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圣之言行再思考从柳下惠的人格说起
《论语·微子篇》载:孔子说柳下惠“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而孔子说自己:“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与柳下惠不同的是伯夷、叔齐,他们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孔子与他们不同,也就是说,既不是坚持“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不是随便就“降志辱身”的。无可无不可,就是说不绝对,从实际出发,随机应变,这就是孔子所非常重视的权。正如孟子所说:“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万章下》)孟子说:“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这四位并列的圣人,各有特色。孔子为最高,是集大成的。圣就是最高水平的。圣之和者,可以理解为在和谐方面是最高水平的。为什么说他在和谐方面是最高水平的呢?这就是他的特点是“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
“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为什么是和谐的最高水平?
一、“降志辱身”
“降志辱身”,就是降低自己的志向,辱没自己的身份。“降志辱身”,是孔子的说法,也是孔子的看法。但柳下惠自己并不觉得“降志辱身”。
柳下惠虽有高远的志向,那只是理想,而他没有将理想当作现实,而是实实在在地从目前能够做的小事做起。在孔子看来,他是降低了志向,他自己认为这是从实际出发,从我做起。大事能做,小事也能做,不嫌弃小事,不拒绝大事。大事小事都能做。按现代说法,柳下惠就是能上能下的人。没有摆出贵族的架式,以平等的态度与听者对话。到哪儿都能与别人和平共处,这就有了和谐的基本条件,也是和谐的至高境界。如果一个人总是把自己看得很高,官腔十足,俯瞰听众,一个芝麻七品官也自以为百万人民的父母,以父母官自居,或者别人称他是“父母官”,也怡然自得。那些人“自许清高”,似乎“曲高和寡”,实际上“和寡”者未必“曲高”。他们在观念上,在精神上,都不与周围人平等,总觉得自己特别高明。目空一切,好为人师,出口就是指导别人,教训别人,没有虚心的态度,大有不可一世的样子。这就很难与别人和谐。把自己估计过高的人,一辈子难受,因为别人怎么对待他,他都感觉受到侮辱,怠慢,都是不满意的。他对别人都不满意,别人如何能对他满意呢?这又怎么能和谐呢?降志实际上就是与别人平等,不要高高在上。
他认为自己坚持自己的品德,对于别人,没有特别的要求。也就是说他与谁都能合作。即使与品德不好的、名声不佳的人共事,与地位低下的平民百姓为伍,也不会觉得有辱自己的身份,因为他不会跟着干坏事,同流合污,有似于后人所谓“出乎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别人的肮脏对他没有影响。即使在不好的环境中,他仍然保持自己的圣洁。在任何情况下,不做坏事,总是与人为善。这说明柳下惠的品德非常坚定,不会受外来的坏影响。也说明他自控能力极强,在任何诱惑力下,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志向。如果年轻时候就达到这种境界,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不怕“降志辱身”,少了许多思想顾忌,减了不少精神负担,与社会上各色人等都容易相处,什么环境也都处得融洽,所以能够达到至高的和谐,堪称“圣之和者”。
二、“言中伦,行中虑”
“言中伦”,就是说,说话要符合伦理原则,符合实际情况,符合人际关系的法则。是否中伦,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你觉得中伦了,人家觉得你不中伦。这怎么办呢?孔子强调要学习伦理,知道多了,就好一点,同时要有敬爱之心,出门如见大宾,对谁都毕恭毕敬。这样当然会好一些。不过,有些权势人物,他的要求是超标准的,他掌握实权,就认为你需要求他,就要巴结他,要给他进贡,在他的面前,要低三下四,摧眉折腰,否则就是不敬。柳下惠只是降到平等地位,并没有再往下降,降到奴隶的地位。他是直道而行的。因此,他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论语·微子篇》)直道事人,到哪儿都会受到排斥,多次被罢免。要是枉道事人,在哪儿也能混下去,何必背井离乡,到远方去谋职。柳下惠“直道而事人”,就是与上级“和而不同”。与其他人相处,就是“和而不流”。这样经常表现出不太和谐的样子,实际上是最佳的和谐状态。相反,有些人好象与人完全相同,不提意见,什么也不争,表面上很和谐。到关键时刻,或者利益冲突,或者局势改变,可能相互抛弃,甚至落井下石。这叫“小人同而不和”。早已存在很多不和谐因素,只是被假象暂时掩盖着。平常都能独立思考,真诚相待,直道而行,不同观点可以相互讨论,这样是真的和谐。有意见不当面说,保持表面上的同一,是假的和谐。
