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曾任国家科委副主任、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的吴明瑜接受采访，谈到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的筹备和召开情况……

为邓小平起草全国科学大会讲话稿的吴明瑜(左)与林自新

现在我们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把知识分子当成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在当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科技界作为改革开放的突破

1977年5月，小平同志复出，5月12日他就约了方毅和李昌谈话；5月24日，他和王震、邓力群、于光远谈话。两次谈话的内容都是强调实现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发展科技必须抓教育，一定要在党内造成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空气。小平同志说：“我自告奋勇管科教方面的工作”。他觉得，中国要走现代化建设之路，就必须寻找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就是科学技术。

科学领域成为改革突破口是有原因的。十年动乱的风风雨雨，国家的前途渺茫，个人的前途渺茫，科学的前途渺茫。“文革”期间，中国科学院实在是惨不忍睹!当时中国科学院在北京地区有180多位高级科研人员，80%的人受到各种批判。被迫害致死的著名科学家有十几人。中科院“文革”前有一百多个研究所，到“文革”后期只剩下22个所。

胡耀邦的120天

1975年，胡耀邦来中国科学院搞整顿。他是7月18日受命，7月22日来到科学院，11月19日在“批邓打招呼会”上被停止工作，前后只有120天。

胡耀邦在科学院深得人心。他在搞整顿时说，我们一定要把科学搞上去，政治和政治工作是不一样的，政治工作如果不能推动科学的发展，就是失败的。如果破坏了科学工作的发展，那就是反动的政治工作。他在120天中主持制定了科学院《汇报提纲》，提出了一系列将科学工作引入正轨的措施。

1975年10月25日，科学院召开了“纪念长征胜利四十周年”大会。耀邦在会上深情地说，搞四个现代化，科学是中间的一个。三大革命运动，科学有三分之一，科学极其重要，四个现代化没有科学现代化，就不会有其他的三化。在最后这25年的时间，就是赌咒、发誓，也要把中国的科学技术搞上去!他的讲话非常感人，台下成千的人都在流眼泪，唏嘘之声不断。

1975年底，“四人帮”精心策划北京科技界的批邓大会，首先从批科学院《汇报提纲》开始，胡耀邦是主要批判对象。胡耀邦当时因病住院，由李昌到会接受批判。当主持人宣布揭批邓小平的右倾翻案风大会开始后，大家说都不认识这次会议的批判对象胡耀邦、李昌。会议主持人就说，“李昌你站起来，下去走一圈，让大家看一看”。本来是要揪出来示众的，但李昌一站起来，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路走下去，走到哪里，哪里就热烈鼓掌!

耀邦同志在中国科学院的120天，为粉碎“四人帮”之后振兴科学奠定了很好的思想基础，这也可以说是全国科学大会的前奏。

为邓小平起草大会文件

科学大会召开前，成立了一个文件小组，由童大林负责，起草邓小平、华国锋、方毅、郭沫若的讲话。其中，最重要的是邓小平和华国锋的稿子，由我和林自新起草。

我们讲话稿中的很多重要观点，都来源于小平同志当时一系列讲话的精神。邓小平在1977年作过很有名的“8月8日讲话”，对科学、教育问题作了一系列论述，并鲜明地提出：无论是从事科研工作的，还是从事教育工作的，都是劳动者。他特别强调，要把这个问题讲清楚，因为它同调动知识分子的积极性有关。知识分子问题不仅是科学界、教育界的问题，而且是整个国家的重大政策问题。我们在起草讲话稿时还查阅了“马恩全集”中有关知识分子的论述，这也是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论点的理论依据。

邓小平对讲话稿很满意

这两个稿子写完以后，同时送上去。小平同志很快有了回音，他只调整了个别段落和字句。这个讲话稿一共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有两个主要论点：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第二部分讲科技队伍建设。第三部分是科技工作的一些实质性的措施，包括科学工作中如何配备干部，怎么选拔人才，学术上坚持“百家争鸣”方针等具体内容。

邓小平对“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句话非常喜爱。1989年他会见外宾时又说：“过去说，马克思认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现在看来不够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邓小平同志坚持“一字也不要改”

稿子当时在科学院内部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阻力来自上层。当时，中共中央主管宣传教育工作的一位副主席在政治局会议讨论稿子时说，“我看这个稿子马克思主义水平不高，关于科学工作和知识分子的问题，毛主席讲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引用?”他特别列举了“对知识分子要团结、教育、改造”这一条，质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写。会后我们请示邓小平，小平同志说：“一个字也不要改。”

大会开幕的前一天，宣传口的一位负责人打电话建议，把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修改成“我们已经有了一支工人阶级的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这个意见与邓小平同志讲稿里的意思有着根本的区别。因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全称，是指知识分子的整体队伍。说“有了一支”，是多大的比例呢?我们立即向小平汇报。小平同志说，维持原样。

为华国锋起草的讲话稿却一直没有回复，直到大会开幕，邓小平讲完话了，仍然没有。原来，华国锋的讲话稿是另外找人写的，我们起草的稿子废弃不用了。科教兴国的思想在新的讲话稿里没有反映出来。华国锋在讲话中还是强调，对大多数知识分子来说，要帮助和教育他们树立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只说“有了一支又红又专的知识分子队伍”，就是不从整体上肯定知识分子的地位。这反映出在知识分子问题上，长期以来在我们党内高层领导上两种思想的斗争。经邓小平讲话和改革开放的推进后，“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才逐步成为共识。

邓小平讲话后，反应非常热烈。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改变了知识界的命运，这才有了新时期人才辈出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