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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丽萍 民族舞蹈的朝圣者 - 人物故事11

历史今天:1988年11月15日 巴勒斯坦独立宣言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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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丽萍 民族舞蹈的朝圣者

题记

“震惊”,著名作家王安忆曾经用这两个字形容杨丽萍的舞蹈给她的感觉。最令王安忆震惊的是杨丽萍的舞蹈中体现着她对世界的与众不同的独特看法——她是雨,她是火,她是树,她不是去表现自然——“她,就是自然本身”。

杨丽萍也说:“我们跳的是命。”“我就是天地间的一棵树,无论在山野里还是在舞台上,我就那么摇摆着,自由活泼。”

她还说:“我不是编舞,我只是民间舞蹈的召集人。”

由杨丽萍担任总导演的大型藏族原生态歌舞乐《藏谜》应第九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之邀,将于10月登台上海大剧院。《藏谜》综合了藏区民间文化原生态的多种形式,包括宗教音乐、服饰表演、藏戏等内容,歌曲有弹唱、说唱、拉伊、牧歌,舞蹈有藏族踢踏舞、长袖舞、弦子舞、牦牛舞、锅庄等;乐器有龙头琴、曼陀铃、弦胡、达玛鼓、法号、骨号、陶笛、鹰笛等民间乐器——可以说,《藏谜》是一部集中表现藏族的歌曲、藏族的舞蹈和藏族的乐器之大成的作品,所以定位为藏族原生态“歌舞乐”。这也是杨丽萍在《云南映象》大获成功、沉寂两年后推出的又一部大型原生态歌舞盛会。

探寻藏文化是一种福缘

自《云南映象》一别,又是近两年,但是时光彷佛凝固在了这个美丽到蛊惑的女人身上。还是高高绾起的长发,大红绣花小马甲和松松的翠绿镶边阔脚土布裤,长长的银耳坠几乎垂到肩上,腕上臂上层层叠叠的镯子衬得她越发纤细。十个玉色指尖时而交叉衬托在下颌处,时而交叠成宝塔凝固在眉尖,一颦一笑都惹得摄影记者快门如雨点声响起……

“有机会为藏文化做点事情,是一种福缘。”杨丽萍开口说话的语速从来不快,平静的语调和舞台上永远在燃烧的精灵判若两人。“《藏谜》是我多年来对藏族舞蹈文化积累的一次大爆发,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她说,“《藏谜》展现了这样一个伟大而独特的民族:他们血液里流淌着马蹄的声音,眼睛里盛满了青稞酒;他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他们用最纯粹的生活和最虔诚的态度感受幸福,对每个参与者,包括观众都是心灵洗礼与启迪。”

《藏谜》是一台涵盖了中国各个藏族地区不同风格、丰富多彩的纯藏族大型歌舞乐,是国内首部全景式的展现藏民族文化的歌舞乐诗篇。演出内容以藏族阿妈朝圣之旅为串接线索,根据老阿妈的所见所闻,生动再现了六弦琴、长袖舞、打青稞舞、牦牛舞、打阿嘎等藏族代表性民间歌舞文化,以及沐浴节、赛装节等藏族传统节日的喜庆、隆重场景,并把庄重神秘的宗教法会与舞蹈和器乐进行结合,在保留了宗教文化的庄重感、神秘感的同时,进行了艺术的再现。第一场展示着神秘和风情;第二场描绘着浪漫和多彩;第三场充满了遐想和欢悦;第四场颂扬着神圣和向往……整台节目中涉及到的舞台表演元素都由原生态的元素构成,音乐、舞蹈、器乐、道具大多都来源于民间的收集和整理。

“我和藏文化很有缘。”杨丽萍连续用数个“缘分”,来形容自己对《藏谜》的一片痴迷。早在做《云南映象》时,她已走遍藏区采风。但由于《云南映象》构架所限,其中仅仅呈现了自己整理的一小部分藏族民间歌舞。采风途中,她无数次看到朝圣路上一步一个等身长头、虔诚跪拜向前行进的信徒。他们从家乡到拉萨朝圣,有时一走就是两三年,很多年长体弱者也许就倒在朝圣路上,可他们毫不犹豫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并视之为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一次她在采风途中亲眼看到,两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向拉萨朝圣,过河的时候,河水湍急,男人就把他的怀孕女人和孩子背过河去。上岸之后,他们却没有马上继续往前走,而是再重新跪拜一遍和河宽相等的距离,要把这段“漏掉”的路跪拜着补回来。“当时我心里非常震撼,三年路途他们甚至不肯忽略这不到百米的距离!什么是虔诚?什么是忠贞?这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他们?再仔细想想,对信仰能够如此付出本身就是最幸福的吧。其实,我们搞艺术,搞舞蹈,不也一样吗?如果你虔诚,就容不得一点欺骗和虚假。如果你知道你的目标在哪个方向,那这一路上的长途跋涉,有多么苦多么累,都没关系。我们也是一步一叩首地走着啊!”