“行中虑”,是说行动要在深入思考以后,不能盲目行动。也就是说,要想好了再行动。一般人行动之前都会有所考虑。但是,考虑的方向与方法是很不相同的。首先考虑的方向是为大家的利益,还是为自己的私利,为私利还有为金钱与为名誉的区别,为大利与为小利的不同,远利与近利的差异。总之,这里也有一些讲究。考虑的方法也有很多不同,有的是直接的简单的方法,有的则是隐蔽的迂回的方法。五花八门,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虑有诸多差异,虑的方向、方法都是正确的,才能对行作出合理的选择,让行动能够符合正确虑的结果。如何才能及时迅速“虑”出好的方向与方法?这是需要修身养性,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与思维能力。否则,虽有愿望,难于实现。行中虑,也就是说,自己的行动要符合自己的考虑。因为有些人什么都想好了,就是到真正行动时,却未能按事先考虑好的办。这可能有各种原因,有的因为别人的阻挠,诱惑,改变了主意;有的受到威胁,不敢实施早就考虑好的方案;有的则是投鼠忌器,怕影响其他人与事;有的出于人情,亲情,不忍心下手。总之,有好的方案,要真正实施,也需要有仁、智、勇这三达德。当然有时考虑好了方案,到实施时发现情况有了变化,还需要调整,不能按原计划进行。如何调整也是需要水平的。这就要求有应急权变的能力。“行中虑”,只是说行动之前要有充分的考虑,不是说这样做了,就不会犯错误。只能说不犯大错误,少犯小错误。
出以公心,直道事人,虽有三黜,从不后悔。孟子说:“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meiˇ)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孟子·万章下》)柳下惠不以与污垢的国君共事为羞耻,不推辞小官,照当不误。他上进时,积极推荐贤能之士,被罢免也不埋怨。穷困的时候,也不愤懑。与乡人相处,依依不舍,舍不得离开。袒裼裸裎,都是赤身裸体的意思。即使有赤身裸体的人在他身边,他也都能保持自己的本色,不受影响,不被污染。这就是他的特点,保持自己的特质。所以有“坐怀不乱”的说法。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而柳下惠就是“和而不同”的典型。跟任何人都可以和谐相处,但绝不同流合污。
直与和是有矛盾的。孔子说:“直而无礼则绞。”(《论语·泰伯》)如果只是直率,不注意礼节,那么说话就会尖刻,伤害别人。一时伤害别人,可能会得到原谅,如果一直说话尖刻,经常伤害别人,可能就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那么,和谐就不能保证了。柳下惠以正道事君,正道是一种直,直爽、讲真话,这种直在一般人那里可以达到和谐,而在有权有势的君王那里,可能得不到赏识,常被罢黜就是很自然的。有权势的君王需要别人特别尊敬他,因为他们自觉很高贵。柳下惠与乡人处,很乐意,说明他能够忍辱负重,善于与下层人民相处。即使他们有粗野的表现,他也不计较。因此,鄙夫(郊外平民)、薄夫(境界不高的人)都受到他的正面影响。柳下惠直而有礼,所以对下层民众,不会伤害别人,不会产生“绞”的后果。
从历史上看,许多权势人物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树立尊严,不肯听取直谏,最后失败,有的入狱,受到狱卒虐待,尊严丧尽,为天下人耻笑。后悔已晚。有的自杀,有的被诛,还有什么面子与尊严?甚至没有时间后悔。从柳下惠到现在,两千多年,教训甚多,仍然有许多人前赴后继,重蹈覆辙。能够吸取历史教训的,就是明智的人,就是最聪明的人。聪明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历史中总结出来的。学历史使人明智,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