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晚香》与丁玲的平反复出
作家刘心武在4月11日《羊城晚报》上撰文回忆了一段丁玲平反复出前后的往事。现摘编如下。
1978年,我在北京人民出版社(现北京出版社)参与了《十月》杂志的创办。编辑部的人们都四处积极组稿。
那时候听说丁玲也回到北京,住在友谊宾馆,为自己政治上翻身努力活动。我找到友谊宾馆丁玲住处,跟她说我是《十月》编辑,是来向她求教,跟她约稿的。她怀疑地望着我说:“我的东西你们能发表吗?恐怕落伍了吧?”我说:“哪能呀。《十月》的读者如果见到您的作品,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呢! ”她就说:“我倒是有现成的一篇。不过,给人家看过,人家不愿意发表。”我说:“怎么会不愿意呢?您拿给我们去发吧。”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篇稿件来,却没有马上递给我,仍然说:“我怕你们年轻编辑看了,觉得我这种东西老旧。”我说:“就给我们拿去发吧。”于是她把那篇稿子递给了我。
回到家,我展读。那篇散文叫《杜晚香》,写一位北大荒的女劳动模范。从题材上和叙事方法上看,确实属于“文革”前看惯了的那类革命现实主义的作品。但丁玲毕竟是丁玲。她的文稿有着并非刻意而是自然流露的个人风格。那以前的这类作品往往以激情洋溢取胜,她这篇却非常冷静,似乎拙朴,却颇隽永。于是当晚我就在家里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看了《杜晚香》的感受,认为这样的作品在《十月》上刊登是非常合适的,读者也早就期待着她的复出。第二天我到了编辑部就跟“领导小组”其他成员汇报了情况,大家都很高兴,我就立即编发。那一期(应该是《十月》的第二辑)的稿件基本上审定,过两天就可以送往印厂付印。
就在这关口,忽然出现了戏剧性的情况。一天晚上,我当时所住的那个小院门口忽然开来停下一辆小轿车,里面下来一个人,进院就问:“刘心武住在哪屋?”邻居指给他看的同时,我也闻声迎了出去。来的是刚刚恢复活动的中国作家协会的负责人之一葛洛。葛洛也不及进屋就问我:“丁玲的《杜晚香》在你手里吗?”我说:“我已经编发了。稿件现在在编辑部。”他气喘吁吁地说:“那就快领我们去你们编辑部。”我莫名惊诧:“编辑部早没人了呀。什么事这么急?明天再去不行吗?”葛洛严肃地说:“明天就晚了,必须今天,现在!走,你坐上我的车,咱们边去边说。”就这样,我跟他上了那小汽车。
车子行驶中,葛洛告诉我,几个小时前,中央给中国作家协会来电话,说已决定给丁玲平反,书面通知随后会到,但现在必须立即安排丁玲复出的事宜,就是火速在即将出版的《人民文学》杂志新的一期上,刊登她的作品。而丁玲本人表示,她现成的作品就是 《杜晚香》,而《杜晚香》前两天被《十月》的刘心武拿走了,还收到刘的信,说已安排在《十月》刊发。葛洛说,丁玲复出首发作品,必须由《人民文学》发行,这是中央的指示。他连连叹息,说其实他们杂志的一位编辑在我之前去过丁玲那里,丁玲把《杜晚香》给了她,没想到她很快退稿,说质量不够,要丁玲有了质量高的作品再给《人民文学》。“你看,把事情弄成了这样!”葛洛的口气很懊丧。我说,丁玲复出首发作品由《人民文学》刊登,这我理解。但这事光跟我说不行啊,需要通知《十月》总编甚至出版社总头才行啊。我一个人怎么能就把编好待发的《杜晚香》抽出来交给你们呢?他说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让我们拿到《杜晚香》,其他的事情我们自然会跟你们出版社领导乃至北京市协调。
车子开到出版社门口,发现还有车子等候在那里。原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负责人严文井也来了。原来他也得到通知,中央决定为丁玲平反,他们出版社也要赶编赶印丁玲的书,书里也要收入《杜晚香》。我就领他们进入出版社楼里,取出了已经过技术处理的《杜晚香》原稿。葛洛与严文井如获至宝。
第二天不待我汇报,出版社的诸领导都说已经知悉来龙去脉,“没什么好说的,丁玲复出国际关注,自然轮不到 《十月》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