所以,怀着这样的虔诚和敬畏,抱着这样义无反顾的坚决,杨丽萍加入到《藏谜》中去。“当然,我最要感谢西南歌王容中尔甲,是他帮我圆了这个把藏族的歌、舞、乐整体在舞台上呈现的梦想。”

“歌王”和“公主”一拍即合

《云南映象》火了之后,全国各地出现了“民族地方歌舞秀”的制作热潮,而“杨丽萍”这一金字招牌分量不下于导演界的张艺谋和作曲界的谭盾。“的确,全国各地来请我的很多。有的说得很白,要我也搞一台《云南映象》这样的招牌性歌舞,可我不愿意。”杨丽萍说,“对于艺术上没有创新,创作中没有激情的‘复制’、‘套用’,我就是没感觉,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了挣钱,我可以去拍广告养活我的演员,但是为了舞蹈,我只想做能让我内心有所触动的东西。”当西南地区人称“歌王”的藏族歌手容中尔甲找到杨丽萍,说他梦想了多年要把西藏的歌舞文化介绍出去时,杨丽萍终于心动了。

总制作人容中尔甲这样描述杨丽萍结缘《藏谜》的过程:

以一首《神奇的九寨》走红的容中尔甲有两年多时间没推出过新歌了,这位在西部地区声望极高的藏族歌者,10多年来用《高原红》等歌曲吟诵着藏区的独特风情。但他总感觉不满足,渴望以一种全景式的演出呈现博大精深的藏文化。“当我看到了杨丽萍老师的《云南映象》。我当时太激动了!我立刻觉得,杨老师是我的知音,因为《云南映象》和我对藏文化如何呈现的想象不谋而合。”容中尔甲随后找到媒体对杨丽萍的访问仔细研究,更坚定了他的想法:“她是一个‘纯专业’的人,对少数民族歌舞有很深的情结,请她入主《藏谜》是最合适的!”

果然,“西南歌王”和“孔雀公主”一拍即合,去年年初,尔甲向杨丽萍发出邀请,杨丽萍4月就加入了进来。“为请到杨丽萍,花多少钱我都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她说不要钱,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震惊!”尔甲回忆,他向杨丽萍提出酬金时,杨丽萍平静地说:“我有我的要求,但不是钱。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你们的钱都是一首歌一首歌唱出来的,一根虫草一根虫草挖出来的,一头牦牛一头牦牛养出来的,当年我做《云南映象》,资金实在筹不到时,不得不卖掉自己的房子,我很清楚搞创作缺钱的滋味,你先把钱花在那些不得不用的地方吧。”

当时杨丽萍只向容中尔甲提出了一个要求:因为其他工作的关系她不能长期奔波于云南和四川之间,排演工作一旦开始,剧组的驻地只能在昆明。于是,容中尔甲真的带着所有演员 “集结”到了昆明,一住就是一年。今年4月,剧组成立一周年的夜晚,舞蹈节目第一次合成,那一夜,所有的人都喝醉了。容中尔甲说:“杨老师醉了,她爬到桌子上赤脚跳起舞来,一直跳呀跳呀;我也醉了,不停地流泪,我想偷偷开车溜走,结果演员们合伙把我的车子抬回院子里,说一个都不许走……”

“民族的舞蹈生长在血液里”

为了再现宏大丰富的藏族民间歌舞,《藏谜》完全打破了川、藏、滇的地域概念之分。杨丽萍说:“我是出生于西双版纳地区的白族,我也跳过很多民族的舞蹈,从来没有刻意去想我是某个地方的舞者。”也正因为如此,《藏谜》的演出班底非常特别,有几乎来自全国各地藏区的演员——西藏自治区、青海玉树州、甘肃甘南、云南迪庆和四川甘孜、阿坝等地方都有,80多人中大半都是“非职业选手”,其中有牧民、农民,有说唱艺人,有流浪歌手,甚至还有无人照看的孤儿。杨丽萍说,由于演员中十有七八个不懂汉语,互相之间也因为有藏区方言差别,刚刚开始排练时,她给演员上课需要不止一个人帮忙翻译。

