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她提出了找房子的条件,有8项之多,其中有一条是,房子要足够新、没虫。
——卡夫卡的“蚤子”又在骚扰她了!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每月要花两百美元买杀虫剂”,“橱柜一格一罐”。
还有一条也很怪,是要求“附近要有火车”。她是喜欢听火车的声音。无论对生人还是熟人,她都恐惧;但是扰攘的“市声”,却是她的良友!
7月初,林式同选好了房子,房东是伊朗人。林式同开车来陪张爱玲一起去签约,这是林式同十多年来第二次见到她,距第一次见她已有7年之久!
在车上,林式同问她健康情况怎么样,张爱玲说牙齿问题是个苦恼。林式同注意到,她的牙齿真的是有点走样了,连嘴唇都受到了影响。
张爱玲还提到三毛,说“她怎么自杀了”,言下不以为然。
可是,三毛是谁?林式同不知道,就更不知道三毛曾写了一个以“胡张恋”为蓝本的电影《滚滚红尘》,于是,只好一声不吭。
新居是单身公寓,在西木区(Westwood)。搬家的时候,她仍然坚持自己搬,不要林式同帮忙。这是张爱玲最后的居所,也是张爱玲在洛杉矶住过的最好的一个区,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很近。
在林式同看来,这里环境虽好,但恐怕还不是张爱玲最理想的住所,因为听不见她喜欢的喧闹“市声”。顺便提一句,在签约的时候,林式同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听见张爱玲说英语。
在新居住了半个多月,那位伊朗房东有些沉不住气,打电话给林式同,说老太太经常忘记带钥匙,要他帮忙开门;又频繁抱怨浴室的设备有问题,要他去修理;还有诸如此类的麻烦事。
伊朗房东很担心:“这位房客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潜台词已经很明白。
林式同早有思想准备,说:“她没有问题,过去还做过我的房客,按时交房租,不爱打扰别人,你尽管放心,有事找我好了!”
为了防止再有“卧底”跑来,她干脆在信箱上用了一个越南人的名字。房东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自己的亲戚很多,都传说她发了大财,怕他们找上门来借钱。
不过,这个信箱她也很少开启,一个月才打开一次,邮件常常塞得满满的,闹得邮政局很有意见。
在她频频搬家,与张子静中断了联系的那几年,弟弟还是很牵挂她。1988年,一位熟知张家家世的老人,拿了一张报纸,神色慌张地跑来找张子静:“你姊姊可能出事了!”
张子静一看,报纸上用红圆珠笔画出了一行字:
已故女作家张爱玲……
张子静一时呆住,难道音信不通是因为这个?
他将信将疑起来。张家的人不长寿,爷爷张佩纶、父亲张廷重,都没有活过60岁。母亲黄素琼也仅是61岁就谢世。姐姐如今已是68岁了,难道真有不测?
可是,张爱玲,是著名作家,假若真的“已故”了,应该有大规模的报道才对呀!
张子静问遍了在上海和在美国的亲戚,都说不知有此事。他又跑到上海市政府侨务办公室,把一封写给张爱玲的信委托他们转交。
这封信的转送途径规格之高,令人咂舌,是由上海市侨办转呈国务院侨办,再由国务院侨办寄到洛杉矶中国领事馆,请领事馆代为送达。
这本来是连领事馆也办不到的事,可巧领事馆有人认识戴文采,这才知道了地址,把信寄到了张爱玲那里。
张爱玲回了信,张子静方才放了心:所谓“已故”,是舞文弄墨的人想当然耳!
这时,姑姑有病,弟弟也热情相邀,但是张爱玲打定主意不回去。
即使是和林式同在电话里聊天,她也极少提及旧事。只有一次林式同告诉她,自己要去上海一趟,张爱玲似有所感,停顿了一两分钟,说:“哦,上海,恍如隔世!”
1990年,台湾《中国时报》创刊40周年,报社邀请张爱玲赴台担任当年的“时报文学奖”评委,允诺评奖结束后,可出路费、派专人陪她去上海看望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