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着良心战斗
15年前,苏智良教授踏上了寻访中国“慰安妇”的征途。他先后走访了100多位中国“慰安妇”幸存者,家里存放着40多盘受害者满含血泪的口述磁带。100多位受害者中,能活到现在的只剩下了46人。自始至终,苏智良都与她们保持经常的联系,每年要给她们汇一笔笔生活费。
杨大娘是南京的一个受害者。2000年1月23日,日本右翼分子企图借“大阪国际和平中心”为舞台,举行所谓“二十世纪最大的谎言———彻底检证南京大屠杀”集会。为了反驳日本右翼分子的谎言,苏智良一行带着杨大娘前往大阪进行控诉。杨大娘不愿抛头露面,他就用一块白布单子遮蔽着她,再把光打在上面,照出她的身形。当她讲到7岁就被3个日本兵强暴,从那时到今天都在使用尿布时,苏智良当场流下了眼泪……
苏智良去山西走访一位幸存者,他给她带去了1200元钱。当钱交到老太太手中时,她开始不说话,之后,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苏智良的面前,哭着说:“你真是个好人啊,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苏智良忍不住落下泪来……
苏智良曾到海南黎族一个幸存者家里去,揭开她家的锅盖,发现里面盛着野菜。苏智良好奇地问,这是给猪吃的吗?老太太说:第一碗自己吃,剩下的给猪吃。苏智良心中一闷,咬了咬牙把眼泪硬给顶了回去……
1997年起,苏智良在去山西的艰难寻访中,带上了妻子陈丽菲。
“我独自调查了两三年后,已感力不从心。遍及20来个省市自治区的慰安妇,靠我一个人挖掘,即使把命搭上,又能采访几人?所以我就拉上我的妻子,女人调查女人的事情,似乎方便些。”苏智良用一贯平淡温和的口吻诉说着这些往事,“我们一开始采访的时候没有经验,老人哭,我妻子也跟着哭,我也会忍不住流泪,到后来纸巾都用完了,问也问不下去。慢慢地才有了点经验,很多比预计更残忍的真相也慢慢在我们面前展开。”
往后的每年,苏智良都一定会派人或者自己亲自去山西,把钱送到那些生活困顿的“慰安妇”受害者手上———她们不识字,无法去邮局领钱,若让别人代领,哪怕是她们的子孙,这些钱也很可能用不到她们身上。“当人贫困到了一定的地步,丑恶的东西就来得太凶猛。我们见过多位受害者被自己的子孙遗弃,因为他们太穷,更因为她们做过慰安妇,因而被终生鄙视。”苏智良说着,一种深深的悲情渐渐漫溢了开来。
“做过慰安妇的女子要么终生不嫁,要么嫁人后受到丈夫的毒打、子孙的欺凌。有些受害者不愿意公开,很大原因是子女不支持。我曾聘请一些调查员一起协助调查,有人被老人的后代打出门:‘没有这样的事,滚!’这样的局面,我自己也无言以对。”
鲁迅先生说,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当年日军的暴行毁灭了这些“慰安妇”的一生。而当苏智良越来越接近这段历史时,他并没有被毁灭一贯的坚信与勇气。他在心痛中流泪,在无奈中斗争。
苏智良每年都要安排一些人前往山西援助6万元,顺便带上些生活用品;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他刚给各地的慰安妇们汇去了5笔钱,作为生活补贴;他和妻子还坚持资助两位贫困学生,其中一个是受害者的孙子,从他们读小学、初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念上了大学……
但是,苏智良仍然在为钱烦恼:国内没有慈善机关、基金会提供长期援助,最早的两年所有捐款加起来才三四千;现在46名幸存者每人每月能得到200元补助,但是对于生活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老人来说,简直杯水车薪;“在韩国有慰安妇之家。在中国,有的慰安妇只想有口吃的就行。我曾想建所老人公寓,房子都看好了,可一想到程序、管理、经营,我就感到无奈……”
历史无法重写,后人能做的只有弥补。苏智良在每一次钩沉中超脱,他用笔记录,用心倾听,丹心照汗青、秉笔写历史。
“我看到过最惨的,是山西的一个老人。她因为早年做过慰安妇而被村民遗弃。一个人没人照顾,昏倒在小道上几个小时醒来后,慢慢地爬回家从水缸里舀瓢水喝就完事了。有的老太太要出国控诉作证,当地官员就当着她们的面训斥道,你还干过这事啊?还想丢人丢到国外?回去,回去……”
“其实我们做得还很不够,现在不快点做,以后就没有机会做。你想想,这些受害者早年身体受过创伤,晚年境遇不妙,八九十岁的人了,还可活多久?我们还要继续努力,让全人类都知道这段最悲惨的女性史。”
“我更希望我们的年轻一代能知道这段历史。如果他们能客观地看清这些真相,能阅读到这些文字,我们做长辈的根本不用去教授什么,他们就会懂得如何去爱亲人、爱国家、爱人类。”苏智良声音渐渐提高。
这世上最残忍的并非死亡。法西斯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受尽了世人的唾骂,但是那些遇害者都死了,永远停留在不可更改的历史座标中;而那些受尽身心凌辱的慰安妇却活了下来,她们那么勇敢,执着,用她们卑微的肩头扛起了一切几乎不堪承受的厄运。在苏智良的眼中,她们才是真正的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