就是这样一个班底,要在短短两小时的表演中浓缩几乎全部藏区的民间歌曲、乐器和舞蹈精华,虽说藏族人有“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的天赋,难的是作为总编导的杨丽萍,如何采撷、组合和再现这民族艺术的瑰宝。

“藏族的很多歌舞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好多民间艺人身上的绝活,专业演员也很难学会。”开场一段几十位牧民抱着六弦琴弹唱,飞快地旋转起舞,那飞扬的踢踏舞步,伴着高亢的弦子弹唱,是令人炫目的场景。杨丽萍说:“太神奇了,他们可以又弹又唱又跳,一心三用,我还见过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边跳一边反手弹琴,还能唱歌,叫我再学10年也做不到!”

“什么是民间?”杨丽萍说:“民族的舞蹈生长在血液里,所以即使他们从来没有上台表演的经验,他们也完全可能跳得比我好,我教他们的同时,也向他们学习。”

在《藏谜》中,杨丽萍有两段独舞,其中“荷花度母”取材于藏传佛教中白度母的形象,为创作这段舞蹈,杨丽萍研究了大量唐卡中白度母的造型,并把傣族等多个民族中的佛教舞蹈动作融会贯通。来自西藏的自治区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向阳花是《藏谜》的编导之一,也是舞蹈排练老师,她说:“杨老师跳舞你夸她‘完美’,她从来都不爱听,一次我看完说了一句‘真朴实’,可把她高兴坏了,还追着我问:‘真的吗,还可以吗’?”

从“一棵树”到“召集人”

“朴实”,正是杨丽萍对自己近年来收集整理民间原生态歌舞文化并加以舞台再现的根本要求。她说,《云南映象》也好,《藏谜》也好,所有舞台表演元素都来源于对少数民族原生态的音乐、舞蹈、器乐、服装、道具的收集和整理,“民间好东西太多了,最宝贵的就是其中的原汁原味。”

杨丽萍,可能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舞蹈家。这位云南深山里走出来的白族女子,曾经创作出《雀之灵》、《两棵树》、《雨丝》、《梅花》、《火》等精妙绝伦作品的艺术大师,近年来甚至不愿意别人称自己为舞蹈家,她说:“我是山里人,是农民,离开山里久了就会不自在。”她说:“谁是民族舞蹈家?不是关在练功房里,穿着紧身衣,按照芭蕾基础训练反复踢腿的‘专业人士’,而是那些汲水能歌、取火能跳,对着山林田野都在起舞的人。”

在上世纪80-90年代,令杨丽萍大红大紫的舞蹈大部分是独舞,她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将民族舞的魅力推向了一个极致的高峰。她的舞,往往不在于描摹或者阐述事物人情,而是化身其中:她,就是艺术目的的本身——她就是树,就是雨,就是鸟,就是花,就是火焰,就是月光,就是爱欲,或者空灵……“可能因为我是少数民族,我们山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跳舞,在树下这样跳,在舞台上也这样跳。”杨丽萍曾经将她早期二十年的艺术资源归于她的童年——关于一种属于“异族”的文化和生活的丰富记忆。

然而,如果说早年的杨丽萍是舞台上绚丽夺目的一朵民族奇葩、一棵异香扑鼻的树;如今,全身心投入在原生态舞蹈文化抢救和发展中的她,更是一名目光深远、责任艰巨的领头人、一位肩负传承民族舞蹈文化使命的召集者。

“搞《云南映象》的时候,我就给自己立了规矩,我不再去创作舞蹈,当时我走遍云南,目的是去学习、采集,然后呈现。”她说:“我走得地方越多,越是心焦,民间的好多好东西都在逐渐消失,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

在《藏谜》中有一段“牦牛舞”,曾引起不小的争议。这段诙谐的群舞中,四名演员扮演的小牦牛跳起了霹雳舞和街舞,甚至唱起“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杨丽萍说,她特地在这个舞蹈中加入了“不和谐”的舞蹈语汇,“这其实是一个委婉的讽刺,指人们不跳自己本民族的舞蹈,盲目以求新求异、盲从‘流行’为乐。”

民族舞要防止“水土流失”

