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的傲慢
大清对外交往史上,出现过一个特别傲慢的人,这个人就是李鸿章。
大清官员在对待外夷方面,态度随着大清武力的一败再败而逐渐发生改变,大致的规律是前倨后恭。而李鸿章却变化不大,总的来讲,是一直坚持“倨”着。
李鸿章当然有倨的资本。他是大清历史上第一个在外交舞台上与“鬼”周旋的人,是大清第一个外交家。李鸿章近一米八的个头、堂堂的仪表,站到外夷面前一点儿也不逊色。他的外交生涯让西方人知道了大清国有一个相貌堂堂且矜持、自信和傲慢的李中堂。他的才情,他的不卑不亢甚至略显傲慢的大员风范,引起了诸多欧美人士的好感。
濮兰德的《李鸿章》里,记载了74岁的李鸿章在一个英国人眼里的形象:“我从议院出来时,突然与李鸿章打了个照面,他正被人领入听取辩论。他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身材奇高、容貌仁慈的异乡人。他身穿的蓝色长袍光彩夺目,步伐坚定,举止端庄,并向他看到的每个人投以感激优雅的微笑。从容貌来看,这一代或上一代人都会认为李鸿章难以接近,这不是因为他给你巨大成就或人格力量的深刻印象,而是他的神采给人以威严的感觉,像是某种半神半人,自信超然,文雅,还有一种对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的优越感。”
虽然李鸿章的倨也表现在对内方面,但更多表现在对待外夷方面。1896年6月27日,李鸿章在德国拜访“铁血宰相”俾斯麦。乍见面时,两个人着实互相客气了一番,可是当俾斯麦说出“我听说有称阁下为‘东方俾斯麦’者”时,李鸿章当即脱口而出:“噫!我只听说过有位‘西方李鸿章’,可是阁下吗?”
有关李鸿章倨傲的版本特别多,虽然有些是小说家言,不能算作信史,但这些事情发生在李鸿章的身上也算是合情合理,特别是他与日本官员的较量最有意思。
1870年,日本使臣柳原前光带着日本外务府的文书拜见李鸿章,要求两国通商,订立条约。李鸿章认为日本是蕞尔小国,与我通商是求我们来了,为了显示礼仪之邦、大国风范,当然要同意。奈何总理衙门不同意,指示说:只许通商,不许签约。李鸿章则认为这不是什么事,赞同签字。
1871年,日本大藏伊达宗城与柳原前光又来了,说:“贵国已同意我们通商。我们这次来,是要建立一个友好条约。”
李鸿章说:“就来两个人?是不是太无礼了?”
日人曰:“李中堂大人,大清国人口众多,大大的;我们日本是大清国的孩子,小小的。我们来这里,是小孩找大人,来的人不应该太多的。”
李鸿章大笑说:“小小的。”同时伸出小拇指对着他们。
谈判的时候,李鸿章对条约看得很细,他发现其中一条为:日本国可运输货物到中国内地,也可到中国内地购买货物。于是,他便在两个“可”字前各加一个字——“不”!
1874年,日本觊觎台湾,清日战争一触即发。台湾的清兵超过日军三倍,但统帅沈葆桢认为大清没有铁甲舰,恐不是日本对手。侵台日兵人数本就少,又染上了疫病,日本陆军中将西乡从道也有些怯战。结果,李鸿章与柳原前光又坐到了谈判桌上。
李鸿章吸着水烟袋,对坐在自己面前的柳原视而不见。中国第一外交家吐烟圈水平高超,可怜的柳原前光被呛得一阵儿咳嗽。还没有咳嗽完,李鸿章一口痰吐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柳原前光的脚上。李鸿章的侍卫们实在憋不住,竟有笑出声儿的。柳原前光受不了了,说:“大臣阁下……”尚未说完,李鸿章的漱口水又全喷出来了,落到了枊原的裤腿上。柳原急了,站起来大骂,被两个侍卫摁了下去。
李鸿章这才懒洋洋地开口:“干什么来了?”
柳原说了好多,中心意思是:不打了,给俩钱。
李鸿章说:“呸!要钱没有,要打奉陪。送客!”
上面两个故事自然也是野史小说家言,真实情况虽没有如此极端,但李鸿章的做慢架子还是有的,不是埋头喝汤目中无人,就是大吐烟圈不理人家。其中原因一是小日本在明朝时长期为我贡属国;二是李鸿章本人也有傲慢的资格——所以日本使者在谈判桌上受些闲气也是正常的。
受过李鸿章之气的,还有日本名臣伊藤博文。据梁启超的《李鸿章传》记载,中法战争之时,“朝鲜京城又有袭击日本使馆之事,盖华兵、韩兵皆预有谋焉。朝鲜之为藩属、为自主,久已抗议于中日两国间。纠葛未定,日本乘我多事之际,派员来津交涉。乃方到而法人和局已就,李鸿章本有一种自大之气,今见虎狼之法,尚且贴耳就范,蕞尔日本,其何能为?故于伊藤之来也,傲然以临之。彼伊藤于张邵议和之时,私语伍延芳,谓前在天津见李中堂之尊严,至今思之犹悸”。一句话,李鸿章的傲慢居然吓得堂堂的伊藤心有余悸。可是时移世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仅仅10年之后,李鸿章比伊藤还要不堪,亲自跑到日本求和去了,不知一直傲慢的天朝老臣心中是何滋味?只听见梁启超一句动情之语——为忍气吞声之言,旁观犹为酸心。
谈判桌上,伊藤博文说:“为免彼此争论,空耗时日,唯有同意与不同意两句话。”也就是说,李鸿章只有点头和摇头的权利。后来就连点头与摇头都有些难了,李鸿章在回住处的路上,被日本愤青——小山丰太郎一枪击中左目。当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前来看望时,李鸿章在病床上眯着未受伤的一只眼乞求对方:“能不能快点开始谈判?”
李鸿章的傲慢于此荡然无存。
可能正因为这一点,一年之后的李鸿章在见到俾斯麦时才会不耻下问:“欲中国之复兴,请问何之善?”“然则为政府言,请问何以图治?”没想到俾斯麦给了李鸿章一个德国特色的回答:“首在得君专,得君既专,何事而不可为?”德国刚刚统一于铁腕之下,当然需要强有力的政府,可是中国的慈禧太后还不够专吗?难能可贵的是,那么专的慈禧太后始终对李鸿章充满了信任。
历史也给了李鸿章一扇精彩的窗户,这扇窗户就是他晚年游历欧美。傲慢的李鸿章旅游到英国,对英国的一架缝纫机都能着谜,并不惜重金给慈禧太后购回一台,但却忽略了最不应该忽略的一件东西——他在代表西方民主制度的议院旁听了议员们的辩论后,觉得那是一窝蜂似的吵架,说:“无甚可观。”
毕竟是大清的栋梁,李鸿章骨子里到底还是傲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