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4)
木兰向前走到老太太身旁。不久陈三跑着进来了,环儿跟在后面。陈三一眼就认出他母亲坐在椅子上的特别坐姿,跪倒在地,手臂搁在老太太膝上,大声哭出来了,环儿也跪在她旁边。
老太太的泪流了满脸,伸手去摸儿子的头发和埋在她膝上的脑袋,又用手摸一摸他宽大结实的肩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弯身闻他的气息,仿佛他仍是小男孩子一样,就好像要把她衰老的生命进入他的头发、脑袋和耳朵里。然后母子都伸手把对方的手紧紧握住。
陈三拉起母亲的手来亲吻:“喔,妈,你的不孝儿子回来了。”
“孩子,起来,让妈仔细看看你。”她终于说。他站起来说:“这是你的儿媳妇。”环儿仍然跪着。
“来,让我看看你。”陈妈说。
这时环儿才站起来,走向老太太。
“环儿,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好女孩,也是我儿子的好妻子。你母亲好吧?”她的声音明亮清楚得奇怪。
“她去世了。”
“你嫂子莫愁呢?”
“他们夫妇现在郑州。”
环儿拉了两张矮凳子,她和陈三就坐在母亲膝前,陈三开始诉说他回姚家以及他结婚的经过。全家人都进大厅来,站满了一屋子,看这对母子的团圆。
但是过了一会儿,陈三仍在讲诉这段故事时,他母亲眼睛却忍不住地合上了。头在他手掌中松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荪亚上前看她,把她儿子扶起来柔声地说:“她大限已到。别太难过,她盼望了那么久你才出现,现在她心愿已了,安心地去了。”
但是陈三伏靠在母亲身上痛哭,尽人子本来该尽的本分,用手打着胸前哭泣着,谁也无法安慰他。“我甚至没有机会听她晚年是怎么度过的。”他流泪说。
“最重要的是她死得快乐,心满意足。”环儿安慰丈夫说。
“她最后一段日子过得很安详。”木兰说。“这点,你该谢谢丹妮。”
木兰告诉他老母亲被查知、照顾以及她事先买好棺材的经过。陈三正式重谢丹妮,叫她彭小姐,还说他是去年认识老彭的。现在陈三抱起母亲的小身子,把她放在一间侧屋内,环儿跟在后面。他偷偷吻母亲的面孔,很久很久,眼泪滴了她满脸,最后环儿才把他扶起来。
曾家准备了丰盛的大餐迎接他们,但现在只端出几盘菜。木兰一直叫陈三吃,虽然他不该吃太多,不过他饿得要命,就吃了好几碗。
饭后丹妮把他母亲留下的三百块钱交给他,并解释说:“你母亲说,这是她这一生中,一文一文、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为你积下来的。彭先生临走前把这小包交给我。”
“棺材是谁出的钱?”
“彭先生。这些大部分是旧币,现在已一文不值了。你最好留做亡母的纪念。”
陈三的眼睛看着小纸包——他母亲一生无尽母爱的象征——不禁又泪流满面。
然后丹妮问到老彭,陈三说他们在南下郑州的火车上相遇。老彭在河南北部不小心着了凉,又是一个人出门。陈三把他扶进一间旅馆,但是他急着见他母亲,第三天只好放下他走了。
如今丹妮的心意已决。她必须去找老彭,在他孤独病倒的时候去安慰他。这是报答他对自己以及其他许多人行善行为的表现。
第二天,陈三跟环儿、丹妮一起上洪山抬棺材,锦缎的丈夫也陪同前往。次日举行葬礼,陈三和环儿住在木兰家服丧。
段雯第二天早晨来告诉丹妮,急着去看胜利现场的志愿者太多了,使丹妮大失所望。第一批的七个女孩已选定,段小姐榜上无名。除了战区服务队,很多不同工作的人员也纷纷争取前往机会,要带礼物给战场的士兵,还有很多记者要去采访官军和士兵亲口说的故事。
大家开始把此次战役经过连在一起回想。三月二十八日日军大炮在台儿庄东北面的城墙轰出几道缺口,城墙是泥砖做的,像古强盗的山寨一样厚。但是留有枪墩。从那一天到四月五日,巷战连续发生,国军奋勇地把敌军挡在城市东北和北角。日军一天天在枪炮掩护下增加援助,结果都被消灭了,日本人似乎特别不擅于在夜间打肉搏战。有时候整排日军的脑袋都在暗夜里被中国人的大刀砍下来。战斗常常在一座屋墙的两旁发生,双方都想利用同一个墙洞。有一次,一个日本兵把刺刀插入国军这一边,一个中国兵抓住刺刀,紧紧握住,战友们则绕过屋墙,对敌人丢了颗手榴弹。国军放火烧日军碉堡,日军却在晚上烧自己的碉堡,怕在暗夜里受到攻击。十四天里国军奋勇抵抗敌人的野战炮和重炮。没有一间房屋是完整的,城外的东部变成像河流的血道。国军的好装备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俄国轻坦克和德国的反坦克大炮相继运来,二十七日敌人的七十辆坦克碾过该城,但是一个国军炮兵单位前一天下午就开到了,十辆坦克还没到市郊便被挡回去,有七辆来守城,其中六辆被德国反坦克大炮一举攻破。受伤较轻的两辆被拖走,四辆车留下来,变成国军好奇的目标。最后敌人用飞机运弹药。等最后的一堆弹药被国军炸毁,包抄也完成了,外围的日本守兵只好匆匆地撤退。