“你看这个好看吧?”杨丽萍拽了拽身上的红色绣花短上衣说:“这是苗族手绣的。”又抬脚给记者看她的绣花鞋:“这是白族的。”“这些东西多美啊,可是现在村寨里穿的人越来越少,年轻人有一手好绣工的也越来越少,他们宁愿去穿牛仔裤和皮鞋。这让我有时候觉得很恐惧。舞蹈,是很多民族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先民们淬火而歌,汲水而舞,婚丧嫁娶都离不开歌舞。曾经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的舞蹈,现在都在濒临消失。我为什么要搞原生态,就是要把民族的东西从最深远的地方挖掘出来,在舞台上还原;把那些在民间的、即将消逝的舞蹈整合出来,用舞台形式留下来,保护起来。老实说,我真的害怕来不及了,有很多东西已经没了。”

随着对外开放和现代文明程度的提升,目前我国许多原生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正面临着被都市化吞噬的危险。抢救和保存、发展民族民间舞,小心翼翼和倍加爱惜地使用原生态的民族民间舞蹈元素,已经引起多方面人士关注。和杨丽萍一样,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意识到:只有防止民间舞蹈的“水土流失”,才能继续在民间的沃土上收获舞蹈。

“彝族人打歌时,有一句唱的是‘打起黄土好做药’,那种活泼蓬勃的力量才是舞蹈(艺术)的根本。”做《云南映象》时,“不懂学院派,说不来理论”的杨丽萍就大胆提出:“我对民族舞的要求很简单:去酸、去甜、免杂。”这次她更加明确地提出“简单”的原则——“还原”,“我要还原民间舞蹈的魅力,还原原生态的本真,不要去模糊它、丢弃它。”她说:“民间很多原生态的东西很野、很狂、很美,有些人偏要去给它镶金、镶银、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破坏了!”

事实上,在做《藏谜》时,杨丽萍对舞蹈的思考,甚至已经完全突破了舞蹈本身。原生态表演者的舞蹈中经常夹杂着这种关于生命和死亡、现在和未来的思考,能启发人们对生命、对自然之谜的敬畏和思索,而这些正是现代都市人所缺失的东西。

起舞时轻盈如精灵的杨丽萍,沉默时那窄窄的双肩上却似乎压着千斤重担,并且越来越沉。对中国舞蹈界面临的种种问题,她已经不想说太多,“关键是自己在做的事情,先要把自己手上的事尽力做好”。

“巫女”?“舞神”?朝圣女!

很多人喜欢将这位从深山里走出来的神秘舞蹈家归为传说中“巫女”——一位善于用肢体与另一个世界说话的人,海外一些地区的观众甚至尊她为“舞神”。有人评价她:唯她能用那种美得令人窒息的肢体语言表达天籁与人籁,从而启发了我们对艺术无限可能性的理解和宽容。有人说:她蔑视艺术教条与既定法则的勇气与其天分有关,但对艺术的颠覆和原创精神使她成为面向未来的探索者和先行者。

舞台上的杨丽萍婀娜多姿,镜头里的她永远淡定嫣然。那么在聚光灯照不到的时候呢?

今年央视春节晚会杨丽萍出演《岁寒三友》中的“梅”,电视屏幕上亿万观众再度为她妖娆舞姿而惊艳。而记者认识的一位央视编导事后透露,春晚录制了一组同期拍摄的舞台花絮,跟踪拍下了演员们台前幕后、上妆卸妆的全过程。他们的镜头记录下了杨丽萍的另一面。“天啊,她显得那么瘦,那么小、极其疲惫而憔悴”。编导们知道这些镜头不会被放映,已在中国舞蹈界辉煌了近30年的杨丽萍在人们心目中永远都是娇艳如初的“孔雀公主”、“月光女神”。那天在剪片子的过程中,好几位编导都掉下了眼泪……

《藏谜》排演之前,也有人提醒过杨丽萍,藏族舞不是你的强项,你不年轻了,已成名几十年的舞蹈家又何必自找麻烦、自讨苦吃呢?但杨丽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也早已不把旁人眼中的得失成败看得有多重。

在《藏谜》结尾处,年迈的老阿妈倒在了风雪路上,良久之后,舞台深处的地平线上站立起一个小姑娘,小羊跟在她的身边,小姑娘和小羊向着观众走来,那么单纯,那么欢欣……这宁静圣洁的画面,又让人想起杨丽萍淡定的笑容,和她眼神中那股始终暗自燃烧不曾熄灭的火焰。当然,还有她反复说过的那句话:“当舞蹈成为信仰,走在朝圣路上,一步一叩首,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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