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自述:我改变美国女排,美国女排也改变我
30年前,国门初开之时,崭露头角的郎平被袁伟民看中投身国家队,开始书写出国比赛拿奖牌的辉煌。30年前,她满脑子都是球,要球不要命; 30年后,她的队员告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排球。“其实,输赢算不了什么,打世界大赛,毕竟不是打世界大战,我们打的不是利益,我们打的是一种人类的精神。” 30年前的 “铁榔头”不会也不可能说出这番话。11月27日《南方都市报》刊登记者田霜月、刘思敏对郎平的专访,以下是郎平的自述:
1986年打完世界锦标赛,我要正式退役了,要从 “世界冠军”的高峰走下来。半年后,美国旧金山华侨建立了 “新中国教育基金会”,我作为享受这个基金会所提供奖学金的第一个留学生,算公派自费去美国留学,为期两年。
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那些官员都认出我了。这些官员挺有意思,他们还问我,为什么办自费公派的签证?他们可以给我没有政府行为的签证,这样,我在美国就可以合理地打工挣学费。但那个时候,我想法很单纯,我要遵守纪律,我和单位说好算公派,我不能擅自更改。可是,当我们到了美国,我才体会到,拿公派自费的签证,生活有多难,因为不能工作,经济没有来源,而出国时,我们身边仅有几百美元。那时刚结婚,操办婚事花了一些钱,然后,把所有积蓄的存款都换成美元,所谓 “全部存款”也就是三四百美元。
早在2000年奥运会前后,美国排协就正式邀请过我,我没有考虑就一口回绝了。主要是机会不成熟,因为当时中国队还是希望我能任教的,我如果去了美国队,大家感情上不能接受。有媒体采访,我说过,在中国女排没有攀升到最好的状态,我不会执教其他任何球队。
2004年中国从世界杯到奥运会,水平发挥非常平稳,奥运会上中国女排场上主力很多都能打到2008年奥运会。中国女排的强大让我消除后顾之忧,照顾女儿浪浪则是另一个重要原因。选择美国女排就是选择和女儿在一起。所以2005年我接受了美国的再次邀请。我执教美国绝对不是为击败中国队。我是作为一名职业教练接受这份工作的,希望能为排球事业做出点贡献。
美国排协给我的压力并不大,没有说必须要进奥运会前三啊。但是我曾经一度也很困惑,由于文化的差异,没法把咱们中国女排训练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以前带中国队的方式方法也不可能照搬到美国女排。
在美国打排球,家长出钱自己培养运动员,所以她们没有约束,愿打就打,不愿打就不打。对她们来说,家庭责任意识比国家荣誉感更重要。每次比赛前,队员可以有各种原因而离队。我清楚记得她们说过的一句话——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排球。
我基本不跟她们讲在中国是怎样练的,她们不接受这个,甚至觉得你不懂科学,你疯了。我们中国人比较勤奋,比较有耐心;但是美国人就不行,开会看比赛录像大概40分钟就受不了。她们觉得适应不了,我就适应,我让步了。尽量压缩集中精华。例如把40分钟录像缩成20分钟。
特别有意思,我也老和队医有争执,还是观念上不一致。美国人都说没见过我这样的教练,说我横。我说不是我横,是我自己想不通。我有时候也问他们:是不是美国女排每次比赛都是重在参与?他说:不是啊,我们也要好成绩。
我就列举了几条理由来说:首先没人,好不容易练好一名队员,一段时间人家走了,去打联赛去了,国家队留不住人才;其次没有管理球队的规章制度,规定队员必须完成今年的比赛,保证球队的完整,不能中途说撤就撤。
这和咱们国内的训练思想和体制是不一样的,国内基本上一切为了国家队的荣誉,国家队是第一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一个电话,第二天队员就到了。在美国就不一样,你得看菜下饭,所以刚开始特恼火。
2006年世界锦标赛,我们的二传突然离队了,要去和男朋友度假,她觉得男朋友更重要,所以决定把国家队给放弃了。刚开始我特别不理解,我问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别把自己折腾疯了。
后来我想了一个应变办法,一个位置我找四个队员,走了一个还有三个。这跟中国教练的感觉是完全颠覆的,我一定要顺其自然。你来就按这种打,你不来我还有第二种打,再不来我就打第三种。
磕磕碰碰训练了一段时间,她们回到各自的俱乐部,都觉得进步特别大。她们有一种比较,为什么在俱乐部的时候教练都不教这些,有队员还发短信给我说,有我这样的一个教练能够学到很多东西。看到了这种提高,队员们都愿意回来。这就是大家互相慢慢地适应吧。
另外一个让我比较“头疼”的是有的队员的个人英雄主义倾向,上场光顾着发挥个人技术,不注意打配合。我就说,尽管你这个队员扣球特好,得了100分,但是你这个球队输了,我还是说你对这个队没有贡献;今天我上场就垫了一个球,但这一个球非常关键,那你也是英雄。队员后来慢慢也觉得这是挺重要的,互相配合互相弥补。这次北京奥运会真的能看到大家的进步,美国人很少能做到这一点。
特别是上场后等候宣布开始比赛时,我发现队员们手拉着手,她们觉得今天要一起打了,要一起战斗了,那种感觉是自发的,让我觉得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