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听见他们说你就要走了,我想托你寄封信回去。”她把一只信封递到他手里。
信封上写着“北京前门石井胡同四十三号黄太太收”。
“这是你家里么?”他说。
她笑着点了点头。
他依旧把信封拿在手里看着。“以后我可以写信给你么?”
“当然可以,有空你来玩。”
“我不回北京去了,现在直接到上海去。”
“到上海去?”她吃了一惊。
“去搞抗美援朝工作。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黄绢默然了。刘荃从一张床铺上跨了过去,到桌子旁边,端起那黄藤套子渥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喝茶,”他说。
黄绢倚着桌子站看,只管把那桌上的抽屉拉出来又关上,拉出来又关上。
“我一回来就想告诉你的,”他说:“心里实在憋闷的慌。我想我走之前无论如何要找你谈谈。”
“我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有好些事实在看不惯,”黄绢说。
窗纸上又现出一个人影来。黄绢背对着窗户,没有看见。刘荃突然伸出手来扯了扯她的袖子,不要她说下去。他那动作太急遽了,袖子一绊,把茶杯带翻了,流了一桌子的茶。
窗外的黑影缓缓地走过,带着一团淡黄色的蒙蒙的光。是校役老韩,端着泥蜡台送了支蜡烛进来。
刘荃连忙把桌上那封信拿起来,凑在烛光上一看,那信封浸在水里,字迹已经一片模糊。
“糟糕!”
“没关系的,换一个信封得了。”
“我这儿有。”他找出一只信封来,又递给她一支自来水笔。
她弯着腰站在桌子旁边,把那地址又写了一遍。然后拆开旧信封,把里面的信拿出来。
“看看里边湿了没有,”刘荃说。
她把那对折着的信纸打开来看了看。他看见那张纸上只写着寥寥两行字,而且笔划似乎非常潦草,显然是在仓促中写的。难道她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要他知道她的地址?
她蘸了一点茶把信封黏上了,又很小心地揭下旧信封上的邮票,贴在窗棂上晾着。
以后她服从分配,也不知道会分配到什么地方去。
“大概写信给你,寄到你家里去总可以转给你的,”他突然说。
“总收得到的,”她说。她把旧信封团成一团,替他揩擦着桌上汪着的水,又把他那一包牙粉与肥皂挪了挪地方。“这是你今天在城里买的?我倒忘了托你带块肥皂来。”
“其实这些我都用不着了,你留着用,好不好?早知道要走,我也不用买了。”
她拿起那包牙粉来,把那花花绿绿的纸袋的上端折一折,再折一折;一直卷到无可再卷为止。那纸袋上印着一只彩色蝴蝶,虽然画得很俗气,在这烛光中和她的面容掩映着,却显得十分艳丽。
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进来了几个工作队负,都在嚷着:“老韩呢?老韩!快开饭,吃了饭还要开会去!”
“开什么会?”
“今天晚上要开农会。大概因为张同志要走了,有许多事情都要提前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