“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呦!(众笑)
后来他们四川朋友问:哎,这是个什么法子啊?我说,这是《中庸》法啊!他说是《中庸》哪一法呀?“哎!”我说,“发而皆中节”,我说这叫做砍竹子遇节——我那么讲了,刚刚这一刀砍下,砍那个竹子啊,“蓬”,已经碰到那个节巴了——为什么会下雨噢?我也没有神通,我想大概是大家心跟到《中庸》走,心好一点,人心即天心,可以感动(天)。我说这一下,刚刚这一刀砍得好——它也应该下雨,两个多月不下雨了,该下了嘛!哈!所以叫做“发而皆中节”,我说是碰到那个节了。
啊!笑话归笑话,讲个笑话完了,使大家轻松一点,(从中)了解一个道理。学问之道,需要变化气质,这个气质,啊,换句话说修养之道先把气质变化了,再谈见道。《中庸》的路线就是这个路线。这个路线是基本修养的功夫,从行为道德上入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